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不再年轻的脸上却是朝气蓬勃,容光焕发,这是因为长期读书和保持良好生活规律吧。
“现在书摊还在做吗?最近几年都是你外公来我这里收书,我都好一阵子没去昌里路拜访了。”
“陆家嘴那么繁荣,孙老师来我们昌里路做什么。”
我喝了一口咖啡,书店的咖啡带着书卷气,江畔的书店里,清晨的风带着江风的味道。
坐在这里看书和坐在我的小书店里看书味道略有不同。
我真想拿一本书翻上一会。
“给你,这本就送给立夏,难得立夏亲自来一趟。”
“啊!应该的应该的。”听孙老师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晚辈,骑车来陆家嘴收二手书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说是难得亲自来一次呢。
惭愧归惭愧,接过孙老师递给我的书,我也就忘了这事,专注地看起书来。
回收二手书是阿喜书摊的常规业务之一,简单说二手书店的常规业务只有两样,出售二手书和回收二手书,我最近忙的那些事,倒像是和几十年的业务格格不入。诸如拍视频之类的事自然也不敢和外公提起,更不会和孙老师说。
外公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说,“书又不是看一遍就没用了,它们可以流转起来给很多人带去知识和文化。”
所以,我们就是传递书的人,回收,出售,简简单单二十多年。
孙老师一如往常关心书店的经营情况,说是阿喜以前也是骑个自行车就去收书了,后来还去过附近城市,江浙一带的山里也去过,那时候他自己开车,开着货运车到江苏送货,送完货回上海,拉回来半车皮的书,只要阿喜长途回来,那一周的文庙书市一定是热闹非凡啊。
早些年没有互联网,大家买书只能一趟趟跑新华书店,一次次蹲每周一次的文庙二手书市,淘到自己心仪的书就心花怒花,找不到想买的书,光是看看这孔子像前,大院里各种各样的书,也好像吃了一顿满汉全席。
孙老师边说边笑,忆往昔峥嵘岁月的即视感。
“当年啊,我们都特别喜欢你外公,你知道为什么?”孙老师突然笑嘻嘻地压低声音看着我。
“我知道,因为外公卖书特别便宜。”
“哈哈哈,”孙老师摇晃着手指,我猜要是给他装上花白长胡子,刚才他定会顺顺胡子说我孺子不可教也。
“你外公卖书便宜是真事,但这还不是重点,因为当时的二手书摊老板啊,很多都卖得便宜,做这种生意的,多半是自己喜欢,哪里是指望发家致富啊,对吧。”
“嗯嗯,也是也是。”我连连点头。
“九十年代,你外公跑长途,最远开车到云南,那可不得了的远啊,现在看来泸沽湖、洱海、玉龙雪山好像近在眼前,一张机票上午飞,下午就在云南吃鲜花饼了,那时候去一趟云南,可真的是跋山涉水,你外公啊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跑一次大长途,我们就期待着他回上海。”
“我记得家里有一套连环画是外公从云南带回来的,我小时候一直看,特别喜欢。”读连环画长大的我对这件事记忆深刻。
“各地文化发展还是不平衡的,比如上海这边,九十年代初,太多人渴望读书,年轻人一有时间就往书店跑,图书馆里也坐满了渴望读书的人,但是书可不像现在这么容易获得,有些书刚出版,书店上架没几天就卖完了,新书哦,转瞬间就卖完了。那时候书也要几块钱一本,不便宜,真的不便宜,可还是卖完了。”
“那时候读书氛围真的好。”虽然没有亲历九十年代初的“读书盛况”,但因为听过太多关于那时候的故事,对我来说就好像曾经亲眼见到过一般。
“很多书上海买不到了,周边城市,譬如杭州啊、嘉兴啊、苏州啊也都买不到了,有时候啊,江浙一带的书友还会到上海来找书,坐火车来上海,逛完二手书市集当天晚上再赶回去,那个年代还没有动车和高铁啊。”
“上海的二手书市真的很火啊。”
“那时候是这样的,哈哈。”孙老师说完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你看看这张照片上的人你认识吗?”
我恭敬地接过照片,照片背景正是文庙二手书市,照片上共有三人,左边那位身高特别显眼,我一眼便认出就是我的外公袁喜同志,右边那位容貌和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孙老师一模一样,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更精神一些,至于中间那位,手上拿着一叠书,穿着一件夹克,圆圆的脸,笑起来有些眼熟,但我确定照片中间这个人我不认识。
“那是王小毛啊,不过你大概是没有什么印象,那时候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了有记忆了,王汝刚也没有那么红了。”
虽然我真的不熟悉王小毛,但是孙老师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立刻就想了起来,“王小毛我还是知道的。”我说。
“还有温瑞安,立夏肯定知道吧。”
我点点头,“当然,小时候还很喜欢他的武侠小说。”
“他也来过文庙书市,当时啊,可以说五湖四海都有人来我们的二手书市,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名声比较大吧。”我有些自豪,非常自豪!
“也说明找书不容易啊。不同地区书的销量是不同的,在江浙一带买不到的书可能在云南的某个出版社仓库里堆积了很多库存,这在现如今这样一个信息共享高度发达的时代是难以想象的,你外公啊,就是帮我们去外地找书的英雄啊。”
“英雄?”这个用词——不当的有些帅气。
“他啊一次给我们带几箱书回来,后来我们都养成习惯了,只要找不到的书就写给阿喜,阿喜就拿本子记下了,去其他城市就尽可能找书,总能给我们惊喜,就跟他的名字一样。”
孙老师说完,站起来舒展几下筋骨,随后带着我一起去储物柜取书,“刚才那本鲁迅先生的《故事新编》是很好的版本,虽然不太值钱,那本啊算我送给立夏的。”
“啊?不行不行,还是按照您说的价格回收就是,外公特意关照的。”
“我也是你外公啊,你也要听话。”
孙老师摆出一副老师的模样,我也真不敢多说一句。
“那好吧,听孙老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