邞这和牟嘉闻言相视苦笑了一下,皆是摇了摇头。
其时已是孟夏季节,天气不冷不热,林中一团熊熊篝火,围坐着三五个饮食男女,一男子器宇轩昂,左手按剑,右手抚玉,度着方步,在那里高声吟唱,端的是十分潇洒。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是什么才子、佳人在林中聚会,搞这个序、那个对的,知道的就是在座的各位,都苦着脸,眼巴巴地望着牟嘉,吟唱祝词驱鬼。管不管用不知道,反正那架势倒比原版的邞这还潇洒。
邞这、牟嘉、费疾他们约定好,每人半个时辰驱鬼。第一个当然是邞这来,他很轻松地完成了任务。大家都觉得牟嘉要比费疾靠谱一些,所以牟嘉就是第二个了。
经过邞这的用心调教和牟嘉的认真学习,牟嘉的祝词念的有模有样。大家甚至认为,他比邞这还要出彩!邞这在一旁,也是微笑着赞赏,似乎对这个新教出来的徒弟十分满意。
牟嘉面色庄重,步履昂然,不断朝北方拜去。他慷慨陈词,众人只觉耳边渐闻渐响,到了后来犹如金石敲击一般,震得耳鼓直颤,一如邞这在施法。果然,有牟嘉在,众人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很放心。这样,半个时辰又很快过去了。
牟嘉过后,就轮到费疾上场了。费疾信心满满,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昂首之势,阔步在火堆之前。由于他的姿势实在太过僵硬,惹得众人一阵哄笑。不过费疾可没给他们好脸色看,开玩笑,这可是祝词,无上法门,谁跟你们笑。
费疾虽然自己很努力地一本正经,但是他一开口,众人都要笑趴下了,费疾不仅忘词、丢词,还喜欢随意发挥。可是他有一点好,他把在重大节日看到的,那些公子王孙的派头都拿了出来。他的表情丰富,夸张,为了气势出来,费疾不惜扯着嗓子喊,声音尖锐、刺耳,好象在杀猪,众人直呼受不了。最后邞这不得不喊停,邞这笑道:“费疾老弟,这祝词一定是要用心去体量。气势是由你内在表现出来的,不是喊出来的,照你这么喊,不仅吓不走鬼,远处的鬼恐怕都要被你招来了。”众人闻言又是哈哈大笑。费疾也不生气,他挠了挠头,嬉皮笑脸地说道:“伯兄说笑了,这祝词看起来是挺简单的,哪知真要是念起来,竟然是这么的拗口。”
邞这笑道:“无妨,现在时候尚早,你可以先在一旁揣摩、揣摩,等学会了再来替我和牟嘉,你看如何?”邞这的话虽然听起来只是建议,其实费疾也知道自己这两下子上不了台面,刚才看牟嘉和邞这的表演,人家那气势,真如庙堂登高一般,别说是鬼了,连人听了都感觉心旌动摇。费疾自愧不如,只能老实在一般看看,继续学习。
夜凉如水,韶华易逝,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林中,一团篝火熊熊燃烧,夜色象被灌了鸡血一样,变得粉红。
本来,如果真是三个人轮流唱祝词的话,应该能轻松好多。但是现在费疾学艺不到家,不能出师,只是牟嘉和邞这两个人“唱大戏”。这下两人的担子立刻变得重了好多,这念祝词毕竟和念书不一样,这是施法,需要动用全部的意念、精力,让祝词发挥最大功效。二人从日落时分一直坚持到了子夜,俱是疲惫异常。好在效果还不错,自从二人念了祝词后,再没有任何其他异常,再没有妖邪来骚扰他们了。
大家初时还觉得,二人跳大神一般念祝词还挺有意思的,看得津津有味,但是,那祝词威力很大,听众也很耗体力,时间长了,大家都受不了,很快都乏了。没两个来回,连那个被剁了胳膊的商贩也哼唧、哼唧地昏睡了过去。但是有一个人,费疾,依旧精神抖擞,一脸兴奋地跟着邞这在学祝词。开玩笑,这是一个驱鬼的法门,多少人做梦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费疾怎么可能睡着!
到了子夜后半段,轮到邞这上场的时间了。这时牟嘉似乎尚可支撑,但是邞这感觉实在是撑不住了,虽说是半个时辰一换,要知道古代的半个时辰搁现在那是一个小时,让你一个小时在那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是经常练的,肯定是头晕眼花嘴发干,更何况三个小时。邞这疲惫异常,努力地睁了睁眼睛,拿起陶碗喝了一口水,润润了嗓子。他瞪着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睛,嘶哑着嗓音对牟嘉笑道:“哎呀,这一晚上还真是难熬啊,这才是子夜时分,我感觉象是三天没睡觉了。”牟嘉也笑道:“的确,这长时间念祝词,的确非常消耗体力。不过,我感觉我还能支撑一会儿,要不,这次你先歇息一下,我继续,等我觉得需要休息了,我再喊你来换我,你看如何?”
