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来势汹汹的豺狗在天亮前就全部退走,茂密的树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马车前的斑斑血迹和十数只豺狗尸体证明昨夜有过一场激烈的交战。
迎着黎明的光辉,一直从容镇定的平远镖局二当家欧阳振威脸上露出了几分忧虑:“辉儿,接下来的善后工作就交给你,小心点,别大意!”
欧阳胜辉早就知道父亲要去做什么,点点头说:“爹,我知道怎么做的!去吧,大姐她们等着你接回来吃早饭呢。”
欧阳振威带着手下四人在昨夜参与林中诱敌的两位镖师引领下,在树林里一路疾驰。
众人彻夜未眠,一直奋战到天亮,身体虽然疲惫,但精神依然饱满,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来到昨夜诱敌小组的主战区。
这里的战斗痕迹不比营地那边的少,布满咬痕的树枝到处都是,翠绿的树叶散落四周,成片的草丛被踏平踩扁,点点猩红遍布四野,不难想象昨夜的战斗有多激烈。
“二当家,你们终于来了!”梁秋趴坐在一棵大树上挥手打招呼。
“辛苦了,你有小青和小行的消息吗?”欧阳振威来到树下问道。
梁秋摇摇头,手指西方:“他们往那个方向走后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听见打斗声,应该是走了很远。
“好,我们现在就过去,啊松你留下来帮忙治疗伤势!”
欧阳振威交待完后就沿着脚印匆匆往欧阳玉青的方向走去,脚下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几人一路无话,赶路的同时还要留意四周,提防有残余的豺狗袭击,也避免惹来其他大型野兽。
又走了约莫两里路,众人开始发现打斗的痕迹,规模虽然不大,但范围很广,搜索的难度大了很多。
作为资深镖师自然有应对措施,欧阳振威屈指放到嘴边吹了个口哨,悠长响亮的声音瞬间覆盖了数里方圆的范围。
尖锐的口哨过后是漫长的寂静,约定的回应没有如期而至,响在耳边的只有逐渐澎湃的心跳声。
时间如同冷却的血液般变得粘稠凝滞,欧阳振威一行六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仿佛被梦魇怔在原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北边传来的一声长鸣惊碎了噩梦,把众人拉回人间。
长鸣过后又传来两声急促的短哨,众人闻之终于舒了口气,几欲破体而出的心跳也得到了安抚。
“走!她们在北边!”
欧阳振威回过神来后马上严肃地吩咐,不料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地上的藤蔓绊倒,不由老脸一红,碎碎骂道:“这个不听话的丫头,看我不好好教训她!”
旁边几人正在为那两人的平安感到高兴,看到一向稳重的二当家出丑,更是毫不避忌地捧腹大笑。
欧阳振威只恨平日对这些家伙太好,现在也不好拿官威压人,只好加快脚步走人,可恶的是背后的笑声肆无忌惮,久久不散。
“二叔,我们在这里!”
欧阳振威远远地看到侄女在树上招手,她的衣服有些凌乱,不少地方都被刮破,但并无明显的血渍,应该没怎么受伤。
此时的欧阳玉青精神饱满,容光焕发地在树上等待救援,与之相比的是来营救的众人尽管衣着相对整齐,但遮掩不住赶路的风尘仆仆与脸上的疲惫。
欧阳振威笑骂道:“臭丫头,怎么这么久才回消息!”
欧阳玉青有点不好意思:“昨夜我们被困在树上无力反击,我觉得与那些豺狗干瞪眼没什么意义,就暂且休息一会儿,直到刚才小行叫醒了我。”
欧阳振威来到了树下:“你们没事吧?”
欧阳玉青单手抱着叶孤行,沿着昨天上树时的绳索滑下:“我没什么事,只是激斗时扭伤了脚。”
几人在树下帮助接过叶孤行,把他放到明亮处检查,都不由吓了一大跳,欧阳振威怒道:“你当然没事!为何小行伤成这样?”
欧阳玉青被二叔的呼喝吓了一跳,连忙朝叶孤行看去。
昨夜天黑看不见,刚才在清晨树荫下也看不清,欧阳玉青也是现在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叶孤行。
此刻的叶孤行全身浮肿,整个人胖了一圈,皮肤充血发红,看上去就像个泡过水的面粉娃娃。
“他、他、他昨夜跟我说是用功过度会发红发肿,我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的。”欧阳玉青带着哭腔说道。
叶孤行虽然没有动过,但一直都是清醒的:“不怪青姐,我只是用功过度,弄成这样是体质的问题,过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恢复,但暂时是动不了的,麻烦到大家了。”
欧阳振威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伤势,无法放心:“你的眼睛怎么一直闭着,是伤到了吗?”
