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邵阳,长乐乡。
每年的七月,安家四郎的心情都不会太好,他讨厌下雨,尤其是南方的梅雨季节,根本见不到天日。那种湿湿腻腻的感觉,总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浸在个大水缸里。
他的本名叫安盛平,意指安居乐业,盛世太平。因他在家中排行老四,故此有了“安四郎”这个称呼。此刻,他正斜倚在花厅正中的圆桌旁,望着窗外屋檐下的雨水发呆。
“公子,今次已经是第四个了!”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着一袭黑衣、面色深沉的汉子忍不住道。
汉子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年纪,一双剑眉,眼神锐利。与安盛平的随意不同,他似乎显得十分焦躁,蹙着眉,背着手,不停地踱着步。
而距离两人不远的窗棂旁,还站着另一个人。
那人长身玉立,披着件玄色的袈裟,一副宽肩,只看背影,就有种说不出的神圣感。
安盛平嘴角勾起笑,他本就生得一张俊脸,笑起来,就仿佛正午的骄阳,耀眼夺目,可偏偏眼神却又深邃似海,看不清究竟有多深,也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
他此刻望着站在窗边的僧人,抛出这样一句话来:“释空大师,您说那女鬼干吗把人心挖出来啊?她是想看看那群男人心里有没有她,还是饿了,想要吃点消夜,打打牙祭?”
释空回过头,样貌竟然与那安四郎不相上下,丰神俊朗,不带一丝的烟火之气,只是年龄略长一些,是个年约三十的俊美青年。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微微一揖,手腕上还挂着一串佛珠,“贫僧早已遁入空门,从此世间种种,再与释空无关。”
安盛平又笑了,只是这一次,他的笑容之中却带着几分不屑,就连那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
如果说他刚刚的眼神还深似无边的海水,现在却仿佛刮过冬风,凝成了一块冰,冒着丝丝寒气。
“都说我佛慈悲,可依我看,郎心如铁才是真。”
释空明白,安盛平话里有话,但他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今天不管安盛平如何质问,他都不打算再多解释一个字。这却苦了那唯一蒙在鼓里的黑衣汉子。他名叫徐延朔,今年四十有一,乃当今圣上亲封的金刀名捕。
他隶属刑部多年,与安盛平的父亲,开国郡公安德山是旧相识。今次他便是受了友人之托,来帮忙调查这长乐乡女鬼挖心一案。
只是不知为何,那安盛平放着案子不查,却请了一位当地有名的高僧释空前来问话。
对于安盛平这不知轻重缓急的性子,徐延朔很是不喜,但毕竟是郡公之子,再加上早年安德山对他也有提携之情,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不好当面起冲突。
三人俱沉默不语,只是,除了那不明真相的徐延朔外,其余两个人摆明是在装糊涂。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那释空沉不住气,率先道:“安公子,释空能帮的不多,要是几位受害者需要做法事,超度亡魂,释空随时愿意帮忙。但您今天要是还想问别的,就恕贫僧不奉陪了。”他说完轻轻拂袖,居然就这样走了出去。
安盛平没拦,徐延朔自然也不会去拦,所以,释空就真的这样离开了。他走的时候,雨还没有停,雨水打在他的肩头,在那玄色的袈裟上晕染开一朵朵暗红的水花。但是他却毫不在意,就这样消失在雨中。
待他走后,安盛平终于坐直了身子,望着他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这下,徐延朔更是不明白了。见他心有疑惑,安盛平终于解释起了自己此番叫释空前来的原因。
“徐大人,你入职多年,出了名的过目不忘,我少时也听家父提起过,说你只要见了疑犯的画像,或是听了别人的名字,就会一直记得,终生不忘。不知,你对那十年前在殿试时舌战文武百官,出尽了风头的状元郎可有印象?”
徐延朔蹙眉,虽然他不在朝野,但不代表他不关心朝廷,何况十年前那件事,着实叫人匪夷所思,所以又怎么可能忘记。
“我记得,那年的状元叫江鸣赫,他文采风流,颇受圣上赏识,甚至有传言,太后想将长公主许配与他,可谁知道,那江鸣赫却突然回了家乡,过了没多久又辞去了官职……”
他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禁睁大了双眼,快走两步,一脚踏出花厅大门,指着那释空离开的方向道:“难道是他?”
安盛平微微一笑:“没错,江鸣赫祖籍便在这长乐乡,他辞了官,回到这里,又不顾父母亲朋的反对,在人生最鼎盛的时期剃度出家,当了一名僧人。”
“可……”徐延朔仍旧不解,“这和女鬼挖心一案又有什么关系?”“你可知那女鬼姓甚名谁,到底是何来历?”
“我查过了,婚书上写着那女鬼生前名叫方玉婷,按照县志记载,她是城北绸缎庄方老板的独生女儿,死的时候只有十七岁,是自缢而亡。”
安盛平点点头:“那你又知不知道,这江鸣赫与方玉婷有什么关系?”
“关系?我只听闻那方家小姐是被个负心人骗了,悲愤交加,一时想不开才寻了短见,难道说那江鸣赫就是欺骗她的负心人?”
安盛平站起身,走到门边,站到徐延朔的对面。
他转过头,看着释空刚刚离去的那道拱门,眉头紧锁。然后他似是带着几分感慨道:“这方玉婷与江鸣赫,一个出生在商贾之家,在长乐乡是出了名的富户,一个生在书香门第,既有才学又有名望。这文人的才气与富人的财气,自古就喜欢结合在一起,所以他们的父母早就为他二人定下了婚约。原本江鸣赫金榜题名之时,便是他们共结百年之日,可谁承想,他人在临安城,未婚妻却在家乡上了吊。悲痛的心情世人都能理解,只是想不到,他竟为此连官都辞了,还出了家,当起了和尚。”
听他这么一解释,徐延朔突然对那释空肃然起敬,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自己功成名就之时,抛下一切,为心爱的女子遁入空门。
漫漫长夜,青灯烛影,那释空是不是真的能如同他的法号一样,对过去的一切释然、放空?
