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猫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它总喜欢把自己的屎埋起来。其原因无非就是隐藏自己的行踪,或者保持卫生健康。要知道,猫的这种习性并不是母猫手把手教的,而是刻在基因里、挥之不去的野性。正因为如此,猫才比其他宠物好养,只要给它一盆砂子,那便再也不用考虑猫屎的问题了。
自从母猫事件以后,我主动接手了清理猫砂的活,手法其实很简单,难点在于如何高效地利用猫砂,我的办法是取出猫砂后用中指掂量掂量,达到一定重量后再处理猫砂。整个过程完全凭手感。可不知怎么了,最近的分量一直上不来,寻思片刻后,我只能归咎于臭臭的废寝忘食。
他这些天的确有点异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离开了他喜欢的沙发,转而在卧室溜达。他轻盈的脚步如钢琴师的手指一般,在键盘间徘徊,徘徊。在这块二十七寸的屏幕里,我知道,有他不可割舍的东西。
“臭臭,你在干嘛呢?”即使他听不懂,我还是好奇地问道。
他停下脚步,把头撇向我,一动不动。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
“呀,快过来。这是不是臭臭拉的屎。”王慧叫唤道。
“在哪?”
“厨房的窗台。”
还没走到跟前,我便确认无疑,这的确是臭臭的屎,一股淡淡的死鱼味。“没错,应该是他的,我还纳闷为什么最近的猫砂总是没有量。”我很遗憾地控诉道。
片刻后,他被王慧丢进猫盒,并封住了出口,看这架势是要在里头过夜了。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有一丝内疚,我很清楚他为什么会在窗台拉屎,这与那只母猫脱不了干系。我因害怕王慧的埋怨故而隐瞒了这个事实,将错归咎于臭臭的懵懂,并暗自庆幸这只蠢猫不会说话。
晚上下起了小雨,雨滴像绵针一样悄无声息。猫盒里没有响动,安静得略显悲壮。我走向他的声音很大,希望他能有所反应。但直至我把胶带撕开,他也没有抬起头或者摇摇尾巴,依旧沉沦在猫砂里。
深夜,我打开电脑,躺在靠椅上。寒风肆意地拍打窗户,带来一丝丝寒意。不知何时,臭臭跃上了靠椅,毫无戒备地卧在我怀里。他打了个顿,时不时抬起头盯着屏幕,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6)
“在吗?”这是几天后她的第一个消息。如果她不说话,我可能已经忘了她了。
“在。有什么事吗?”我好奇地问道。
“我就想和你说说话,可以吗?”
“可以,但我很好奇…”
“我知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方便吗?我犹豫了很久。”
“可以,问吧。”
“你结婚了吗?或者有女朋友了吗?”
“有女朋友了,明年结婚。”我回答得很干脆。
“哦,是你朋友圈里的那个姑娘吗?”她的情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起伏。
“对。”
“她真漂亮,看起来很贤惠。我想说,你们真的很般配。”
除了发一个(笑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对了,该我问你了。那张我的照片你是从哪得到的?”
可能因为在忙,或者出于其它什么原因,她没有立刻回复我,似乎在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二十分钟后,她突然说道:“我要是告诉你,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想见你,一面就行。”
“这个,可能不行。”我坚决地说道。除了王慧的原因外,我更害怕对方是个骗子,让我颜面扫地。
“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有点越界。但我真的想见见你。”
“算了,只是一张照片的事。我不问了。”
“哦。”
(7)
心软的人见不得别人落寞悲伤,即使他是一只猫。再者,如果臭臭一直这么溜达下去,我担心电脑早晚会被他蹭坏。与其提心吊胆,倒不如让他看个够。等他发现这块屏幕索然无味时,自然就放下了。于是,我又打开了那个母猫的视频。臭臭起初还没留意,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几秒后便迅速蹿向电脑,随后便用他柔软的毛发在屏幕前蹭来蹭去。
猫科动物有一个特点,它们的舌头表面通常长有倒刺。比如说老虎,为了去除猎物的毛发、舔食骨头上的肉渣,它的倒刺相对较长。臭臭的倒刺虽不及老虎,但也十分力道。这不,不甘于磨蹭的他居然舔了起来,与屏幕发出沙沙的声响。
“赶紧给我关了!”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声音。很熟悉,来不及躲闪。
“哦,马上就关。”我没有转身,随即关了电脑,感觉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羞耻难当的事情。迟缓片刻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并没做什么,于是回头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干嘛。他只是想他的姑娘了。”见她依旧怒目而视,我继续说道:“他需要的不是各种食物,什么洗澡,什么拥抱爱抚,他要的是母猫。”
王慧没有过多的纠缠,只是脱下外套走出房门,轻声说道:“看吧,过两天我就把他阉了。”
“什么,阉?”我不解地反问道:“刚长大就阉了?不行!”