叶孤行依然一动不动:“这里有点刺眼。”
所谓关心则乱,欧阳振威一时忘了这个在路上屡立奇功的高人其实也只是个脆弱少年罢了,再出色也还是人,是自己太过勉强他了。
既然人都找到了,自然是赶紧回营地休整,众人汇合了等在半路上的梁秋两人就开始询问昨夜发生的事情。
躺在担架上的梁秋把前半夜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后,望了望同样被抬着的欧阳玉青。而之前还精神奕奕的欧阳玉青却是无精打采,一语不发。
叶孤行及时打破沉默,接过话题从自己的角度把后来发生的事情描述出来。
“我也没料到后面的豺狗还有这么多,用尽了法子不惜弄成这样都没能击退豺王,幸亏青姐来得及时,把我救走带到树上,不然真不知道还能否见到大家。”
叶孤行没有把欧阳玉青的莽撞说出来,更是把施救者的自己说成是被救者,以此帮欧阳玉青免于责罚。
欧阳振威听后很高兴,自己这个顽劣的侄女总算是派上用场:“这次看在你立了小功的份上就暂且不追究你失职的责任,但违令的惩罚不能免,罚你禁足,伤愈后不得离开我十丈之外!”
“嗯!”欧阳玉青不清不楚地应了一声,算是认罚了。
一向调皮的侄女这次竟然没有狡辩,欧阳振威只当她是吃一堑长一智,这个长不大的侄女终于是开窍了。
没有人注意到侧卧的欧阳玉青眼角泛着泪光,那泪光包含的究竟是内疚、悔恨、不甘、羞愧还是感激?
或者都有吧!
叶孤行在交待完昨夜的经过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深,叶孤行迷蒙中感觉有一群人在身边探望,后来又有人给自己把脉治疗,更多的时候似乎是个女子在照顾自己,给自己喂药喂水,但沉重的眼皮一直睁不开,昏沉的脑袋也不想运转。
女声:“二叔,他都睡了一天,怎么还不醒?”
男声:“他的经脉伤得很重,情况很像是练功走火入魔烧伤经脉,如果真要这样轻则恢复一年半载,重则留下残疾。“
女声:“怎么这么严重,就没什么救治的办法?”
男声:“别急,我只是说如果,他内力尚浅理论上是不会走火入魔的。照你先前所说的特异体质,小行受伤原因可能是因为经脉脆弱,康复起来应该会快一点,但我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病症,没有太大的把握。只不过——”
女声:“不过什么?”
男声:“要真是有这种体质,小行在武道上的成就怕是要到此为止。可惜,可惜啊!我本来很看好他的……”
叶孤行隐约中听到有两个声音在谈论自己,但没多久就又睡过去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二叔,小行的头有点烫,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发烧了,我给他换一副药,你多帮他擦擦汗!”
“水!”不知昏迷多久的叶孤行这次只听到两句话,喊了一个近几天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水”字就又睡过去了。
叶孤行虽然一直都在睡,但睡得很不安稳,身体不停翻转,手脚不安分地到处乱放,还常常紧咬牙关,面露苦色,把一旁照顾他的欧阳玉青累得够呛。
欧阳玉青耐心地照顾着叶孤行,虽不能说做到无微不至但也是熬油费火,连徐婉婷的玩耍邀请都拒绝了好几次,这种待遇连她爹都没有享受过,欧阳振威见此连连感叹侄女果然长大了,不再是只会玩闹。
又过去了几天,昏迷不醒的叶孤行已经退烧,身上的红肿消退了大半,睡觉时也变得安分多了,但无意识地索求喝水的频率却更高。
“二叔,这个家伙最近频繁要水喝,还老是尿裤子,总要麻烦才伯给他换尿布,这样下去没问题吗?”
“按理说退烧后对水的需求会变少,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他能频繁要水喝也证明他的神智越来越清醒。”
“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醒后看我不好好教训他!”欧阳玉青一把按住手脚乱舞的叶孤行,嘴里说着狠话,但手中的勺子殷勤地给病人喂着粥。
叶孤行做了个噩梦,梦中的自己在沼泽里拼命挣扎,粘稠的泥浆不时灌入嘴里,但越是挣扎沉得越快,难道这辈子要到此为止了吗?家里的母亲会很伤心吧?没人跟铁算盘斗嘴会很寂寞吧?婷姐少了个小弟会感到心痛吧?还有青姐应该被救下来了吧?最后,原来沼泽里泥浆的味道是咸得发苦的!
叶孤行挣扎得越来越厉害,在快要放弃时摸到了一根柔软的藤蔓,双手顺势使劲地往上攀爬。
“砰!”
叶孤行被一股大力撞飞,狠狠地摔在地上,全身充斥着一股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嘴里不停地把粘稠咸苦的泥浆咳出来,然后画面突然变化,自己回到了熟悉的马车里,光线有点刺眼,模糊中依稀看到两个人在身边搀扶自己。
“丫头你怎么能对病人出手这么重。”一个浑厚的男声说道。
“这是他活该,我是无心的!”一个清脆的女声恨恨地骂道。
“水!水!水!”叶孤行吐出一些“泥浆”后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地要水喝,有些昏沉的脑袋开始逐渐清醒,嘴里含糊地说:“这是马车,我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