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大公子梁彦鸿,临宁城第一公子,温文儒雅,气质绝尘,与帝都金兰城的齐知之并称为南北双璧,乃临宁城所有怀春少女心里最白的白月光。
是以听到梁大公子去顾府提亲的消息后,全城少女集体失恋。
一众贵女芳心碎了一地,甚至还攒起了局,名为郊游写诗,实为批斗共同的情敌——顾凌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纵使顾凌云不在场,也是绝对的话题中心。
众贵女唇枪舌剑连写酸诗,愣是批斗了一个时辰都不重样。
在大家骂累了歇息喝茶的功夫,平素最爱当搅屎棍的柳八姑娘说话了。
“咱们集思诗社成立了三年有余,诗会开了数十场,回回都给她顾小姐下帖子,人家倒好,竟然一次都不来,说是有旧疾,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呢,我看啊顾小姐八成是看不上咱们。”
柳八姑娘说着,又瞅了瞅主座上的姑娘,“唉,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毕竟人家有个当过太傅的祖父,咱们身份地位不如她,可严社长身为知府大人嫡女,整个临宁城最尊贵的官家小姐,她竟也……”
“够了!”严欢银牙紧咬,手中的玫瑰笺纸都抠出五个洞来。
今日在场的诸位贵女,要说谁最不甘心,非严欢莫属。
她与顾凌云在临宁贵女圈的地位数一数二,真要论道起来,谁第一谁第二还真说不清楚,不过顾凌云向来不参与贵女的集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所以贵女们渐渐以严欢为首,还推举她做了集思社的社长。
严欢被众人奉承久了,隐隐也觉得自己才貌双绝,足以跟梁彦鸿相配,谁知半路杀出个顾凌云,焉能不恼,这会子柳八偏又将两人的恩怨搅合了一把,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诗会不欢而散。
与此同时,全城少女的情敌正被罚抄家训。
话还要从昨天梁府提亲说起。
顾凌云有赖床的毛病,向来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唯独昨日,天还没亮就起了,足足在梳妆台前捣鼓了一个时辰,最后还矫揉造作地蒙上了面纱。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莲池进门看见这副美人弄妆图,便知道小姐想通了。
也是,新姑爷仙一般的人物,哪个姑娘能将这般好的亲事往外推,小姐先前不同意,定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欲拒还迎的招数,女儿家哪个不懂?
顾凌云自幼失祜,由祖父教养长大,顾章又要教徒弟,又要管孙女,实在忙不过来,便将年幼的顾凌云扮作男娃娃,跟弟子们一起上课。谁料一帮师兄们明面上看着斯斯文文,内里却皮实的要死,顾凌云跟他们混在一起,大祸小祸不断,性子越长越歪,顾章这才让她换回女装,只是这性子却是再怎么也扳不回来了。
莲池跟着这么个非比寻常的小姐,自然没少替她遮掩祸事,往事不堪回首,提起来便是一把辛酸泪,眼下这温婉娴静的小女儿姿态,可谓是百年难得一遇,莲池喜极而泣,不忍心打破氛围默默地退了出去。
于是,便没有看到,面纱之下,顾凌云惨不忍睹的妆容。
女儿家欲拒还迎的招数顾凌云不懂,欲迎还拒的招数,倒是学的炉火纯青。
前院派人来请时,顾凌云也不等小丫头通报完,登的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奔过去,甩了后面的丫鬟使女一大截,直走到会客厅才换成了小碎步,紧了紧耳边的面纱系带才进门。
梁彦鸿不愿入仕,便被闻名天下的松鹤书院聘为夫子,现下正跟松鹤书院的山长,他的顶头上司,顾凌云的亲祖父相谈甚欢。
顾章甚是欣赏这位惊才绝艳的后辈,对这桩婚事自然是一百个满意,见孙女来的这般快,稍稍怔了怔。又见顾凌云一袭白衣飘飘,一改往日不修边幅的模样,颇有几分出尘脱俗的气质,想来是悉心装扮过的,心下了然,于是笑着给双方引见。
两人互相见礼时,顾凌云眼波流转,不跟梁彦鸿对上视线,在外人看来,真真是含羞带怯。
顾凌云:呸,那是我不想正眼看他!