他的爱,他的恨,他的自责、无奈和不解,还有他在尘世的一切荣华富贵,是不是也都真的成了过眼的云烟,化作了前世的一场梦?没有人知道他这十年是如何度过的,正如再没有人知道那方玉婷又是怎么从坟里钻出来一样。
释空自然也不能了解,而且他也不想去了解。
曾经的方玉婷,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同样也是这长乐乡出了名的美人。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会爱上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容颜,更多的,是她的才华和她的修养。
她是他见过的最有文采的女子,虽然定亲多年,但两人见面的次数却并不多,只有屈指可数的四次。可每一次,他都会折服于这个女子的智慧与美貌。
他能在金銮殿上舌战文武百官,却在初相识时,面对方玉婷的笑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而也就是这四次,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也许,这就是他命定的缘分。
同样,也是他命定的劫数。
“要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了解方玉婷,那必然就是释空。”安盛平道,“那方玉婷死后,她的父母伤心欲绝,早就搬离了此地,不知所踪。至于那伤了她的负心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甚至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也是一个谜。所以……”
“所以,江鸣赫是这长乐乡里,唯一一个知道方玉婷过去的人!”徐延朔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他的话,继续道。
“没错!”安盛平点点头,他早就知道徐延朔是个聪明人,如果没有聪明的头脑,只靠一身武功,是不可能会被圣上钦点,御赐他“金刀名捕”的称号的。
只是,那已经遁入空门的江鸣赫却不肯配合。他不说,旁人也没有任何理由强迫他,所以现在这条线索也断了。
徐延朔的性子有些急躁,搓着手,突然指了指释空离开的方向,道:“既然如此,公子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吗?要不要我把他抓回来?我就不信他什么都不说!”
“罢了,”安盛平摇了摇头,默默地叹了口气,“他是什么人,徐大人难道还看不出吗?一个为了心爱的女子,连荣华富贵都可以不要,圣命都能违抗,父母亲朋都能抛下之人,又怎么会屈服在你我面前?”
“那……那现在要怎么办?都第四个了,保不齐还有第五个、第六个!”
见徐延朔那急切的样子,安盛平却笑了。他抬头望望屋檐外,雨势渐渐小了,虽然不知何时才会彻底停歇,但雨过之后,总会再看到朗朗晴空。
“无妨,纵然你我没有办法,但有个人,却一定可以找出这件事的真相。”
“公子说的这人是谁?”“他是我的一位故人,早年我们曾一起拜在太学博士真先生的门下。他这个人机敏过人,一向能察常人看不到之处,所以,这个案子倘使世间只有一人能破,那无疑就是他了。”
听安盛平说得这么笃定,徐延朔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既是早年曾和安盛平一起拜在那位真德秀先生门下,那这个人想来也有些来头,不知有没有耳闻。
“公子说的究竟是谁?”
“他是广州节度推官宋巩之子,”安盛平背负双手,微微一笑,恰在这时,屋外的雨也停了,天边的云朵似是裂开了一道缝,渐渐出现金色的边缘,泛起微微的光亮。他抬头望向天空,悠然道出那人的名字,“宋慈。”
天刚刚下过雨,路上行人不多,原本在街边做买卖的小贩见雨停了,也纷纷从屋檐下、巷子里走出来,开始摆弄自家的摊位。
一辆马车由巷口驶入,停在了望月楼的门口。
那车棚还挂着雨水,赶车的师傅还穿着蓑衣,就连那拉着车的红枣马,也是一副被淋得湿漉漉的狼狈样。车上门帘轻轻掀起,车厢里跳出个穿着桃红衣衫,看起来七八岁光景的小丫头,仿佛一下给这雨后的长街注入一团活力,添上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娘,雨停了,不用遮伞了!”
她声音如银铃般悦耳,笑靥如花,朝着车厢内挥了挥手。“婉儿,莫要胡闹!”
那话语虽是带着些严厉,但这说话的声音却温柔如水,全然听不出半点责备。接着,一只手从那车帘子里探出来,只露了三个指尖。虽未涂蔻丹,却又自带一股说不出的风韵。
待到车帘掀起,从里面走出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上穿织金短衫,下面配了条黄罗银泥长裙,华贵又不失典雅。一头乌发高高盘起,绾着云髻,发间别着金簪,金簪上面还镶了珠钿,更衬得她花容月貌,端庄大方。
“娘,您快些,听说这望月楼的芙蓉莲子糕可是限量的,我怕去晚了,就没咱们的份儿了!”
那小姑娘笑着迎上去,接了车夫递来的脚凳,放在马车边,然后一伸手,搀扶着那美妇人下了车。
“无妨,今日有雨,街上人不多,那莲子糕怕是还有富余,少不了你那口的!”妇人温柔一笑,轻轻刮了刮女儿的鼻子。
虽然不用打伞,但毕竟刚下过雨,地上仍旧有些湿滑,两人互相搀扶着,朝望月楼的大门口走去。
步上台阶,刚要进门,却从那店内正走出个身着青色衣衫的青年,与她们打了个照面。
母女俩赶紧往旁边躲了躲,孰料那青年却先她们一步,侧了身,站到了门旁。
“请。”虽然他只说了一个字,但那嗓音清澈之中带着儒雅,引得那名叫婉儿的女孩儿忍不住抬起头来,注视起他。
他大约二十岁,个子很高,身材纤瘦,没有一般男子那样魁梧,眉宇间却透着股灵动,并不像同龄之人那样刻板。
“多谢公子。”
那妇人道了声谢,挽着女儿,走进店里。
待到她们进了屋,青衫青年才出了门,他原本想要撑伞,但抬头看看天,这才发现雨已经停了。
“老板,来一斤芙蓉莲子糕!”“哎哟,这位小姐,您来晚了!”
柜台后的老板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颇为精明,再加上常年与食客打交道,说起话来,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
婉儿眉头一蹙:“什么意思?”
那老板笑着从柜台后走出来,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对不住您了,这最后两斤芙蓉莲子糕,刚刚都被人买走了。”
“最后两斤!”婉儿嘟着嘴,转头朝她娘亲抱怨道,“娘,肯定就是刚才那人,他怎么这样!买一斤还不够,两斤都要了,怎么这么没规矩!我、我找他去!”说完,也不顾阻挠,甩开她娘亲的手,朝大门外跑去。
待到出了门,左右观望,便见那青衫青年已经走出去一大段距离了。只是,他身旁却还多了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小厮,那小厮手里牵着头毛色发亮、看起来颇为精神的小毛驴。青年与那小厮有说有笑,信步朝前走着。
“喂!”
