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田的发达推动了宗族教育的发展。兹以梅州为例予以说明。上文提到梅县族田占耕地面积的比例达40%,而且分布极普遍,“不但巨姓大族拥有烝尝田,即私房小户和大族的分支也有之”。这反映梅州族田的发达。在雄厚族田的支持下,宗族奖学十分优厚。“凡是送子去宗祠就读的家庭可以得到一笔定期生活津贴,应邀参加公开的祭祀仪式的族中学者每年也可得到一笔津贴,凡是赴省会试或京城参加文官考试的学者,可从族田基金中得到部分或全部路费。”族田的支持,促进了族学的兴旺,因此,梅州掀起客家祠堂办学的高潮,梅州教育非常发达,在清朝后期及民国初期达到高峰,有“文化之乡”的美誉。曾在梅县传教20余年的法国天主教神父赖里查斯在1901年著《客法词典》的自序中说:“在嘉应州(今梅州),这个不到三四十万人的地方,我们可以看到随处都是学校,一个不到三万人的城中,便有十余间中学和数十间小学,学生的人数几乎超过城内居民的一半。在乡下每一个村落,尽管那里只有三五百人,至多亦不过三五千人,便有一个以上的学校……按人口比例来说,不但全国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和它相比较,就是较之欧美各国也毫无逊色。”的确,20世纪40年代末,梅县就有34所中学,普及中学教育为全国之冠。1921年梅县有中学4所和男女师范各1所,中学生愈3000人。当时全国各县,一县中学生达3000人的,仅梅县而已;20世纪40年代,梅县平均每5人左右便有1人是在校(大、中、小)学生,这在当时全国各县中是首屈一指的。1946年统计,大埔县有普通中学10所,师范和职中各1所,小学511所,学生达3.02万人。当时潮属9县中学间数、在学人数与人口的比率,大埔均占首位,远远超过其他8县。赖里查斯虽然描写的是嘉应州祠堂办学的情况,事实上,由于福建、广东等客家区族田比例高,有办学的经济基础,因而近代客家地区祠堂办学的情形也大致相同的。
下面看四川客家的族田情况。学术界对我国古代晚期家族的研究多集中于东南地区,而忽视对四川尤其是四川移民地区家族的研究。四川族田的比例尚缺乏研究资料。不过,李文治、江太新等根据零星的四川方志资料,列举了10多家族田个案,但族田数量并不多。吕平登认为,四川公田、庙田、祠田等各种田地占全省田地的50%以上,但祠田比例有多大也不得而知,而且“庙田自民国以来多被政府提取,现存已极少,公田如学田及其它机关田地,民国以来也多被官绅提卖”,祠田“也被提卖殆尽”。民国后期四川土地多掌握在军阀手中,族田比例之低是可想而知的。
前文提到四川客家的族田也并不多,除了范家、张家等大族有2000亩以上的族田外,其余各族多数只有几亩、几十亩或几百亩不等。从族田的用途看,分为祭田、义田和学田三类,祭田(即清明田或烝尝田)主要用于春秋两祭,义田主要用于赈济抚恤贫困的族人,学田主要用于奖助族中子弟入学或参加考试,是开展族学的经济基础。当然,家族族田的首要用途是祭祀用。一个家族的族田必须满足祭祀之后方有可能奖掖族中子弟读书应考。如东山客家谢氏在光绪后“陆续添购族人房屋、旱地6处,前后总计现在实有田104.75亩,每年可收租银200多元,除祭费及零用外,颇有积款”。谢氏是东山客家大姓,其族田也只有118亩,且收入基本用于家族祭祀的开支。“以前春秋两祭,每次人数不过六十桌之谱,故尝绰绰有余裕。近十年妇女开放,人数倍增,筵席加至一百四五十桌,犹有不敷之势”。在祭祀会餐人员多达100多桌的情况下,东山客家谢氏118亩的族田的收入用于祭祀尚入不敷出,因此,族田数量在150亩以下的家族是不太可能进行办学或助学活动。也就是说,一个家族只有族田数量在150亩以上方有可能在祭祀外仍有经济实力兴办族学,否则即使办学也难以实行免费教育或奖助族内子弟。从调查看,拥有族田在150亩以上的家族并不多,这是四川客家宗族办学数量相对较少的原因。因而,四川客家族田不发达是四川客家族学教育难以发展的主要原因。
