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出房门后对夏晓北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饿了”。
他的脸色似乎比早上看上去时要好一些,只是可能刚睡醒的缘故,神情略显迷糊,蓝褐色的眸子光芒柔散,连讲话的语气都像是三岁孩子在向母亲讨饭吃。
这个比喻闪进夏晓北的脑袋里时,她更是觉得威廉的状态很是奇怪,但显然他不愿意告知,她也无法勉强纠缠,于是走进厨房后,她转口提道:“作品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这一两天我大概就要回家了。”
背对着她的威廉应声滞了滞手,下一秒继续给玻璃杯盛了水,吃了几颗药丸,回头时正看到夏晓北蹙眉盯着他:“安眠药?你不是才睡醒?为什么还吃?”
边问着,她走了过去,准备去夺威廉手里的药瓶子,却比不过威廉眼疾手快地闪开,不以为意地道:“这点分量又吃不死人。”
“等吃死人了那还了得?!”
她这句话几乎是用吼出来的,等夏晓北意识过来自己颇为母夜叉时,发现威廉不明意味地凝视着她,眸底翻涌着她看不分明的情绪。
虽然看不分明情绪,但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很早之前,她在宋以朗的眸底也窥探到过。已经许久未有这种恍惚,夏晓北因此怔忡,而眨眼之后,威廉的神情恢复如常,朝她的额头伸出手。
条件反射地以为他又要赏她爆栗,欲图躲闪之际,他的掌心轻柔地贴上她的额头。
这是和宋以朗的手掌完全不一样的触感。长年累月的握笔和动手,在他的掌上刻下了职业的印记。他的指头曾无数次地弾上她的额头,却没有一次如眼下这般真正地贴合接触过。
夏晓北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极其简单且毫无狎思的举动,突地让她的心中升起莫名浓重的伤感。
通过他的掌心传递而来的,该是他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吗?
可是,为何……是伤感呢?
夏晓北不解,不安,不淡定,“威廉……”
“我要吃面。”他仗着身高的优势俯睨着她,斜斜地勾唇,补充道:“你懂的。”
才说完,他便收回掌心,不失所望地再次爆了她的额,口吻满是颐指气使:“还不快去!”
“我不是你的保姆!”夏晓北回过神来,暗暗在心里为自己方才的错觉而连连呸声,忿忿然反驳,人却是重新进了厨房,紧接着听威廉接口道:“确实不是保姆,是厨娘。”
夏晓北:“……”她该往面里下泻药!
烧水期间,威廉的嗓音忽然又传出:“一定要这么快回家吗?”
闻声回头,看到他双手枕着下巴趴在餐桌上遥遥望着她,无论是这种姿势、神情还是语气,均活脱脱给人年龄直降十多岁的感觉。
夏晓北禁不住面露狐疑,而威廉的蓝眸似没了焦距一般遥远涣散,“反正我快回法国了,这一回,我们大抵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怎么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夏晓北蹙眉。
威廉勾唇戏谑道:“我是不会再来南城了,而你……没见得能有多少机会再从他身边离开了。”
“……”夏晓北噎了一噎,转身回去往滚开的水里下面,不满地反驳:“南城就差劲到令你不想再踏足一步吗?还有,为什么要把我看得那么扁?怎么就没机会了?我倒是指望着以后再去法国投奔你。”
面过水很快,夏晓北捞起装进一旁准备好的碗里,端着往客厅走,“好歹师徒一场,你不会是想在我出师后就同我恩断义绝吧?”
