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斋起了炉灶,
全是素斋粗茶,
八宝如意桌上缘净真人憨笑着作陪,
玄王和缘净真人在席间依旧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家常玩笑。
当即玄王一个顺水推舟就说到了三皇子晟儿病情乖戾神鬼难诊,
太医院下尽了苦口良方,晟儿尝遍了千虫百草,病情却不见起色。
缘净真人一时半刻推托不过玄王的恳求,勉强凑到四皇子玄晟的身旁,伸出手臂帮他打脉。
玄晟见到满脸堆笑的缘净推脱不掉才来打脉,一个默默地低头转身回绝了缘净真人伸手打脉的好意。
玄晟如此固执却终究绕不过父王的命令,缘净真人突然之间变的热络了许多。
玄晟随便伸出一只手臂,虚弱无力的搭在轮子椅的小龙扶手上让缘净老道摸去。
玄晟心里暗笑着,不时地偷偷的瞄着几次落指却摸不到脉门的老道。
这孩子心里明镜似的,为了给自己续命从阎王殿抢人,毒医闫路早就用千年水寒针封住了七筋八脉,别说是一日三班到琳琅阁问诊的太医院的大夫打不出来脉象,就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脉搏的颤动更加无法倾听自己的心跳,何况是一个初次相见的外人。
全身经脉几乎静止的大活人缘净真人修道多年就算没见过也有所耳闻,水寒针的医用针法已经失传,但是用于淬炼水寒针的无解奇毒却牢牢地记载在各种医典中。
如今被这种毒针封住血脉的玄晟可能无法体会。
他体内的经脉完全不是像他自己所了解的那样静止的,而是其乱无、比毫无章法的胡乱游走。
一个经脉乱行的人却只患了腿疾,让人心存疑虑,多年饱受病患缠身的痛苦,却丝毫不减精神气度更让人为之感叹。
闫路是在施药救人,这件事玄晟毫无疑虑。
毕竟,
天底下除了已经入土为安的死人,还没有闫路想救却救不活的人。
天底下的人,不论尊卑贵贱,皇子、王孙、天王老子,
一定也没有一个活着的人逃得过他的毒杀。
缘净真人单凭半刻的打脉,就摸出了水寒针的脉象,自然猜得出毒医闫路和四皇子玄晟关系匪浅,
千言万语吞在心里,
打过脉的缘净真人心知肚明——
有闫路存世四皇子殿下便可安然无恙。
可是这句话说出去,让外人听了除了惹来笑话,说不定会招来闫路的毒手。
圣人不怕天灾人祸却怕小人算计,既然当局着清,缘净真人又何必多嘴惹祸上身。
毒医闫路本来就神出鬼没特立独行的江湖中人。况且江湖中人走的是幽静的侠道,向来与博大精神的道家没有任何瓜葛。
“贫道猜想,四皇子殿下,患的是心病,心络不通自然气血受阻,气血受阻自然经脉不畅,经脉不畅自然抑郁成结,抑郁成结一团乱麻……”
“师傅的医术堪比道术,说的话句句在理。道家有好生之德,师傅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晟儿这病既然师傅断的出,自然治得了。晟儿先谢过师傅救命之恩。”
玄晟缓缓地抽回手去,纤细的手指捏着扇骨咔咔的作响。
玄晟的心里扭得百转千回,嘴里却说着千恩万谢。
缘净真人微微一笑,看见了玄晟脸上的神情仿佛一幅焦急万分的样子,难道是自己高估了这孩子的城府。
缘净真人开始对他起了一丝怜悯,
就是这一丝的怜悯,一个不小心被抓在鬼魅的手中,
迷惘中不知不觉的的拉拢和拖拽,
清醒时分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万丈深渊。
面容姣好温柔恬淡的玄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遗世逍遥的毒医闫路和这个病魔缠身的皇子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
此时的玄晟已经成了缘净真人眼里的聚焦,满脑子想的也是玄晟这个孩子……
太子玄显看了看自己健全的手脚,只能败下阵来。
心里暗暗地想着:
玄晟日后必定得了一千五百年道行的人间老妖怪缘净,
而自己除了一个太子的位子之外连一个贴心辅佐的人都没有。
玄显转眼看着五皇子,欣慰的笑了笑。
谁又能料到自己将来就不能军权政权,双权在手呢?