婉儿冲着他的背影大叫一声,那青年回过头,看着她。
本是不经意的一眼,但他眼中噙着笑意,伴着还未散尽的雨雾,那笑容如诗如画般定格在那泛着泥土气息的青石路上,直看得婉儿傻了眼,竟是把刚刚打算教训他的话都忘了。
青年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她认错了人或是自己会错了意,扬起笑,转身走了。
婉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咬着唇,轻轻跺了跺脚,回到店内。
“娘,芙蓉莲子糕买不到,咱们买斤白玉金沙饼吧!”
南城内,一民居。
刚刚下过雨,天色还有些阴沉,路上满是泥泞。空气中泛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屋檐上,还断断续续地掉落着水滴。
虽是城内,但由于靠近城门口,所以这里居住的,多是些在城外有产业的农户。
篱笆墙外围满了人,对于这些村民来说,每日的生活就是下田务农,回家烧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其一生,平凡至极。
但今日,这小小的平淡却被打破了。“怎么回事,我听说死人了啊?”“可不,死的是老李头儿家那小闺女!”“啊?那姑娘不是才十六,下个月好像就要出嫁了吧?”
“可不是吗,年纪轻轻的,唉。”“怎么死的?”
“不清楚,不过官府都来人了,怕不是好死吧……”
正说着,几个衙役打扮的人走了过来,他们分开左右围观的群众,护送着一位提着个木头匣子、双手戴着长手套的白发老翁走进了院子。
与屋外一片嘈杂不同,这屋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对老夫妇站在屋门口相拥而泣,两人衣着朴素,许是刚刚淋了雨,衣衫都是湿的。
一个穿着官服、看起来约五十岁年纪的官员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个身着赭色衣衫、正弯腰不知查看着什么的中年男子身后。
那官员姓唐,单名一个松字,正是这长乐乡的县令。
而他面前那男子背对着众人,虽看不清容貌,但身形魁梧,且身上还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派,是以即便穿了便服,仍让人觉得不敢轻易靠近。
“徐大人,仵作到了。”
“好,让他过来吧。”
如此说着,那人这才回过头来,没想到不是别人,竟是徐延朔。他今日原本受了安盛平之托,来城门口接安公子那位故人。可没承想人还未接到,却遇上了一起人命案。
待他闪身到一旁,那提着木匣子的老人才快步走上前,先是对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然后才去处理那具躺在地上的女尸。
那女尸十六七岁,面容姣好,触之尸身未僵,应是死了不久。只见她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尤其是上半身,几近赤裸,就连那肚兜的搭绳也断了。
脖颈处有明显的红色瘀痕,初勘应是致命伤,料是被人扼住颈部,活活掐死的。
仵作接了命令,蹲下身,开始验尸。
待他撩起那女尸裙摆时,那对站在门口的老夫妻看到女儿死后还要受辱,哭得更加厉害了。
徐延朔蹙了蹙眉,他虽孑然一身,无儿无女,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他也是理解的。有些不忍地摆了摆手,示意手下的官差将那两位老人请出了房间。然后自己站到屋门口,希望能挡住老人的视线,让他们不要再看到这痛心的场面。
大概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仵作检验完毕,摘了手套,收了工具,走到门口,准备向两位大人汇报。“回大人的话,这位姑娘是被人用手扼住脖颈而死,且生前曾经与人搏斗,但所幸保住了清白。”
一旁的唐县令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些就算你不说,我们也看得出来,能不能说些我们看不出的?”
“这……”
仵作语塞,他的工作只是验尸,该说的他都说了,还有什么好让他讲的呢?就算县太爷想在这位京里派来的大官面前邀功,也不用拿自己开刀吧!
徐延朔明白仵作有些为难,并没有责备他,只是询问道:“你且说说,这女子大概是什么时辰遇害的。”
“回大人,死者身体尚未出现僵硬,也无尸斑,应是刚死没多久,至多不超过一个时辰。”
“既是如此,”徐延朔回头看了看死者的父母,即便心有不忍,但为了尽早破案,还死者一个公道,也只能硬着心肠问道,“虽然两位不在家,但可否知晓,今日有没有什么人曾在你们外出期间来过家中?”
那妇人难过得说不出话,死者的父亲回答道:“听邻居说,那黄泼皮来过家里。”
“黄泼皮?”
见他不解,一旁跟着伺候的小吏赶忙上前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黄泼皮本名叫黄三川,是咱们长乐乡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平日里靠着发放高利贷和收取保护费为生,横行霸道多年,都没人敢去招惹他。”
“既是泼皮无赖,怎么就没人管管吗?”“这……”
那小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了头,退到一旁。
县令赶紧避重就轻:“既然如此,那八成就是这黄泼皮干的了!好端端的,他跑来你家干什么?莫不是,你们欠了他钱?”
夫妻俩对视一眼,又是一把辛酸泪。
“是,”那老翁回道,“我们是欠了他一笔钱,本打算借来做些小买卖的,谁想到竟亏了本,连本金都赔进去了!原本,我们家小莲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她嫁人之后,我们自然能用聘礼还上这笔钱,可、可谁知道……”
话未说完,那唐县令先急了眼,其实他平时并没有这样积极,但是今天为了在徐延朔面前表现自己,总是摆出一副风风火火的架势:“来人啊!速速把那黄泼皮带来,本官倒要亲自审审他!”
“是,大人!”“你们说死者生前定了亲,下个月就要出嫁?”与唐县令不同,徐延朔却抓住了老翁言语间的另一个重点,“既然如此,那你们这未来女婿有没有可能到你家来拜访?”
“这……”
死者的父母对视一眼,那妇人小声嘀咕道:“应该不会吧,赵先生可不是那么没规矩的人。”
“此话怎讲?”