四川客家有强烈的家族观念,但为什么族田并不发达呢?从东南沿海地区族田发达的原因看,聚族而居的环境和家族组织的强大是族田发达的两大主要因素。但受历史与地理因素的制约,四川客家族田并不发达。
1.家族组织的不发达
从历史上看,巴蜀社会存在一种消解宗族文化的机制,父子联系相对松散,家族关系相对浅薄,这是巴蜀历史上的重要现象。数代同堂、聚族而居的情况较其他地区少。清嘉庆年间,全川平均每户仅4.1人,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而多次的大规模移民活动又强化了这消解机制。清初四川战乱,人口凋敝,四川土著祠堂、族谱毁于战火,旧的家族组织荡然无存。清人钟琦注意到我国西南地区与东南地区宗族家族观念不同,“蜀、陇、滇、黔诸省于谱牒茫然不解,殊属疏漏鄙俗;两江、两浙、两湖诸省,崇仁厚,联涣散,各村族皆有谱牒”;方志也载,“蜀之家有谱者鲜矣”,“有家不立庙,四时无祭”;“缙绅、矜士之家,俱未建立祠堂、家庙”。土著或新的移民都面临家族组织重建的任务,家族组织“失忆”成为社会普遍的现象。清代四川人口凋敝,旧的社会组织破坏殆尽,移民面临家族组织的重建,而这种重建要100年的时间,即要到嘉庆后才能建立家族组织,况且新建立的家族组织毕竟很脆弱,家族组织建立后族田的设置和增加如捐资共置、分家提留、派捐等毕竟又需要一个过程,也就是要到清末家族组织才有可能得到完善和强大,但由于清末以来庙产兴学的运动,客家族田的积累又缺乏必要的社会环境,因而四川的家族组织并不强大,四川客家也概莫能外。
2.四川客家分布大分散、小聚居的格局
在地理上看,四川客家缺乏大宗族聚居的村落。同其他省比较,四川农村居住极为分散,很少有相对集中的村庄或寨子。如方志记载:“川省人家皆零星散处,既非聚族而居,亦无族葬之法”;江安县农民“散处于山巅水涯,绝无聚族而居者”;简阳县“州多山溪水,少平原,居民不成村落”。四川移民社会形成大场镇、小村落的格局,阻碍了强大村落宗族的形成。
由于客家人入川较晚,而广大土地被先期入川的湖广人所插占,客家移民只好佃耕或佣工为生,后见缝插针,买田置业,因而难以形成大规模聚族而居的现象。四川客家区多数没有村的概念,多半是单家独户,由“院子”或“老屋”构成。如东山客家区洛带镇的巫氏大夫第、柏合镇的钟家大瓦房、洪河镇的冯家老屋、十陵镇的朱家祠、黄土镇的张家祠堂等。因而总是以某老屋代替某个居民点。如多数地名仍以“某某老屋”、“某某老房子”、“某某祠堂”等命名。
20世纪中期,施坚雅曾经对四川农村的市场作调查,调查区主要涉及四川成都东山客家区。施坚雅认为四川盆地的村落非常小,四川的宗族散落在场镇和村落之中,“在中国还有一些地方,其中四川盆地是突出的例子,既没有聚居型村庄,也没有小市。农民住在分散的或三五成群的农舍中。四川农村中分散的居住单位自行组成了自然群落,每一个都以一座土地庙为中心,可以称之为‘分散型’村庄”。这种散居宗族被施坚雅称为“复合宗族”。“在四川,我调查过的地区,林姓客家家族主要集中于以高店子、赖家店和大面铺为中心的三个基层市场区域中。然而,每个区域中的林姓家族似乎是单独组织起来的,在它们各自集镇的茶馆里有自己的议事机构。因此,我们把基层市场社区视作‘复合宗族’的通常所在地可能要好些。”当然,这些以场镇为中心的复合宗族并非孤立,而是与其他场镇的宗族构成一个更大的复合宗族。“高店子市场社区中的廖姓家族,像林姓家族一样,组成一个复合宗族,在集镇上设有总部,但廖家认为他们的组织只是一个更为庞大的复合宗族的分支,这个更大的复合宗族在东南方的中间集镇大面铺上有一所宗祠”。分散的村落势必影响宗族的发展,因而四川客家缺乏庞大的聚族而居的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