“梁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顾凌云捏着嗓子问道,虽是问梁彦鸿,却对着顾章挤眉弄眼。
顾章很上道,“府上腊梅开的尚可,衍之若不嫌弃,可让凌云带你四处转转。”
一男一女并肩而去,顾章笑着点了点头,“佳偶天成。”
谁知还不到一个时辰,顾章便收回了这句话。
顾凌云把梁彦鸿轰走了。
“祖父,梁府想骗婚!”
顾凌云让下人将梁彦鸿带来的三十六抬聘礼全部打开,沉甸甸的箱子里竟然装满了……石头。
“若不是咱们府上小厮交接聘礼时打翻了箱子,您家孙女就被人用石头骗走了啊!
您辛辛苦苦养了十六年的孙女啊,吃了您多少大米饭,撕了您多少三字经,摔了您多少古董,烧了您多少名画才培养出来的唯一的孙女啊,就值三十六箱石头啊!
他梁府打的一手好算盘啊,石头当聘礼啊,他们是在侮辱您孙女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打量您孙女好欺负啊,明个我就让人给梁府送个猴去……”
顾凌云坐在地上,哭天抢地,一边拍手一边骂,将那乡野村妇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哪里还有半分世家贵女的影子。
顾章气的胡子都在发抖,见顾凌云这个反应,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八成是他的好孙女干的好事。前面戏还演的挺好,又是眉目传情又是含羞带怯,险些被她骗过去了!
不过这事情被顾凌云计划的滴水不漏,理字上被她占了先,顾章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她,只能以举止粗俗为由,罚她抄几遍家训。
顾凌云退了亲,心情舒畅,抄书也抄的开心,正好先前闲来无事的时候屯了点“存货”,没一会儿工夫任务便完成了。
“莲池,给公子换身行头。”
茗香雅苑一楼依旧客满,大堂里说书先生正说着梁府提亲时浩大的场面,三十六抬聘礼将抬礼小厮的腰都压弯了,马车压出的车辙足有二尺深……
二楼雅间里,顾凌云闻言一口茶没咽,全都喷了出去,好在对面的严歌早有准备,折扇唰地一开,挡的严严实实。
“老严,你心忒黑了点,石头塞的那么满,也不心疼心疼人梁府的小厮和马。”
严歌将价值不菲的折扇随手一扔,挑了挑眉,“既然要送礼,那必须得是重礼。”
严歌原是顾章最小的弟子,等顾凌云一来,多年媳妇熬成婆,哦不,多年弟弟熬成哥,终于能磋磨师弟了。严歌便将师兄以前给自己下过的套全用在了顾凌云身上,却不想没套路住师弟,反倒得罪了师父,之后便是一个接一个的栽跟头。
威逼利诱之下,顾凌云承认了她是顾章的远方亲戚。自那以后,严歌便认了栽,知道自家小师弟来头大,便不敢得罪了,转而上赶着结交起来,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后来顾凌云便顶着顾昀的名头出府,一旦出府,必见严歌,两人交情不可谓不铁。
“话说回来,”
从小跟在就喜欢穿着小厮的衣裳乱跑,严歌比顾凌云大两岁,小时候不喜欢
梁彦鸿松鹤书院,虽是旧都临宁一所规模不大的非官办书院,但论起师资力量,连金兰城的太学都无法与之比肩。且不说院长是前朝帝师顾太傅,就连各科夫子也都是当世大儒,是以每年的招生考,无须广以告之,而四海毕至。
正月十六晨时的安溪街,被赴考举子挤了个水泄不通,莲池紧紧地盯着自家小姐,生怕一个错眼,就将人跟丢了。
今儿个顾凌云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莲池早上刚踏进飞云阁,就见从来不施粉黛的小姐竟在梳妆台前涂抹,还道小姐转了性子,谁知顾凌云一转过头来,眉毛画成了加粗的倒八字,整张脸也黑了八度,吓得莲池手里的洗脸水都打翻了。
接着,侍女莲池就变成书童莲池,跟着公子凌运来参加松鹤书院的招生考。莲池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做事素来都是凭一时兴起,少有能坚持到底的,本以为她就是来凑个热闹,可是看这架势,倒像是来真的了,莲池有些慌了。
小姐虽然看着不着调,但也是老爷手把手教出来的,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也是能拿得出手的。万一真考上了,那可怎么得了,松鹤书院的学子都是要住集体寝室的,小姐千金贵体,怎么能跟男子同居一室,真是太可怕了!