徐延朔不解,好奇地问道。也许是他声音有些洪亮,那妇人吓得慌忙低了头,再不敢说话。
那老翁赶紧点点头,希望他能多多包涵,解释道:“回大人,我们这未来女婿是个教书先生,原先娶过一妻,年前,他那娘子病死了。我们看他平时知书达理,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家,所以才答应了这门亲,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徐延朔点点头,听这老翁的意思,赵先生是个本分守礼的人,不会在成亲之前随意到未婚妻家走动。但据这对老夫妻所说,他们除了欠下黄泼皮的债之外,也再无其他仇家可言。而这未出阁的小莲姑娘,除了未婚夫之外,人际关系更是简单,根本没有仇家可言。看来这个赵先生,也是要问上一问的。而且不管怎么说,既然小莲姑娘已经遇害,情理上总要通知一下未婚夫。
“不管怎样,还是请那位赵先生来问问吧。”徐延朔转头,朝唐县令示意道,“人死了,总要有个交代。”
唐松赶紧弯腰应承:“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于是,那赵先生与那黄泼皮,一前一后被带进了发生命案的这间小院。
黄泼皮今年三十有四,为人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他倒是人如其名,一看就是个泼皮无赖,即便是被捕快抓了来,仍旧是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
至于那赵先生,他看上去二十五六,样貌端正,仪表堂堂,倒真的是个读书人该有的模样。
死者的父母似乎断定自家女儿是死在了那黄泼皮的手里,一见他就扑了过去,又是打又是哭的,说让他偿命。孰料那黄泼皮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气得直接把那李家老翁打倒在地。
“反了反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县太爷气得直跺脚,指着那黄泼皮的鼻子骂道:“当着本官的面都敢打人,行了凶,你还有理了不成!”
那黄泼皮蔑视地一笑,耍赖道:“小人没读过书,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不还钱还打人,我还不能还手了?”
“你、你……”
唐县令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黄泼皮气得厥过去,好在后面的小吏扶了一把,这才稳住。
徐延朔没说话,指了指里屋,示意将黄泼皮和赵先生带进去看看尸体。
两人跟着官差进了屋,便看到躺在地上维持原样,已经死了多时的李小莲。
黄泼皮皱起眉,倒吸了一口气,用手拍着脑门,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回事!我今天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啊,只说感了风寒,身体不舒服,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死了?”
而那赵先生似乎很怕见到死人,脸色苍白,蹙着眉,惊慌地用衣袖遮住视线,只瞅了一眼就退到了一旁。直到听那黄泼皮说完,赵先生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声泪俱下道:“好你个黄泼皮!定是你今天来催债,看小莲姑娘一人在家,起了歹心,逼奸未遂,才把她杀了,是不是?”
赵先生就是个读书人,哪里是那黄泼皮的对手,对方直接甩开他的手,狠狠推了一把,直推得他后退了好几步,靠着门板才勉强撑住,没有摔倒。
“你胡说什么!我黄三川是那样的人吗!真是好心没好报,我看她病了,还说再宽限几日,让她跟她爹娘说,先拿钱去看病,结果现在倒赖到我的头上了!”说完,也不顾自己还被一群官差围着,推开众人,迈步就往外走。
他这么一走,反而更显得心里有鬼了,几个捕快快步上前围住,试图将他拿下。
这黄泼皮平日就是个地痞恶霸,倒也有几分蛮力,先是几下把围着自己的四五个衙役打翻在地,又一个过肩摔,撂倒挡在身前的捕快,瞪着眼凶神恶煞一般,朝着大门的方向跑过来。
唐松吓得一边叫一边往后躲,生怕伤了自己。
徐延朔就站在大门口,见他冲过来,也不闪躲,反而背起手,一副坦然的样子。
“让开!”
那黄泼皮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个比县太爷还大的官儿,只当他是这草包县令的跟班,因此也不客气,直接挥起拳头,迎面打了过去。
“大人小心啊!”
徐延朔今天出门没带随从,身边跟的都是县令府上的人,因此根本算不上忠心。此时他们都全心全意护着自家大人,哪有人分神去管他。待到他们注意到徐延朔落了单,被那黄泼皮迎面打过去时,早就晚了。除了大叫几声,谁也来不及扑过去帮忙。
然而,就在那一拳即将碰到徐延朔时,他轻轻往左一闪,便躲开了拳头,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右手一把扣住黄泼皮的腕子。黄泼皮一个错神,徐延朔横扫一腿,直接将他撂倒在地。待到再想起身,徐延朔又是猛地一拉他的手腕。便听“咔吧”一声,竟然将黄泼皮那腕子震脱了臼,疼得他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嘴唇,这才没叫出声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再看徐延朔,他直起身,依旧背着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众人皆惊出一身冷汗,心道:这“金刀名捕”的封号还真不是浪得虚名。身手这么厉害,难怪一个人穿着便服,溜溜达达地就出了门,身边连个侍卫都不带。
“还不快、快把这个恶徒给我拿下!”过了好一会儿,唐县令才反应过来,在众人的搀扶下,指着黄泼皮喊道。
“是!”
几个衙役听令,赶紧上去将受了伤、再无抵抗能力的黄泼皮从地上拽了起来,火速戴上镣铐,要将他逮捕回衙门。
“且慢,”徐延朔突然抬起手,“人命关天,他还没认罪,怎么可以这么轻易下结论?”
“大人,您看他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是他还能有谁!再说了,他刚刚不是都想畏罪潜逃了吗,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放屁!”黄泼皮打断唐县令,嚷嚷道,“老子行得正,坐得端!我说没杀人就是没杀人,你们就是想冤枉我,让我当替罪羊!”
“你、你放肆!”“我放你的臭狗屁!”“你……”
就在那黄泼皮和唐县令你一言我一语对骂的时候,门外突然一阵骚动。
接着,不等叫人去查看,便有个年约二十的后生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一进门,东张西望地,似乎在找什么,表情十分紧张,而当他看到里屋李小莲的尸体时,整个人都蒙了。
他双手握拳,冲了进去,一下就跪倒在了那尸体的旁边。“莲妹、莲妹……”
他低声唤着死者的名字,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颊,可要碰到时,又颤抖地收了回来。
“莲妹,我对不起你啊!”
他喊着,突然用手捶着地面,号啕痛哭起来。徐延朔蹙起了眉,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唐县令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衙役们立刻心领神会地押着黄泼皮出了门。
“冤枉啊!屈打成招啊!”
