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人,正是我。
活着的时候,阿爹阿娘希望变得富有,叫我发发。结果我死了,连个子儿都没发。
死后我想做个人,遂自命人人。
那日,天气骤然闷热,野草俱荒凉凋谢,枝叶亦是孤枯萎靡。残花提着最后一口气,颤动着离情别绪,排遣不尽。
那地,不知何名,但见黄尘一片,竖着一破木头,摇摇欲坠。便是我长眠之地。
那愁思妇与可怜夫,皆悲叹苦哀,哭声直冲云霄之上。那是我爹娘。
眼看我娘哭似泪人,须臾间青丝如雪。一股股酸痛泛上我心头。
阿爹的衣袖也已湿透,依然流泪诉着悲伤:“钱真不是个东西,哪有俺家发发的性命贵啊!爹的发发......发发啊!”
别离时,妇倚着夫,偏顾那孤独地。苍凉中经久徘徊。
我知他们心中的苦痛挥不去。我欲去为爹娘拭泪,也只能拂起寒风。
已为离人,空有魂魄,谁能比我不胜离愁?人生路上我主演过多少风流悲喜剧,往后也就听听天下的切切秘语,聊以慰藉。
无限归路上,可怜的身影缓缓挪动,我目送他们远去,直至不见。
坟头枯草瑟瑟,寂寞凄凉地。
全村都说那个杀我的混账就是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
我想他们是胡说八道,我乐观向上,怎会自寻短见?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我还是个奇种。
有个人,我倒是忘不了。因为,那人是我那伤往事中,让我伤心之人。
我死的那天,一切如常。
睁眼,入目漆黑混沌。空气阴冷潮湿,一股腐烂的恶臭扑入鼻中,令人作呕。
我发现自己被紧绑在树上,根本无法挣脱。
隐隐绰绰听到一阵怪声,异样恐怖。我不禁脊梁沟发凉,朝源头细看。
这一幕,我吓得汗毛直立!魂飞魄散!
树上,一张血脸露出,直勾勾地望着我,面目难辨。半截尸身鲜血模糊,满是虫物啃噬,嘴巴微微动着,奄奄一息。
树旁,残肢断臂四落,骨碴白森森。
“阿黄!阿黄!”我疯狂大喊,死挣绑绳。
那吠声,依旧孱弱。
“阿黄!”
“阿黄!!!”
似惊动了那些虫物,只见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成不规则形块,涌向我!
我惊慌失措,欲蜷缩,又奋力踢去,吓得快哭出来。
它们丝毫不减,贪婪地逼进。
“救命!救命啊!”我喊破喉咙。
只有回音,和阿黄的声音。
一只爬上了我的脚,无数只触角向前爬行,它们很轻,轻到让人痒,一种可怕的痒。
我看不到阿黄了,只剩黑色的一团。
再也没有阿黄的声音,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连我,也终将被吞噬。
我闭上眼叫个不停,发泄内心的无限恐惧。
慢慢地,我不再叫,虽然我依旧恐惧。站在死亡的边缘,我绝望,还是不做无谓的反抗吧,算了,死就死吧。
“发发、发发!”突然一个熟悉又真实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精神一振,眼睛睁开,看到的是微微飘动着的赭红色的晶纱布帘,微光照在上面,显得晃眼。我发现自己躺在塌上,紧接着抱紧床被做起来,看到芯覃在我脚边。
惊魂未定,心悸不已!
我深呼一口气,不过是虚惊一场。
看到我起身,她直起腰走向我,笑得花枝乱颤,道:“好个懒丫头!非要我唤你才肯睁眼!”又乐道:“你不怕痒吗?”
我似明白了些许,便试探:“什么?”
“我刚刚一直挠你脚心子,你睡得倒沉,眼皮都不见抬一下。”她咯咯直笑。
我顿时清醒过来,强忍怒火,问:“谁叫你进来的?”
“是否是你怕晚起,叫我早些来将你唤醒?”芯覃语气不好道。她总会听出细微的不悦,然后比我更不悦。
所有人都知我脾气好,甚至没脾气,时而又不卑不亢。他们都说我温柔大方,道覃芯覃暴躁易怒。
覃芯覃听到如此说法,会一如既往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未瞧见她在我跟前什么混样,不就是老黄家那条瘸腿癫疯老狗子的弟兄?”
我从不反驳。其一,因为我懒得反驳,其二就是她没有胡说八道。但我都会记住,尤其在我们争吵之后,我会记得清清楚楚。
我依旧日日一起玩耍。
“不错。是我说的。”我温柔地回答她。
她仿佛也不怒了,继而又笑道:“那你还不快些收拾?咱们说好要去灵蛇洞玩的。”
我才明白她今天怎么尤其爱笑,原来是要出去玩。
经过刚才的噩梦,我已经把它完全抛在脑后了,现在她提醒我,我却不想去,我早已疲惫得只剩一丝游息了。
“芯覃,非要今天去吗?”我打算不去。
“你说呢!”她看向我,开始急迫。
“还是改天去吧,今日不宜出行。”我望着她,露出很是为难的神气。我本想假装不舒服,可她看见我一直好好的,到底不行。
“有甚不宜?能死人吗?”她越发不淡定。
我准备说话,她料定我依然要说不去。抢先道:“骗子!”
她太了解我,知我最讨厌的就是骗子,也知道我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我要是不答应她,不到一刻钟,全村人都会知我又有了个新绰号。
如她所想,我犹豫了。如她所愿,我还是点头答应去。
她又顿时笑得春暖花开,道:“就是嘛,晚去不如早去。”
“对了,姨娘让我告诉你,她和姨父去隔壁花眼镇了。”芯覃接着说。
“就知道成天到晚过二人世界。”我发发牢骚。
“我可羡慕他们,日后我定要嫁个同我相亲相爱之人!”
不就是吴拯!我不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摸了摸眉头。费力地掀开床被,费力地起身,再费力地拖着走到衣橱面前,提着麻木的双手握起橱把手,朝外一拉。
橱里的衣裳多到不能再多,各种颜色鲜丽到似花骨朵儿,美到极致。我一脸灰白。
芯覃来到我身旁,我朝她看去,微微挑了挑眉。仿佛才发现她今天穿了新衣裳,浅紫色的,衣料还泛着崭新的光彩。
“新衣裳挺好看的。“我似在夸赞她。我不清楚这是我的由衷赞美,还是仅仅说她想听的话。
“你眼光真的越发好了,多亏同我玩久了,没有我你可怎么办!”芯覃笑着说。
衣橱旁铜镜中的女子,不断摆出抚媚的姿态。红唇边那颗迷人的痣随着嘴角始终朝上,又长又密的睫毛下的眼里,满是得意。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我也看着。
我转头看看衣橱,叨叨着:“今日穿什么好呢?”
芯覃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我身上,温柔道:“发发,你每件衣裳都好看。”
我笑了笑。
“不过嘛,你穿起来有些牵强。”她又补充道。
“是吗?”我毫无表情地看向她。
“是啊!你这瘦弱的身板撑不起来!况且你今日毫无气质!”她的声音仿佛大而尖锐,很是刺耳。
我走到镜子跟前,看着自己。憔悴,苍白,气质甚少。
“那我穿什么呢?”我问道。
芯覃扭头走向木椅,弯腰拿起上面的木盒子又回来。
她把盒子摆在我面前打开,一件蓝色的衣裳呈现出来,衣上还放着一把小黑胡子。
“你就穿这个吧!”她笑着说,接着把它拿出来给我。
我看了看,问:“这是男儿装?”
“不错。”
“你为何让我扮男子?”我十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