“我说老爷子，你大富大贵的，吃相怎么这么难看？”叶孤行忍不住嘲笑出口。
铁算盘口齿不清地反驳：“你说谁大富大贵，你才是大富大贵！我一个糟老头子，膝下无儿无女，平日省吃俭用很少有肉吃的。”
叶孤行狂翻白眼：“你开的黑店毫不夸张地说日进斗金，我又不是看不到，真当我是瞎子啊？”
“哦，臭小子，原来你一直在觊觎我的钱财，难怪会白干活不要钱！”铁算盘警惕地向后退开两步，仿佛面对洪荒猛兽般，右手指着叶孤行破口大骂，与此同时左手紧紧地抓着酱牛肉不放。
叶孤行哭笑不得：“我一来打不过你，二来骗不到你，三来抢不过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你当然没这个本事，但于老头肯定是不安好心，那老货最见不得人家好，千方百计地想要谋算我的家产！”铁算盘瞪大了双眼，嘴里被酱牛肉塞得鼓鼓的，但说话依然清晰流利。
叶孤行怎么看他都像是只大蛤蟆，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先不说我有没有打你主意的心思，于前辈为人正直，怎么会有这种歹心？”
铁算盘嗤之以鼻：“正直是演出来给人看的，暗地里的勾当，你又能知道多少？”
叶孤行悚然一惊，心想这段时间虽然一直跟着便宜师父吃住一起，受他指导和教诲，但自己对他的过往确实一无所知。
叶孤行虽然信任于化龙，但知人口面不知心，机会来了还是得了解一下，免得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他故意激将道：“你一个无良奸商能知道于大侠那等高人多少事情？”
这次似乎踩到了他的尾巴，铁算盘气鼓鼓地反驳：“他连徒弟都杀，算什么高人！还有你小子给我说清楚，我怎么是无良奸商？你可有看到哪个客人回来投诉我骗人或者卖假货？”
听到“徒弟都杀”四个字，叶孤行被吓得魂飞天外，为了自己小命着想，急欲详细追问。
这时，从门外走来一个小厮，他背着一个看似很重的袋子，气喘吁吁地说：“铁掌柜，我家老爷让我跟您商量下，看能不能把这袋活肌健骨膏退回去。”
铁算盘眉头一皱：“怎么了？可是这膏药有质量问题？”
小厮连忙摆手，恭敬地道：“没有！是这样的，三天前我家少爷用过一次后就吃不了苦连夜逃跑，据说已经出城，短时间内估计找不回来。我家老爷觉得这膏药放着不用有点可惜，就让我来找您想想办法，看能不能退回去或者帮忙转让。”
铁算盘板起臭脸：“当初是你家老爷死缠烂打要我帮他弄来，现在一句用不上就想打发我？老夫实话告诉你，本店从来不卖活肌健骨膏这种禁药的，以前不卖，以后也不会卖，更不会帮忙转售！现在时辰尚早，你还是去别家走走吧！”
叶孤行在一旁喃喃自语：“还说不是无良奸商，货物一出门就赖账。”
铁算盘年纪虽大但耳聪目明犹胜常人，把叶孤行说的话一句不漏全听进去，不由破口大骂：“臭小子你懂什么！活肌健骨膏是北方戎族的秘药，可以暂时麻痹痛觉并强化肌肉和骨骼，是修炼硬功夫的圣药！是何凯业那个老小子死皮赖脸地求我弄来的，是！他！求！我！的！”
“这么好的药你会不卖？”
“你这个不学无术的浑小子！活肌健骨膏药效虽好，但毒性更强！使用时若不能把药力按部就班地打入指定穴位，容易导致经脉堵塞，轻则残疾，重则死人！这种是非之药一旦出事，我这黑店还不得从韶城除名？”
叶孤行了然，对小厮说：“你都听到了，这药确实不适合在这里卖。你回去劝说你家老爷，这么好的圣药留着总有用得上的一天，说不定哪天你家少爷回来就用上了。”
铁算盘在一旁不阴不阳地说：“就你小子聪明？如果真有这么简单，何凯业那老小子会不敢亲自来见我？活肌健骨膏是戎族秘药，配制好后最多只能保存一年，从北方到这里要经过多次转运，至少耗时半年，而这批秘药现在只剩三个月的质保期限。你说该怎么办？”
叶孤行哑口无言。
小厮也有点尴尬：“我家老爷说价钱好商量，能卖多少是多少，全凭铁掌柜做主。”
铁算盘权衡再三，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成，我可以按买价的两成试着放出去。你回去就这么回复何凯业，明天给我答复。”
小厮得到答复就留下药膏回去复命了。
叶孤行背起那袋药膏往里仓库走去，嘴里埋怨道：“这破玩意真沉，我看得有六十斤，那何老爷子也真是的，搞这么多想用到猴年马月啊！”
铁算盘躺回藤椅，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骂道：“不懂别瞎说！何家的家传功夫铜皮刚体要淬炼全身，这里的量还不够两个月所用，功夫也最多修炼到小成而已。”
“那这里的药膏值多少钱？”
“要是指他给我的价钱，是二百两黄金，现在嘛，有没有人要都不好说。这东西一般人用不了，没大毅力者会像何家小子一样半途而废，而且必须要有何家老小子那种高手从旁辅助施药，不然跟自杀差不多。”
叶孤行不禁咋舌：“看来练武是有钱人的娱乐，穷小子只有读书一条出路！”
“也不尽然！世上千万读书人，能功成名就的有几人？练武既能强身又能谋生，而且不论高下都有立竿见影的好处，读书不成的酸儒又能做什么？武功可以按部就班地练，坚持十年八载也能小有成就。而秘药就像捷径，供有钱人走的，你可以看作是富商读书不成也能花钱做个挂职的员外郎。”
叶孤行憋了憋嘴：“钱果然是个好东西，可惜我没有！”