黄泼皮发挥他的泼皮本性,扯着脖子大声叫嚷起来。
院子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大家又不是聋子,自然听得到他说的那些话。
但官字两个口,谁又敢说什么?况且他本来就有嫌疑,没有人会那么不开眼,为这么个泼皮无赖打抱不平。
可偏偏,就是有那不开眼的人。
“哎哟,公子您听,怎么这青天白日的,还真有草菅人命的事儿啊?”
“阿乐,人家的事,你莫要管,要是管好了还行,管不好,就惹到你头上了。”
那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其中一个软软的,听起来有些福建口音,似乎是个少年郎。
另一个声线清冷,倒是一听就让人觉得舒服。只是他那话里话外,充满了讽刺,好像是在劝人,但仔细听,根本就是在骂人才对。而且,他骂的不是别人,正是院里这些吃俸禄的官差和老爷。徐延朔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循声迈出院子,一眼看到个发髻高绾、手牵毛驴的少年正在和一个青衫束发,一手拿伞、一手提油纸包的青年对话。
那青年面容清秀,眉梢嘴角似乎都带着笑意,看起来就像这雨后的晴空,带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和爽朗。
只是不知为何,这笑容看在徐延朔的眼里,却觉得有些刺目。“诸位,案件尚未查清,鄙人在此保证,我们绝不会冤枉好人,更不会放过行凶者!”
“奇怪,这事儿不是应该县令管吗?”那少年呵呵一笑,看似小声嘀咕,实则很有煽动力地往那青衫青年身边挪了挪,轻声道,“公子,这人比县令官儿大?”
青年上下打量了一下徐延朔,道:“应该是了。”
“可是,他穿的是便服,您是怎么看出他也是个官儿的?”听着两人的对话,一旁的围观群众也不禁好奇起来,有人忍不住问道。
“你看,他虽是穿着便服,但袍子下面却是官靴。而且……”青年微微一笑,解释道,“就连县令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自然是他的官阶比较大了。”
“比县令还大的官儿?那不能啊!咱们长乐乡,再没比唐县令更大的官儿了!”
青年笑笑,突然转过头,直视着徐延朔,说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京里派来的金刀名捕,徐延朔徐大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一片哗然,他们早就听闻当今圣上极其重视这次的“女鬼挖心”一案,可这位所谓的京城里来的大人,他们连见都没见过,只听了个名号,又怎么可能认得出?
“这人倒是听过,说是上面派来查女鬼那案子的!可你怎么就肯定是他?”
“这位大哥您别不信,我们公子看人可准了!”那小厮说着,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他要说是,那就绝对是!”
“哦?”
徐延朔也不生气,信步走到那青年面前,隔着篱笆围栏,同样直视着他。
这青年虽然清瘦,但颇有些高度,再加上一副宽肩,与徐延朔平视起来,倒也有股不输给他的气派。
“那倒是请这位公子说说看,你是怎么看出本官身份的?”这“本官”二字出口,无疑是默认了他的猜想。
身旁的群众见状,赶紧噤了声,再不敢喧哗吵闹。
青年微微一揖,这才毕恭毕敬道:“大人右手虎口处有旧伤,想来是多年用刀所造成的,而且我注意到您几次将左手插在腰间,似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放在佩刀上,但是今日却并没有佩戴,所以只能放在腰间。试问,有哪位平时惯用佩刀,最近来了长乐乡,官阶又可以让县令大人都毕恭毕敬的武官呢?这样一推算,那应该就只剩下圣上钦点,派来这长乐乡查案的徐大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徐延朔才意识到,自己确实会习惯性地在思考时用手握住刀柄,只是今日出来的目的是迎接远方的客人,没穿官服,也没带佩刀,以免太过招摇。
只是,他百密一疏,还是漏了这平时穿惯的官靴。
想不到,正是这些小细节,出卖了他的身份。“放肆!”
唐县令此时也跟着走了出来,一出门就听到他这句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那青年道:“哪里来的刁民!怎么敢和大人这么说话!”
“无妨,”徐延朔正想找个机会向长乐乡的百姓介绍自己,于是双手抱拳,对着院外围观的众人行了个礼,“各位百姓,本官徐延朔,奉当今圣上之命,来调查日前在长乐乡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今日刚好有事,途经此地,没想到却遇上了这样一起命案。所谓案无大小,人命关天,诸位都是住在附近的邻里,不知可否提供些线索,也方便我们尽快找出凶手,还李家姑娘一个公道?”
孰料他话音刚落,还不等有人回答,那青年身边的小厮却又笑了,道:“大人,您与其问他们,倒不如去问问我家公子,您要是能让他进去看看,那李小姐自己就把凶手是谁告诉您了!”
徐延朔这回是真的有些不悦了,这少年还没搞清楚状况吗?那李小莲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向她询问!要是死人能说话,那还调查个什么劲儿!
正待他即将发作时,刚刚负责验尸的仵作正巧提了箱子出来。仵作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篱笆墙外的那对主仆,也将他们刚刚的话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刚刚那唐县令还埋怨自己的验尸手段,在那位京里来的大官面前害自己吃了瘪,那现在正好,既然这青年如此猖狂,倒不如让他进去试试,也让大家知道知道,这验尸一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想到这儿,仵作凑上前贴着唐县令的耳朵小声说:“大人,依小人之见,不妨让这位公子进去验看一番。眼下这黄泼皮声称自己是被冤枉的,百姓都听见了。一,这青年不是官家身份,验看结果无论如何,于我们并无损害;二,也可以堵住悠悠之口,免得落人口实呀。”
唐县令也不想在徐延朔面前落下“草菅人命”的名声,点头默许了仵作的建议。
“这位公子,您要真有这个本事,不妨进去验看,也好帮我们尽早破案!”
