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所有人的祖父母都还没有诞生的亘古,一位叫卡帕尔的神出现在宇宙的混沌中。由于时间的概念还没有诞生,卡帕尔的身躯存在了多久是伊自己也不知的,只知道远远早于感知,更远远早于伊的意识。宇宙的汤汤沸了又冷,冷了又沸,循环往复不知多少次后,一直泡在其中的卡帕尔才生出创造世界的念头。
卡帕尔开始工作。伊拿双手拔下自己的脑袋,安在了这无规律的、液固难分的涡流中的一处,所有运动瞬时静止。在这停止的宇宙中,唯一运动的卡帕尔长出了新的脑袋,并从这个新脑袋的口中传出来这寰宇中第一个词汇:卡帕尔。从此,这个词就拿来指代我们的造物主,寰宇已知的第一个神,一切的父,一切的母,也具有了万物的开端,新生,宇宙本源之类的涵义。
紧接着,那颗头颅某种程度上也一起同卡帕尔成为了新宇宙的象征,所安放之处自然也成为了新宇宙的地基。一切戏剧——好的坏的,庄重滑稽,可笑可怖,都将围绕着它发生。
再然后,卡帕尔开始造死物。这对卡帕尔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伊几乎只是左手抓来一把土(大概是),右手引来一缕烟(看着像),然后双掌合击后再分开,山川大地就造成了。也是从这里,卡帕尔学到了伊无穷无尽的知识中的第一条——那就是万物都必须由至少一个以上的本质构成,否则就会摇摇欲坠,随时土崩瓦解。造完山川开始植林木,摆好大地开始灌河海,陡峭崎岖的挥挥手掌将其铺平,凹陷空洞的踢踢脚趾将其满盈……就这样,世界基本成型。而且由于没人一旁挑三拣四,指指点点,这份初草也就成了定文,卡帕尔也因此相当满意——这是伊第一次创造世界,世界就已经显得如此圆满美丽。
没错,看上去这个新造的世界确实不赖,错落有致,布局合理,哪怕一一草也彰显着无穷的奥秘。但完工只不过几天,卡帕尔心头的洋洋得意又被怅然若失所代替。
“这个世界固然美,却只有我能欣赏,实为可惜。”
“我当为这世界创造新同样能欣赏这个世界的存在,和我一同为它的美好而欢呼。”
于是,卡帕尔开始创造活物。最开始一切都很简单,只不过是一切甚至连行动都得顺从风流的简陋造物,可随着经验的累计和手法的熟练,越来越精密且复杂的存在开始从卡帕尔的指尖浮现。卡帕尔着了魔一样的投身于创造的工作,直到某一天伊耗干了精力,在一个晴朗的黄昏里躺在海岸线上沉沉睡去。
卡帕尔在海浪声和海鸟的啸叫声中惊醒。他以前从未主动入眠,因为害怕这种自身失去意识的模式。不过好在即便他睡了过去,眼前的世界还停留在他昨天的印象里,不多不少。卡帕尔宽心多了。看来以后他可以放心地休憩。
“卡帕尔,我父我母,您醒来了。”然而这句话让卡帕尔吃惊。他翻了个身子,才发现有五个小人儿正并排站着,抬头仰视着他。见了卡帕尔的转身,众人并不畏惧,反而躬身行礼。卡帕尔诧异的站了起来。
巨大的阴影覆盖住了这五人以及他们背后的群山,卡帕尔俯视着这些来历不明者。
“小家伙么,这世上不论日月星辰还是山川河流,飞鸟走兽还是花草木林,皆经我手所成,可我怎么不记得我造过你们?你们莫非不是我的造物?”
“哦,我父我母,我们自然都是您的造物。”其中个子最高者答道,声音低沉深厚“但不同于世间他物,我们不是由您用手脚捏造,而是孕育而生,是您的子嗣。”
“真是这样?”