“哎,什么话?”邞这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说道,“我这还没到说不出话的地步来。我来,挺过今晚就好,大不了从明天起,我后半个月不说话了,好好的养养嗓子。但是你一定要休息,你可是我们这群人的顶梁柱,就算是挺过了今晚,后面的路是什么样子的,还不知道,怎能让你耗尽精力,继续念祝词?”
正在二人争论不休的时候,费疾突然笑眯眯地插话进来:“伯兄,君子,你们别争了。你们都累了一晚上了。让我说句公道话。君子呢,要我说,我十分赞同伯兄的意思,你武艺高强,山贼猛虎来了都不在话下,后面我们的确还要仰仗你的庇护。所以,你一定要休息;但是,伯兄你,也不能说要把自己累到嗓子说不出话,后面的情况咱们谁也不知道。再往后,我们依然要同心协力,共渡难关,不能说把担子光压在了君子一个人的肩上。”费疾说道这里,停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二人。
牟嘉和邞这二人点头赞许,费疾这话说的好,每人卡一半,不点头也不行。没想到看似愚鲁的费疾,这番话倒是说得很有水平。邞这笑道:“那么依你的意思?”费疾一看自己一番话已经打动了二位当家的,当即得意的笑道:“依我的意思,这后面还是让我来吧。你看我在旁边已经看了好久了,也反省了,也琢磨了好久。主要是开始的时候,我太心急,声音过大,动作过猛,所以不得要领。现在我都看了三四个时辰,就是一头猪也学会了。还是我来吧!”
牟嘉、邞这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异口同声地说道:“好!”
费疾的请战到是很出乎二人的意料之外。原以为费疾没学会就此就放弃了,没想到他竟然一个人在旁边独自揣测到了现在。
牟嘉和邞这虽然对费疾不是抱有太大希望,但是他们看到费疾如此努力,二人心里也都是有些感动,加上半天也没啥动静,二人也都有点松懈。看着费疾神采奕奕,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邞这脱口赞道:“好,就让你来,不过我得先看看,如果有不妥的地方,我再给你讲讲。”费疾闻言大喜,兴奋地说道:“没问题,这次我一定不让二位失望!”
果然,经过一番长时间的观摩和揣测后,费疾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正如老人家曾经说过,凡事就怕认真二字。经过认真学习后的费疾,同时获得了牟嘉和邞这的认可,他的发声也到位了,不再胡跑乱拐,步履也正常了,配合着祝词,东南西北再不转向,竟然活脱脱地好似换了一个人!而且,由于费疾此时精力旺盛,那祝词演化起来,气势已经不输他俩了。
牟嘉、邞这二人都是击节赞赏,笑称费疾果然是得了邞这的“真传”。
得了二位大佬的赞许,费疾心中大喜,乐地屁颠、屁颠的,脚步都有些发飘了。牟嘉冲着邞这笑道:“恭喜伯兄,这又教了个好徒弟啊。”邞这也笑道:“同喜,同喜,咱俩这下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两人相视哈哈大笑,携手退到了一边。
三人约定,费疾作为生力军这次一个人顶一个时辰,让牟嘉和邞这都稍微休息一下。邞这实在是太累了,他不是武将,他的体力跟费疾和牟嘉他们根本没得比。邞这一看费疾基本是没什么问题,于是眼皮子支愣了两下,很快就沉沉地倒在火堆边睡去了。
牟嘉心细,虽然说费疾看起来没问题了,他还是在一旁认真地看着,时不时地又抽空去营地周围巡视了几遍。又过了半个时辰,牟嘉累了一天,毕竟也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气,斜靠在牛车的大轱辘上,渐渐地也合起了双眼。整个营地只有费疾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嘴里念个没完。
不一会儿,众人都沉沉地睡去了,只剩下费疾一个人在卖力地表演。费疾到底是精力过人,又是憋了一个晚上了,精力无处宣泄,此时虽然是夜最浓,人最乏的时候,费疾倒似夜猫子刚出笼,两只眼炯炯有神,脚下虎虎生风,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那祝词费疾是翻来覆去地念了有几十遍了,早已烂熟于心,他老早就想在众人表演一番,可惜刚开始技术不过关,没让上场。现在让上场了,观众又都睡着了。饶是这样,费疾依旧劲头十足,演化起祝词来,越念越兴奋,越念越激动。可惜现场没了观众,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感动。不过没有关系,只要能打动一个人,对费疾而言就足够了,即使那个被打动的是他自己。
费疾好象进入了状态,感觉自己就是万众瞩目的大祭司,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各种深情往事,各种感激涕零都在脑海里浮现。虽然没有你注视的容颜,但是有我忘情的表演。邞这太投入了,竟然不自觉地动作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大。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火苗象个赤裸的小人,在跳着不知名的舞蹈,林中的树叶也跟着节奏沙沙地响了起来——响了起来。一片、两片、三四片,林中渐渐一大片。那树叶声零零星星地渐闻渐起,不知不觉地竟然“哗啦”,“哗啦”地成片响起了。是调皮的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