他年纪比那青年大上不止两轮,却对他用了“您”这样的称呼,显然是有些讽刺的意思。再加上他话说得虽然得体,但语气却明显不善,任谁都能听出他言语中带着挑衅的意味。
孰料,那青年和他身边的小厮却偏像没听出来一样,居然真的接了话头,准备进去掺和一脚。
只见那青年微微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小厮,又在他耳边低低嘱咐了几句。接着便撩了下摆,绕开人群,推开栅栏门,走进了满是官差的小院。
仵作见他进了院子,心里也是吃了一惊。刚刚之所以说那番话,纯属是为了激他,不承想,这青年还真有这个胆色!仵作忙放下手中的木箱,向前几步朝徐延朔行了个礼:“大人,既然这位高人愿意帮忙,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刚刚明明还称他为公子,此刻却又刻意改成了高人,此中意思,不言明也罢。
“你说他?”不等徐延朔回应,唐县令却先是不屑地撇撇嘴,“一个平头百姓,能有什么本事!”“徐大人,”那青年全然不理会仵作和县令脸上的不屑,直直地盯着徐延朔,朝他微微一笑,很是恭敬地弯下腰,朝他作揖道,“晚生不才,没什么本事,但还是请您让我看看尸体,也好还死者一个公道。”
徐延朔看着他的双眼,那眼睛里带着自信和睿智,徐延朔突然觉得,这青年似乎不是在说大话。
“来人啊!”
“是。”“请这位公子进来,本官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和死人说话的!”青年也不怵,微微一揖,表示感谢,然后朝着自己的小厮摇了摇头,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示意他在此等候,便转身接了仵作递过来的木箱,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令人不解的是,青年进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查看尸体,而是先站在原地,把外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直看到那唐县令有些不耐烦,几乎又要开口骂人时,这才嘴角微扬,迈步进了里屋。
和仵作不同,青年走到尸体旁边,先是一动不动地观察了一阵儿,时而蹙眉,时而微笑点头,谁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待到他观察完毕,这才向前几步,蹲在尸体身侧,将死者的衣物翻看了一遍,接着又执起死者的双手,不知在看些什么。这些都检查完毕,才开始验尸的工作。
其实徐延朔听那小厮说青年可以和尸体对话,便大概猜出了青年要做些什么。可既然连这经验丰富的老仵作都查不到,他一个小字辈居然敢放下大话,着实让人有些生气。但倘若他真能帮忙把这案子破了,倒也算他有些真本事!
“大人,我看得差不多了,”此时,那青年已经验过尸体,他站起身,朝着徐延朔行了个礼,“不知您可否听听我的看法?”
“但说无妨。”“好!”
他唇角牵起笑容,踱步到了刚刚一起被押进来的黄泼皮面前。
“我想先请问一下这位……大哥,”他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您绑起来?”
黄泼皮冷哼一声:“哼,就因为我今日来过这里,和这位小莲姑娘打过照面!”
“哦?那您过来的时候,这位小莲姑娘可还活着?”“当然活着!只说感了风寒,身体有些不适,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
“那您因何事而来,来的时辰可还记得?”“为了要债,她老爹欠了我些银钱,催了几次也不还,着实可恨!
至于我来的时间嘛……”黄泼皮努力回忆了一下,道,“应是未时。”“您可记清了?”
“当然,刚吃过晌午饭没多久。”“那又是几时离开的?”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她爹娘不在,我留这里干吗?再说了,我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了,今天出门又没带伞,肯定不会久留的。”
“原来如此……”青年笑笑,朝他轻轻一揖,“多谢大哥了。”
待问完这些,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屋里的人。然后走到死者父母的面前:“请问二老,今日除了这位大哥外,可还有什么人来过您家?”
老翁摇摇头:“应该是没有了。”
说完,又想起之前那位徐大人曾问过他家的未来女婿有没有来,后来赵先生被带到以后,因被黄泼皮那么一闹,也忘记问了。于是,老翁又马上指了指此时正站在墙角的赵先生。
“那是我女婿,不知他今天来过没?”
青年回头,看着赵先生,眼神里带着询问。
赵先生慌忙摆手:“不曾来过的,今日小生忙着为学生批改课业,并未曾出门!”
“哦!”
青年点点头,微微一笑,一副了然的模样。这时,他又注意到了刚刚莫名其妙冲进来,对着受害者尸体痛哭不已的年轻后生。
“不知这位是……”
“公子!”出人意料的是,那后生居然直接跪倒在地,对着他声泪俱下起来,“公子您可要给莲妹申冤啊!她死得太惨了,请一定要抓住那个畜生!”
青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伸手想把他搀扶起来。怎奈,他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公子,公子您一定帮莲妹啊!”
“好了好了,这位兄弟,我知道了,您要是信得过我,我一定会还她一个公道的。”
好说歹说地,青年终于把那后生扶了起来。待到询问过后才知道,原来这后生名叫张阿福,他和这被杀的李小莲原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奈何他家中贫困,没钱下聘娶妻,只好忍痛与李家断了往来。但今天张阿福听到小莲遇害的消息,这才哭着跑了来,想要见心上人最后一面。
据他所说,他今日也不曾来过李家。
“一个是未时来的,另外两个说没来过。”青年双手抱肩,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道,“今日这雨是申时下的,下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停。”
见他自言自语,一旁的唐县令有些不耐烦:“下不下雨,和这命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男子说着,回身,走到尸体旁,给众人解释道:
“大家请看,这女尸上身衣物干爽,下身裙摆和裤脚、鞋子却都是湿的,而且鞋底还沾了泥巴,这证明她今日出去过,而且是下雨的时候出去的,也就是申时!”
“这还用你说,刚刚仵作不是已经验过了,他也说这女尸死了不到一个时辰。”
青年轻轻一笑,眼里绽放出自信的光芒:“但是请大人注意我刚才的话,我说她下半身有被雨水淋湿的痕迹,可是上半身却没有,这说明她在下雨时外出过,而且,是打了伞的。”
县令“啧啧”一声,鄙夷道:“下雨天,谁出门还不打个伞啊?”“正是,既然下雨,那出门时必然会打伞,可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外屋?我刚刚看了,门口挂着两件蓑衣,还放了一把伞,可蓑衣和那伞却都是干的,并没有淋过雨的痕迹。”
说完,他带领着众人走到外屋,将那挂在门边的、李家的雨伞打开。
果然,伞面干爽,根本不像刚刚使用过的样子。
接着,他又指了指死者的父母:“两位老人衣衫浸透,既然今日出了门,想必是没有带雨具,所以才会被淋湿吧?”