“千真万确,我父我母。因为昨晚您的分娩,我们才能降临在这个世界。倘若不信,且同我们一起到海边,水面可反映万物的相貌,一鉴便明我们同您是如何相似。”
半信半疑间,卡帕尔随着五人走到海水的中央,水面果真反映出他们的形象。卡帕尔看过他们的倒影,也低过头,寻找自己海面上的倒影。可海浪湍急,起伏不定,导致卡帕尔的形象被分割扭曲,难以辨清。卡帕尔懂了怒气,他喝止海浪,要求它停息。
于是原本波涛汹涌的海浪霎时平息,海水平坦如镜,让这造物主可以第一次看清自己。
果真是这样!他同这五个是如此相似!卡帕尔难掩喜悦之情,宇宙中回荡着他的狂笑。
他转向他的五个孩子,伸出手想要将他们拥抱。可卡帕尔是如此巨大,根本无法拥抱他们。于是卡帕尔屏了气息,疾速地微缩形体,直至同他的子女们相仿。
卡帕尔向子女们奔去,可他的孩子们却畏惧,下意识地后退。
卡帕尔迷惑不解。
“我的孩子们,这是何意?为什么要退却?你们岂不是我的骨血,我的至亲么?”
“不,我父我母,我们也愿意拥抱您,可我们还没资格获得您的拥抱。”一个另一个孩子开口,卡帕尔注意到她的特征和第一个同他说话的孩子很是不同。总体来说,她的身形不是粗壮厚实而是苗条纤细,嗓音不是磁性低沉而是清脆婉转。卡帕尔还注意到,除了她,还有两人是这样的特征。
“为什么?”卡帕尔问她。
“因为世间万物都有了名字,而唯独我们依然无名无姓,等于还未真正诞生。我们恳请您赐予我们名字,这样我们在这世上就有了位置,才有资格同您接近。”
“这有何难呢。分别来到我的面前,我为你们取名。”
第一个孩子走上前来。卡帕尔一眼看穿了他的本质是来自自己的哪一面,于是下按他的额头,赐名他为凿罔,意思是生,秩序,以及储蓄;
第二个孩子走上前来。卡帕尔一眼看穿了她的本质是来自自己的哪一面,于是上托她的下巴,赐名她为理显,意思是死,混乱,以及损耗;
第三个孩子走上前来。卡帕尔看了她一眼,乃至两眼,三眼,却始终没有伸手触这个孩子,为她赐名。五个孩子皆诧异,不知道他们的父同母所为何意。
沉默了片刻,卡帕尔开口道:“这位孩子,请你暂时退后。我无法一眼看清你的本质,因此无法为你命名。待我为其余两位赐名后,或许才能弄明白怎么回事?”
五人皆诧异——有大能的造物者在这种事上遇到挫折是他们未曾预料到的。那第三个孩子动了动嘴唇,仿佛受到了很大的委屈,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她的父同母行了礼,向后退去。卡帕尔惭愧的望着她,也觉得对她怀了莫大的亏欠。
第四个孩子走上前来。卡帕尔一眼看穿了她的本质是来自自己的哪一面,于是捧过她的左脸,赐名她为伽蒂,意思是虚,黑暗,以及下沉;
第五个孩子走上前来。卡帕尔一眼看穿了她的本质是来自自己的哪一面,于是抟起他的右脸,赐名他为焚弥,意思是实,光明,以及上浮。
四个孩子满心欢喜。他们再次向卡帕尔行礼,称颂他的名。他们的笑容却没有感染卡帕尔。他走到那个被略过的第三个孩子面前。她的名字亟待赐予。
“从今天起,我的孩子,赫缇就是你的名字。”卡帕尔的宣布让其余兄弟姐妹都松了口气,都在赫缇周围为她庆贺。可赫缇却没有转变不安的神色。
“尊贵的父,尊贵的母,我感激您赐予的名字,可我想知道这个名字什么意思,我想知道我在您创造的这个世界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这个名字什么意义也没有——当然也可以说,有着任何一种意义。”
众人大惊,追问卡帕尔,为什么要为她起一个没有准确涵义的名字,因为这世间的一切都有准确的指称而完美可靠,模糊不清似乎就成了一种灾难,一种不幸。