“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世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大有人在，而你还能吃到酱牛肉，有何不满？所谓知足常乐，若是控制不好贪欲只会落入万劫不复，连于老头当年最看重的弟子也不例外……”铁算盘有感而发，正要说起往事却突然闭口不语。
叶孤行被勾起好奇心，急问：“于前辈的弟子怎么了？”
“关你屁事！”
叶孤行不肯罢休：“听听又无妨，难道是什么秘辛不成！”
“那倒不是，当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少江湖宿老都被惊动出山。不过，凭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你我都认识于前辈啊！”
铁算盘嗤之以鼻，指了指吃光了酱牛肉的油纸，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前辈往事不要随便打听，收拾一下，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叶孤行直翻白眼，暗自鄙夷这个老头就算不是无良也绝对是奸商，碗里吃着还不够竟想着明天的锅里，无耻地勒索晚辈！
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以致叶孤行整夜都有点心不在焉，老是把不良商品的瑕疵给擦亮，气得铁老头吹胡子瞪眼睛地把他打发到里仓库打扫。
叶孤行用手中的抹布胡乱地擦拭着货架，心绪却全系在对有钱人的思考中。
有钱或者说富有是幸福的代名词，不然人之一生为何都在庸庸碌碌地辛劳工作？
有钱人就是比普通人拥有更多的财富，但这个“更多”两字又是怎么定义的或者说是谁定义的？
想想自己，当初刚来到徐府时，每天都能吃到肉的那种兴奋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在师父来到徐府后更是每顿饭都大鱼大肉，那种满足感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是因为贪婪更好的食物还是在日复一日的习惯中将兴奋感消磨殆尽？
若是前者，那是不是说，人的一生都要在无尽的贫穷中寻找一刻的富有？这种无止境的追求应该就是贪婪吧？
而若是后者，再幸福再美好的事物总有一天会凋零，幸福只能是昙花一现，人生注定是苦中作乐。
这样的话，人之一生所为何物？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苦思冥想欲把常人可能一辈子都参不透的道理弄明白，这本身应该就是一种贪心吧？
不过对于这么一个半大小孩来说，能想到这个问题就算是一种成长。
这一夜叶孤行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直到黑店打烊也没有回过神来。
铁算盘只道是这小子不满自己不给他讲述于化龙的故事，就任由他耍小性子，比耐心谁怕谁？
叶孤行如游魂野鬼般游荡在漆黑的街道上，人道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深邃难熬的，此刻的他大概就是走在人生的黎明前吧？
心烦意乱的叶孤行不知不觉地来到白天到过的菜市场，时辰虽早天还未亮，但此刻已经有许多摊子在昏暗的灯火下准备着新一天的生意。
叶孤行下意识地来到刘记烧肉的档口前，隐约地看到刘记老板在后面厨房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没了买肉的心思。
他就漫无目的地在菜市场走着，听着人们的窃窃私语，看着人们的急不可待，想着自己的事情。
等游走了一圈再次来到菜市场入口时，叶孤行手里已经多了几个油纸包裹，分别是烧肉、桂花坛子鸡和东坡肉，都是在摊子老板的吆喝中随手买来的。
等回到徐府，叶孤行把在黑店碰到的事情和自己的思考一一说给于化龙听，请师父为他排忧解惑。
于化龙把烧肉嚼得嘎嘣脆响，招手示意徒弟过来一起吃。
叶孤行心有挂碍，胃口不是很好，每样吃了一点就迫不及待地重复刚才的话题：“师父，什么是富有？什么是贪心？人生在世所求为何？”
“慢慢来！”于化龙指了指烧肉：“烧肉味道如何？”
“一般般，比以前的好吃，但比昨天的差了不少。”
于化龙又指了指东坡肉：“那这个味道又如何？”
“味道挺好的。”
于化龙点点头：“其实这两道菜做得都还算不错，你的评价会有不同只是因为你刚吃过更好的烧肉。人的感知就是这么奇怪，同样的东西在不同时候会有不一样的体会，真正的富有不在外物，而是来自内心。”
“师父，我不太懂。”
“你才多大，这是人生的哲学，许多人穷尽一生都想不明白。你急于求成整夜胡思乱想而不务正业，这就是贪心！欲念世人皆有，于自己或他人无伤的称为追求，于自己或他人有伤的称为贪心！”
“师父，我好像有点懂了，但似乎有缺。”
于化龙笑着点点头：“这是我个人的见解，你要是生搬硬套反而落了下乘。你年纪还小，路还长着，当你想明白前面两个问题，再去思考人生也不晚！你能想到这些已经是一种成长，这种成长只能自己摸索，为师只能点到即止。”
叶孤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舒开了紧锁的眉头，加入到大快朵颐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