“是,出门时不知今日有雨,所以我们老两口都没带伞。”“那请问二老,您家是不是只有这一把伞?”“是了,原本是两把,后来有一把借给了隔壁的董大娘,所以现在家里就剩下这两件蓑衣和一把伞了。”
他这话说完,徐延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如果这位李小莲姑娘在下雨天外出,但下半身湿了,上半身却没事,那肯定是打了伞的。可既然她家的雨伞没有湿,那也就是说,是有人撑了伞,送她回来的。
那黄泼皮声称自己是未时来的,下雨前就已经离开了,而且他也没有带伞,那也就是说,在他离开后,李小莲又出了门,而且遇到了什么人,把她送回了家。
然而唐县令却不太明白,根本绕不过味儿来,正待开口询问,却见青年又转了身,来到黄泼皮跟前。
“这位大哥,您说您下雨前就离开了,是直接回了家,还是又去了哪里?”
黄泼皮虽然是个粗人,却也知道好歹,这青年对他的态度和那些官差不同,客气得很,是以他自然也愿意回答。
“我去了南市的良记茶水铺,他家老板也欠了我两吊钱,今日正好出了门,索性一次收了。结果我刚拿了钱要出去,天就下起了雨,我干脆在良记坐到雨停,反正也有茶和点心,不吃白不吃!”
青年被他的回答逗笑了:“那也就是说,良记的老板可以证明您刚刚一直都在他的铺子里了?”“那是自然,他和他婆娘,还有个小伙计,都能证明!”
听到这里,那唐县令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本来是想抓了这黄泼皮,赶紧把案子结了,也省得京里来的大官为难自己,谁承想,这厮明明就有不在场证明,却又非要闹这么一出!
徐延朔摇了摇头,示意旁边押着黄泼皮的衙役赶紧将镣铐给他打开。
其实黄泼皮的手腕刚刚被徐延朔扭脱了臼,此时已经肿起一个包,只是他一直咬着牙,没喊疼。
徐延朔刚想过去宽慰几句,问问伤势,却见青衫青年上前一步,猛地拉起了黄三川的手腕。
“大哥,您这手是怎么了?”
明明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可那黄泼皮却还是硬生生回了一句,“没事,刚被……”
话音未落,那青年突然使劲一掰,疼得黄泼皮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哎!疼!”
喊完就本能地抬起拳头,想要反击,他此时已经没了镣铐,得了自由,若是想揍人,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可那青年却不动不躲,按了他一下后,反而背起双手,朝着他微微一笑。
这时,黄泼皮才发现,他那脱臼的腕子竟然被这位公子给治好了。
“神了,一点儿也不疼了!”
他挥着手腕,左右摇了摇。眼前这文质彬彬的公子不仅还了他清白,还治好了他的手,弄得他居然有些感动。
但“谢”字还没出口,青衫青年已经踱回了里屋。
他蹲在那女尸跟前,举起她的右手,仔细端详,然后转头看向徐延朔。
“大人,这位小莲姑娘是因为被人逼奸不遂,才惨遭杀害的。她临死前,曾与凶徒有过搏斗,您看她的手就知道了。”说着,他将女尸的手举起,示意徐延朔走近观看。
果然,那女尸手腕有被人勒过的痕迹,看来定是那强迫她的人在纠缠中,试图掐住她的双手,迫使她就范。
然而,令徐延朔眼前一亮的是,那女尸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里,居然有些鲜红,似乎是……
“是血迹和皮肉!大人,”青年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这就是小莲姑娘要说的话,她死前曾和那个害死她的凶手搏斗,并且抓伤了他!”
青年说这些话时,突然回过头,观察着赵先生和张阿福的表情。张阿福自打进门就一直在哭,此时好不容易停了,却仍是红着眼眶,一副伤心欲绝又义愤填膺的样子。而身为李小莲未婚夫的赵先生一直也没接近过尸体,许是文弱怯懦。此刻听青衫青年这么说,更是惊得退了一步,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左边的手臂,眼神闪烁,根本不敢往这边看。
青衫青年微微一笑,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他几步走到两人面前,回头看向徐延朔,用眼神示意徐延朔跟过来,近距离观看。
待到徐延朔走近,青年才又回过头,对着二人道:“两位,一位是小莲姑娘的未婚夫,一位是她的青梅竹马,都与她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今日既然都说未曾到过李家,可否也和刚刚那位大哥一样,有人为证?”
两人原本算是情敌,但现在李小莲已死,除了同病相怜,便谈不上有什么关系了。
张阿福苦笑着摇摇头:“没有人证,我今天虽然一直在田里忙活,却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可能因为下雨吧,往常田埂边上还能见些人,今天却一个也没瞅见。开始时雨不大,我还没放在心上,后来下得大了,只得在路边一棵大树下躲雨。”
说到这里,张阿福眉头拧在一起,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容易等雨停了,我打算回去换件衣裳,走到这附近,就见到好些人围在外面,一打听,才知道是莲妹出了事!”
青年点头,目光转向赵先生:“那这位先生呢?”
赵先生看看他,又看看徐延朔,回答的话语倒是与刚刚所说相差无几:“学生今日在家批改课业,一直到大人命人来我家,我才知道小莲姑娘出了事。我一个人,哪有什么人证……”
青衫青年把脚步往赵先生跟前挪了挪,仔细打量着他的装束:衣服也是干的,显然没有淋雨,但绾起的发髻中,发丝似乎有些湿。呼吸间隐隐带出一股淡淡的酒气,若非距离极近,根本察觉不出。
青衫青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无论是张阿福还是赵先生,两个人都没有人证,虽然他们自己做了回答,但是否属实,却无人能解。
徐延朔低头不语,这两人,一个是李小莲的未婚夫,一个是她曾经的情郎。若说求而不得,因妒生恨,两个人似乎都有杀人动机。似乎是看出了徐延朔心里的疑惑,青年微微一笑,先是用手指了指张阿福:“大人,这位小哥没有说谎,他确是刚刚从田里回来。”“哦?”徐延朔挑眉,“明明就没有人证,你又从何而知?”