玄星哪有争权夺位的心思,他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偶尔缠着父王问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陪我玩骑马打仗的小孩子。
刀殂鱼肉的世界对于这个小孩子太残酷了。
太子玄显的一个流离的眼神看在玄星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在小的孩子心里:
世界是美好的。
“道俗有别,贫道不便入宫侍奉,四皇子殿下腿疾在身,山路难行问病到此也多有不便,贫道暂且开个通心理气的方子,四皇子殿下暂且调养些时日。有效便是随缘,无用也是命数,贫道再寻他法。可否。”
缘净真人拿出一个玲珑八角符包,亲自交到玄晟手里,意味深长的在他的手心里拍了拍。
“此方需化晨露之水,取松枝为柴文火煎煮即可,盛入墨玉海碗中撒上莲子粉二钱,每日清晨一服,入夜一服,不可忘服不可怠慢。”
玄王眯眼看着格外懂事的玄晟,稍稍松了松压在心里多年的忧虑。如果晟儿有心,缘净真人出山辅佐大玄指日可待。
玄晟轻轻地把符卦別进腰眼云锦缎带里,得了药方不说谢也不行礼,端坐在轮子椅上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缘净真人。缘净真人也笑着回敬了玄晟。
两人目光交错之间,仿佛在说:
你懂——我懂——
缘净真人的八卦药方单从最后的煎煮处置都如此不通药理,这药方里写的大概也不会是什么济世良方,不过是缘净真人藏了什么话不好对旁人说变个法子给出去。
玄晟只藏了不说也是忌讳着一个——闫路。
玄王为四皇子求了良方怎能就此下山放过缘净这个千年白胡子老道。
缘净自然一早就看出了玄主的葫芦里没装好药,用过晚膳就吩咐道童们个回各处,随行伺候的道童们都各自散了,养心斋也空落了许多。
本来在养心斋修道的道童也暂避别院。
宴席散了,
玄王欣喜的拉住缘净真人的手慢慢起身向后院走去,旁人识相便不敢跟随。
日暮西山的美景落在养心斋的后堂已经斑驳的只剩两三点小池里的残红,玄王就在一方八卦八方池前定住了脚步。
玄王出神的望着池底的几尾通体鲜红色的小鲤鱼,它们在池底静静的浮动着。
缘净真人轻轻地向池底投了一粒青稞子,瞬间红磷翻动,在池底优哉游哉的鱼儿冲向水面,仰着嘴大口的喘息着。
玄王悻悻的离开鲤鱼池,站在一处种满旺盛的含羞草的山石旁,他看着一丛丛鲜嫩翠绿的枝叶在夕阳中优雅的浮动,低低矮矮的相互挤压着仿佛傍晚沉睡的小舟。
缘净真人大手附上去,乌拉拉的声响之后,柔嫩平滑的叶子结成了煞白的精钢球,精钢球上长满了芒刺有些芒刺甚至挺着一个焦黄的水珠那是一种最简单有效的麻痹心神的灵丹妙药。
玄王若有所思的独自一人走进一间五方凉亭,站在养心斋的最高处俯瞰这个幽静的跨在半山腰的小院子,心神在冥冥的夕阳的余晖下游走。
“听说道家的卦签可以问天、问地、问前世、问今生,道长可否为本王卜卦。”
“雕虫小技,愿为大王占卜一二。”
“敢问,大王所问何事。”
“未来,大玄的未来,十方天下的未来。”
“大千世间万种时光,最扑朔迷离的没过于未来,可是殊不知再遥远的未来也来之于近在眼前的现世,道家卦术占卜无非是从现世中发现未来的玄机加以推演既得未来。”
“真人请卦。”
“贫道——无卦。”
“无卦?”
“落花流水,草木生灵,甚至空气都可以做占卜的卦签,世间万物皆可问。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就是这个道理。”
“真人,请看。用此物为卦,何解?”
玄王听了缘净真人的指点径直走进五方亭下的小花园,反手抓住了一只纷飞的小蝴蝶。
缘净真人看到那只蝴蝶的一秒钟,蝴蝶已经被捏折了翅膀惨死在老虎的爪子里。
玄王无心握死彩蝶,却应为担心它挣脱他的手掌心奋力一握,弄死了它。
翅断,折夭,灰飞……
还用问吗,凶兆大大的凶兆。
玄王眼底的天真终究瞒不过心里的杀机,大玄的天下,怎能有周曲吹弹!
一片灰云罩过了天穹,两三点挣扎的寒星若隐若现,就像冥冥之中的某种注定。
是否——
此时此刻正有世外高人仰观天象,发出一声莫名的叹息。
得道之人,观天象星云,便可知道,天地运转的道理——
逆天而行,违背天命所归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主宰天地日月时空转换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