“小姐,咱们还是回……”
“咳咳,叫公子。”顾凌云似模似样地摇了几下折扇,若是忽略那张黑成炭的脸,还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只是这正月里扇扇子……好在身边都是行色匆匆赶考的书生,没人有闲工夫研究她这扇子是否合时令。
顾凌云左右看了看,压着扇子低声道:“昨夜上元节,我遇上了一位公子,那公子模样长得俊俏的过分,怎么看怎么像你家姑爷,我傻乎乎地看呆了,竟然忘了问他家住哪,好去上门提亲!巧的是,我昨晚竟然梦到了月老,我就问月老,怎么才能找到那位俊俏公子,你猜月老说什么——有缘人就在松鹤书院!”
小姐说话向来不着边际,昨夜上元节她嫌弃那灯谜出的无聊,没逛一会儿就回来了,哪里就见到什么俊俏公子了,更别说什么月老托梦了,一听就知道是信口胡说。
莲池这回却想岔了,顾凌云话说的半真半假,但还真是来找俊俏公子的。
梁府大公子梁彦鸿,临宁第一公子,温文儒雅,气质绝尘,与金兰城的齐知之并称为南北双璧,不及弱冠就当上了松鹤书院的夫子,当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更是临宁城所有怀春少女心里最白的白月光——唯独她顾凌云看不上。
没错,她是来退婚的。
“即便小……公子想考,可那东明山也不是那么好爬的,那位公子若真在松鹤书院,大可拟一副画像让老爷寻一寻,用不着亲自来……”
顾凌云啪的一声收拢折扇,加快了脚步,任莲池在身后百般劝阻,这松鹤书院她是上定了!
不过莲池说的也没错,东明山是真的不好爬。
十余年前,前陈内忧外患,因重文轻武缺兵少将,故而险些灭国,幸有今上带兵力挽狂澜,救国于大厦将倾。后陈后主病逝,便禅位给今上,建了夏朝,这才改了全国上下轻武的风气。
松鹤书院作为新朝首屈一指的学院,为响应国家号召,便在招生考中加了一场体能试,只有通过体能试,才能拿到考试资格。
书院背靠东明山,身为前陈太傅,现松鹤书院院长的顾章,笔墨纸砚侍弄了几十年,实在不懂什么复杂武术,索性靠山吃山,体能测试就这么定了——爬山。
东明山不算高,爬山说起来简单,却规定了时限,一个时辰爬一个来回,寻常男子稍体弱些都吃不消,更别说她这种娇小姐了。
若考生真是那种有大才,偏却体弱的,松鹤书院倒也能破格准予参加考试——只要能破解书院夫子出的小考题即可。
名为小考题,但大夏建朝十二年内,破题成功者,不过三位。
夫子们的考题因没人做得出来,也就没有大的变动,每年都是换汤不换药,那些考题顾凌云都跟祖父探讨过,难得住别人却难不住她。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顾凌云不想走这条路,太扎眼了,到时成了第四个破题成功者,名头太响,一准被祖父发现身份。到时别说干正事了,连书院都待不下去。
书院是一定要考的,名次也一定是要不起眼的……
那怎么才能获得考试资格呢,难不成真要去爬东明山,她的体质在女子中不算差,但要想一个时辰爬一个来回还是有点困难的,正思忖着,眼前突然纷纷扬扬飘来了数片海棠花瓣,风一吹,还有淡淡的香味。
顾凌云缓过神来。
这才正月,哪来的海棠?
顾凌云顺着花瓣的轨迹回头望,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一大队人马正高调地走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只见前头两位侍女开道,左手执花篮,右手正往天上撒花,两位侍女则在后打扇,那扇子竟比车轮还要大,相比之下,顾凌云手中的扇子突然就不香了。
待看到两位侍女身后那披红挂绿的少年,顾凌云当时判断出那人的身份。
江南第一首富之子,沈言玉。
顾凌云心思急转,眼珠子也跟着滴溜溜打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越来越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这么粗的大腿,岂有不抱之理?