臭臭不懂我们的对话,更不知道什么叫‘阉’,傻乎乎地拍打着鼠标,幻想着上一刻的激情。
“你懂什么!就是要趁他还不懂前阉割。你倒好,反而给他催情。不可理喻。”她不耐烦地说道。
“这样太残忍了。”我用指尖捋过臭臭的毛发,心中万分不舍,“他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刚成年,连隔壁家的母猫都没滚过你就结束了他的男性生涯。这不公平。”
“难道你还不清楚残忍的那个是你?”她放大了嗓门喊道,“你给予他的,是一个无法兑现的希望,一个无法触碰的情人。”说完,她撇了撇嘴,转身便走出了我的视野。
(8)
几天后,我又收到了她的信息。很长,花了好一会时间我才弄清楚来龙去脉。看完后,我愣住了,真诚地回复道:“很不好意思,才看见你发的微信。无论怎么样,明天感化寺山门前的石桥见。”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我打着黑伞独自走在巷道里,透过满是青苔的墙间空隙,远处的山门若隐若现。穿过喧闹的菜市场,跨过斑驳的石拱桥,便听见陀盘河咆哮山间。我不由地踌躇起来,缓缓走向那颗挂满红霜的枫树。
树下的雨滴很大,咚咚地敲打着伞面,这是我在陀盘河畔唯一能听清的声音。我尽量挺直腰板,把伞压低,使撑杆向上挺立,稳稳地拽在手里。避雨不是目的,听雨观心才是伞下人孜孜不倦的梦境。
对岸的菜市场依旧人来人往,其中有一个姑娘将会像一年前一样,再次来到这棵树下,等待他的出现。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到了。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现在是九点五十八。在桥的一端依旧没有她的影子。我打开微信问道:“我已经到了,你呢?”
还没有等到她的回复,踌蹴的我便盯着手机,心中乱成一片。瞥见她给我发的旧信息,忍不住地又确认了一遍。
(9)
“想了很久,还是告诉你吧。不管你答不答应我的要求。”
“一年前,有一个人突然加了我的微信。说实话,看第一眼,我不太喜欢他傻傻的样子,而且我怀疑他是个骗子。但随着朋友圈的更新,我放松了警惕。他人很好,无论我快乐与否他总会出现在手机的另一端。他偶尔会给我发语音和聚会的照片,这让我确信了他的存在。”
“对,我爱上了这个不太起眼的男人。为了确定这份爱确确实实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决定约他见面,就在山门前的石桥。”
“那天下着小雨,正如今天的窗外,灰蒙蒙的一片…………他没有出现,无论我怎么给他发信息。”
“从那个时候起,我便意识到这是个无底洞。我们聊了三周,没有视频,更没有能打通的电话号码。很明显,我被骗了。但我不敢去相信,因为我真的爱上了他的笑脸,他的酒窝,他的一切。”
“回去后,他回复了我的微信,说他睡着了,刚醒,没来得及赴约。我问他为什么打电话不接,他说手机的听筒坏了。”
“好吧,这个世界除了我,还有谁会相信这种谎言。几天过后,我用朋友的手机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我本以为还是无法接通,正准备挂断。”
“电话通了!但没有声音!我喂了几句,依旧没有回应。气氛一度尴尬。我灵机一动,正定地说道:请问是黄牛吗?我急需一张火车票。”
“这个办法果然奏效了。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柔软的声音:不是,我不是卖票的。您可能打错了。”
“这是一个小女生的声音,很文静,很有礼貌的那种。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语气中的‘有惊无险’与‘庆幸’。我没有指责她。在那一刻,我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朋友,一如既往地投入到原本的生活。”
“说实话,结束通话后,我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知道自己被骗了。我默默地保存了他的头像,然后删了他的微信,一切回到了原点。”
“我以为得知真相的我会更加坦然,会忘了他。随着一遍又一遍地翻出照片,我发现我做不到。我还是爱上那张照片,爱上了你。我想过很多办法去找那个真实的你,但都石沉大海。直到前不久,命运让我在闺蜜的朋友圈里发现了你。”
“不在哈尔滨,也不在三亚,真实的你原来就在不远处。”
“当你的朋友圈摆在我眼前时,时间就像回到了一年前,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涌上心头。我哭了。除了‘你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话变得那么冷漠,再也没有了那份我独享的温暖。我一直和自己说,没事,他只是失忆了,他就是那个说爱我的男人。”
…………
“对不起,可能是我太投入了。零零碎碎一大堆,说完了,心里轻松了许多。也请你放心,我爱的只是那张照片里的你,一年前爱我的你,并不是你本人。如不便,无需回复。再见。(笑脸)”
(10)
半个小时的等待后,她仍没有出现。我没有感到失落,眼中却饱含泪水。我回头走过石桥,穿过菜市场,逐渐步入城市的中心。
踏上公交车的那一刻,我突然回想起小街坊的一角,有一个姑娘站在檐口,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裳,她把紧握的双手放在心口,空洞的眼神与我一扫而过。
“我看见你了,谢谢,谢谢。你和照片里一样温暖。”几分钟后她回复道。这也是她的最后一个消息。
“我知道你来了。无论如何,应该说谢的是我。”
几天后,我悄悄把臭臭寄回了老家,不知道他是否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