“并非如此,我的孩子们。我为她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同时继承了来自我的所有本质——但却同时又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发生了扭曲,这也是为什么第一时间我没有全部看清。”接着卡帕尔转向这第三个孩子,用双手框柱她的整个面孔——既是按着她的额头,又是托着她的下巴;既捧过左脸,也贴了右脸,“她将在这个世界上承担极为特殊的工作——不是创造一切或毁灭一切,如同你们要做的那样,而是观察,记录,然后传递一切。这将是她的使命。”
就这样,造物主的五位孩子,也就是除了卡帕尔以外的最早的五位神明,正式降临在了这个世界。在卡帕尔的授权下,他们将在这个世界上履行自己的使命。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月,世界在五位神明的影响下不断改变,变化之大连卡帕尔都未曾预料,尽管他是这个世界的本源。
神明们降生不知过了多久,凿罔,也就是卡帕尔的长子,生命之神,同卡帕尔的次女,死亡之神理显成为夫妻;卡帕尔的四女,虚无之神伽蒂,同幼子焚弥,也就是实在之神结为连理。他们的结合是自愿之举,可也不是处于相互的爱慕之情。只是在履行使命的过程中他们察觉到了自身的不圆满——而作为世界上最古老,最主要的神明,他们的不圆满也是世界的危险讯号——所以他们选择结合。而在仔细对比了这世上所有的存在之后,他们发现最合适的结合对象只有自己的兄弟姐妹,而且是同自己的本质刚好相反的兄弟姐妹。于是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
在这个过程中卡帕尔一言未发,不支持也不反对——对待子女们的所有作为卡帕尔都是在这个态度。可他们的举动也让卡帕尔一直以来的疑惑再次浮现心头——那就是作为世界的本源,万物的创造者,他本该是这世界上唯一且绝对圆满的存在,可自从五位神明诞生后,他就觉得不再圆满,冥冥中丧失了什么。而这个问题没有智慧能回答,因为没有存在任何能看透卡帕尔的本质并告知他他遗失了什么,要做到这点的人得比卡帕尔更早睁眼,早于他开始创世前。这个问题没有别的神能帮上卡帕尔,他只得向自己寻找答案。
于是卡帕尔前往了宇宙的中心,就是他为了创造世界而安放在那里的自己的头颅,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另一个自己,同他讨论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答案是,他所遗失的恰好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本质,姑且称呼为母性。而之所以丧失则是因为他在创造世界的过程中逐渐流失。到了创造世界的最后一个环节,也就是诞生五位主神后,卡帕尔的母性消失殆尽。这就是他为了创造世界所做出的的牺牲。
知道这个真相后卡帕尔很是失落——他本来是这个世上唯一且绝对圆满的存在,而为了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他失去了自己的圆满,变成了一个有缺憾的存在。甚至可以说,载着这个缺憾的卡帕尔,在本质上同他所造之物无异。
再三考虑后,卡帕尔决定保留这个秘密,因为宇宙万物恐怕无法接受他们的造物主是缺憾的。卡帕尔知道,这个世界上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一个绝对圆满之物了,这个悲剧性的事实可能要伴随这个世界直到万物的尽头。但他的造物是不自知的,到以为这世界顶完备,自身虽暂是缺损,但终有也如它一般无暇且饱满的时候。他们抱着这信念各驰了舟木高歌猛进的场面颇为新奇,连一时感伤的卡帕尔也偶尔也会撇了伤感在好奇心的驱动下迈开脚步,不知不觉间凑到前排,托了腮帮一言不发地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