“在下早听说江南有一苏州城,城里有一金石府,府内有位世所罕见的少东家,少东家出行必以鲜花美人开道,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见沈言玉的仪仗队快到跟前了,顾凌云忙敛神,挺直了腰杆,缓步上前,高声道。
听见有人喊出自己的身份,沈言玉眼睛猛地一亮,见来人身量不高,脸黑如锅底,实在是平平无奇。沈言玉心下暗喜,难道自己的大名已经从苏州传到临宁了吗,街边随便一个路人甲都能认出自己来!
啧啧,人要是红起来啊,想低调都不行。
街边众考生被顾凌云这话一提醒,当时也明白了沈言玉身份,引得更多人看向这位“名声在外”的小沈公子,只见这位金石府少东家披红挂绿,打扮的跟花孔雀一般,腰间绶带更是挂了一圈的各色玉佩,恨不得将家中宝库穿在身上,身后则跟了一排的护卫,每个护卫肩上都扛着一口巨大箱子,观护卫沉重的脚步,箱内必是满满当当。
额,真是……太低调了。
沈言玉对这位当街拦路的少年颇有好感,于是笑问道:“哈哈,这位小哥还闻过什么花,本公子喜欢撒——”
还不等他说完,街边众人哄堂大笑。
沈言玉挠挠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少爷,百闻不如一见的意思是,听说了一百次不如亲眼看一次,不是闻到了花香。”左手边撒花的侍女用帕子掩唇,小声提醒道。
沈言玉闻言面色一滞,咳了一声道,“小哥怎么称呼啊?”
顾凌云强忍住笑,回道:“不才凌运,松鹤书院的学生。”顾凌云大言不惭的报了个假身份,似模似样地施了一礼,低头时对着莲池眨眨眼。
嘶嘶,别露馅了。
沈言玉惊诧地瞪大眼睛,松鹤书院一年只招四十个学生,录取条件严苛的不得了,他看着年纪不大,竟然能考上?如此人物,定要结识!
梁彦鸿的才名飘的有多远,沈言玉的蠢名就有多远,指着他考上松鹤书院,这辈子都没可能,除非回炉重造。
他爹沈应是做生意的,花重金送儿子来松鹤,其实不指着他做学问,而是来结交人脉的,以松鹤书院学子考中进士的概率,这笔买卖不算亏。
顾凌云也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难道沈公子也要参加书院的招生考?”
沈言玉不好意思道,“这,这个,我爹怕我考不上,给我捐了个附课生。”
附课不用参加考试,说不好听点就是旁听生,不算是正经的学子,但是对沈言玉而言足够了。
顾凌云摇摇头,颇为认真地看着沈言玉,“依在下看来,伯父怕是多此一举了,以少东家的聪明才智,还怕考不上松鹤?”
“我爹就是事多。”沈言玉笑的见牙不见眼。
沈顾二人,一个故意吹捧,一个有意结识,不一会儿就打成一片。
莲池在一旁干瞪眼,心想眼前若有关二爷,说不定小姐就跟这位壕气冲天的财神爷拜上了。可是,小姐也不缺钱啊,到底看上沈言玉什么了?
难不成,昨夜上元节,小姐见到的俊俏公子就是他?额,小姐的品味何时变得这么……粗犷了。
“让开,都让开!”
沈顾二人正聊得火热,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那马儿横冲直撞,一路掀翻了数位行人,引来怨声载道,前方的行人见状都急匆匆地向两侧退去。
“不要挤了,我的笔掉了,我的笔!”一位衣衫朴素的学子着急地喊着,人流退去,街心果真有一支秃了头的毛笔,那学子喜笑颜开,弯腰要去捡。
马背上那人见前方有人挡路,不勒马反而甩着鞭子怒喝:“穷书生,快滚,不要命了!”
学子置若罔闻,仿佛心中眼中只有那支秃笔,而马蹄声越来越近——
电光火石间,人群中突然跃出一位大汉,恰巧拦在书生面前,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站定,此时快马已至,有胆小不敢看的甚至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