把面放到威廉跟前后,夏晓北把筷子递过去。不知为何,威廉并没有马上动作,而是定定地盯了几秒后,才牢牢地将其抓在手里。
停顿虽然短暂,但夏晓北的眼皮莫名地跳了跳。只是没等她多想,威廉便抬头冲她展颜一笑:“你果然明白我的意思。”
白花花的一团面,看似没有任何的配料,用筷子挑开时,能看见碗底黄澄澄的油花,以及油花里嵌着的星星翠色葱花。
夏晓北不由莞尔。
那是在法国她第一次下厨时,因着冰箱里没有其他食材,所以她只能如此拌面。谁想,无意的简单朴素,倒是大合威廉的胃口,使得威廉对她好感倍增。
夏晓北在威廉对座坐下,双手撑着脑袋,看着他低头吃面的认真模样,脑中思绪翩飞,回忆起的多半是近两年在法国和威廉相处的点点滴滴。
亦师亦友的关系里,她在他面前吐槽过她和宋以朗之间的无数糟心事。而他,看似散漫无所谓的一个人,总是口没遮拦,但其实真往细里头深究,没几件和他自己密切相关。
迄今为止,夏晓北都不是特别确定,他究竟本就如外表这般,还是内里别有洞天。
她自知粘在他身上的目光饱含探究,亦十分灼热。但她并不在意,反而在等威廉自己察觉后来问她“看什么”。
然,直到碗里的最后一点油花被他沾面吃尽,他都没有抬头。
打了一个饱嗝后,威廉站起身来,嘻声道:“他就住隔壁,回不回家对你们俩来说都没差。就这样决定吧,等我回法国,你再走,反正,就算是你不小心进了决赛,那也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话毕,不等夏晓北回应,他兀自拿过外衣动作潇洒地套上身。
见他似乎又要出门,夏晓北连忙问:“上哪?”
“吃饱了,当然该去找美女。”威廉打开门,偏头朝她抛了个电眼后,消失了身影。
……
日子在两边的来回穿梭中又晃过去十多天。
虽然答应了威廉在他回法国前暂时不回家,但他自己呆在酒店里的时间也不长。
似是特意把晚上的时间留给她和宋以朗一般,他基本是在早上回来,补眠到下午,指定夏晓北煮这煮那,于她的陪同下吃完,又神神秘秘地出了门。
不是没有关心过他的去向和行踪,可是套不出任何话,只拿“忙活大事”当借口,还嫌弃夏晓北管得太宽。一来二去,夏晓北也被他气得懒得多费唇舌。
复赛的结果就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在官网上公布进入决赛的二十个参赛选手前,威廉预先把从内部得来的消息告知她,却是通过电话。
而在此之前,他已经消失了整整三天没有回来。
公共电话亭的号码,打的酒店房间的座机,也亏得夏晓北刚好能接到。他倒是一开口就说比赛的事,没说完就被夏晓北截断:“你到底去哪里了?再这样一声不吭,干脆早点回法国算了!”
因着担忧和气恼,她的口吻难免有些冲,那边的威廉沉默少顷才接着她的话道:“我已经买好回法国的机票了。”
夏晓北怔了一怔,“什么时候?”
“不是说过,等你比赛结束我就回法国嘛。”嗓音是威廉一贯的散漫,却似乎比以往少了丝气力,“你的决赛确定下来了,我回去的时间自然也确定了。”
“那你现在人呢?”夏晓北还是没有忘记最初的问题。
威廉揶揄道:“宋以朗知道你如此关心我吗?”
“别扯开话题!”夏晓北揭穿他的目的。
威廉轻笑一声,回答:“我在孤儿院。”
孤儿院?
对咯,她怎么就把孤儿院忘记了!
孤儿院里不是有他的画室吗?所以,他最近这么拼命,是为了……
“你有新作品了?”夏晓北顿时觉得事情有了合理的解释。
“算是吧。”威廉答得随意,然后将话题重新转回设计大赛上来,“决赛的比赛方式你应该仔细了解过了,好好准备。我就不回去督促你了,比赛那天,我们现场见。”
顿了顿,他的声音又飘过来:“北北,我会亲眼看着你一战成名的……”
再一次听到这句话,隔着话筒,夏晓北只觉得他的语气比之前怅惘,且除了对比赛的期待之外,似乎还掺杂着某种……乞求?
未及她多加探询,那头似乎有人唤了威廉一声,随即威廉的笑声传进她的耳中:“我这边还有事,就不多聊了。北北,不要给我丢脸。”
“好。”夏晓北微笑着应道,威廉在电话里滞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虽然依旧有些困惑,但他的这通电话,算是暂时压下了夏晓北心底隐隐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