“大人请看。”他说着,用眼光扫过张阿福的裤子,虽然裤腿儿有点湿,还有些许泥点,但并不多,除了能看出刚从下过雨的地方走过,看不出别的。与裤腿不同,他的鞋子非常干净,并不像在满是泥泞的田地里走过。
就在徐延朔不解之时,青年弯下腰,一把拽起了张阿福的裤腿儿,向上卷了起来。
“他下田时,卷起裤子,脱了鞋袜,因此从外表看起来,裤子还算干净。但是卷起的边缘,难免会蹭上一些泥土。而他没带雨具,故而头发和身上都是淋湿状。虽然后来找了大树避雨,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狼狈,但他却没有时间回家梳洗,所以这小腿上的泥泞也来不及完全清洗干净。”
徐延朔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回大人,这位小哥的衣着朴素,可见并不富裕,但是这双鞋子却尤为干净,看起来也很新,似乎很是宝贝。我虽然没有参与过劳作,但是这样的情景也曾经见过,很多人下田时,为了不让鞋子扎在泥里拔不出来,都是先把鞋子脱下,放到田埂上。裤腿儿和袖子也会提前卷起来,及至膝盖处和手肘,以免弄脏衣裤。”
他说这些话时,张阿福连连点头:“是啊,这鞋子是莲妹帮我做的,我一直都舍不得穿,要是早知今日有雨,我说什么也不会穿出门的!下田时,脚脏了,我也是在水洼里洗过,擦干了,这才敢穿上。”
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唐县令白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这腿你怎么没好好洗洗?上面还挂着泥点子,这是留给谁看呢?”
“回大人,那水洼太浅,水不够啊!况且这裤子脏就脏了,回家洗洗便是,不用那么宝贝的。”
不过不论怎样,这张阿福的不在场证明算是落实了,如果他是刚刚从那田里回来的,那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来过李家,也没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见过并且杀害李小莲。
既然他的嫌疑已经排除,那就只剩下和李家有婚约的赵先生了。其实从刚刚青衫青年的询问开始,徐延朔就觉得赵先生这个人有些言辞闪烁,而且他一直不敢直视李小莲的尸体,若不是胆子太小,就是心里有鬼。
可赵先生偏偏和那李小莲有着婚约,而且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按理说,逼奸不成的杀人动机并不充分。试问,如果很快就能娶过门,又何须急于一时,非要将那李小莲掐死,落个行凶杀人的罪名呢?
排除了张阿福的嫌疑,见众人都把目光盯向了自己,赵先生连连后退几步,躬下身子,朝着两位大人行礼:“还请两位大人为草民亡妻申冤啊!”
他刚刚一直都用“小莲”来称呼自己的未婚妻,此时却突然换上了“亡妻”这个词,显然是为了彰显自己与那死者的关系,借以洗脱嫌疑。但偏偏他这举动在徐延朔眼中看来,却是此地无银了。
他猛然想起死者指甲里的血肉,想来若是将嫌疑人验身,谁身上有新抓的伤口,那谁就是真凶才对。正想着,却见那青年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注意到,那赵先生行过礼,虽垂手站立不动,但右手却又下意识地握住了左边的手臂,且赵先生一直有意无意地将双手藏于袖中,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徐延朔眼中容不得沙子,自然不肯放过赵先生,二话不说地走过去,一把拉住赵先生的手臂,猛然将他的袖子拽了上去。
因徐延朔这举动太过突然,是以那赵先生根本来不及闪躲,况且金刀名捕亲自动手,他就算想要遮掩,也不可能是对手。
赵先生左边袖口被撸到手肘的位置,手臂外侧赫然有两条清晰可见的抓痕。
徐延朔眼睛一亮,证据确凿,不容他狡辩,已然真相大白。“来人啊!”徐延朔大喝一声,“把凶犯抓起来!”
原来,李小莲与赵先生虽有婚约,但却全是凭着父母之命。若不是因为情投意合的张阿福家境贫寒,父母又急着将她嫁出去,用聘礼填补那笔欠黄泼皮的旧账,她也不会答应另嫁他人。
但事已至此,她和张阿福也认了命,打算各自安好,再不往来。孰料随着婚期将近,那赵先生却不知从谁的嘴里听了她和张阿福的那些往事,早就憋着火,怀疑她不是完璧,可那赵先生是个读书人,好面子,又不好直接退婚,直到今日……
“今天你喝了些酒,越想越觉得心里愤愤不平,想要找那李小莲问个清楚!”青衫青年看着被人扣押、跪倒在地的赵先生,从容道。
“孰料你刚到李家不远,就见那小莲姑娘出了门,这时又正好下起了雨,你便打伞将她送了回来。”
见赵先生不说话,他又接着道:“你俩本就有婚约,那李小莲也不防着你,让你进了屋。进屋后,你追问她是否曾与他人苟且,她自然不会回答你,于是你恼羞成怒,借着酒劲儿对她施暴,她奋力挣扎,你便生生将她掐死!待到杀了人,你这才怕了,慌慌张张地逃回了家,又赶紧洗了澡,换了衣服,可你却忘了,李小莲抓伤你手臂的事,就是你杀了她最好的证据!”
证据面前,赵先生对自己杀人一事供认不讳,门口的李家夫妇万万没想到杀死女儿的,就是他们千挑万选的女婿,老两口气得恨不得将那赵先生千刀万剐,抓着他又哭又打,而赵先生原本在附近也是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一时间,一片哗然。
待到那赵先生一脸狼狈地被几个官差押走,徐延朔看着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李家夫妇,还有跪在青衫青年面前不住叩头感谢的张阿福,招了招手。
唐县令看到,赶忙迎了过去:“下官在,大人有何吩咐?”“知不知道这位公子什么来头?”
唐县令回头,看看身后伺候的小吏,与那原本一脸不服气,此刻却哑口无言的老仵作。
两人俱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晓这男子的来历。
徐延朔看着青衫青年,心头一动,忽地想起了什么,走过去:“敢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那青衫青年本来正弯腰搀扶对着自己叩首的张阿福,听到徐延朔这么一问,连忙回过头,郑重回道:“晚生姓宋,单名一个慈字。”徐延朔赶紧连连点头,朝他行了个礼:“原来是宋先生,徐某今日便是奉了安公子之托,要来这城门口接你的,不想被这案子耽误了,还请多多包涵。”他身居高位,却对个不知来历的青年毕恭毕敬,甚至还行了礼。
一时间,那唐县令和仵作等人都愣了,更加搞不清这神秘青年的身份了。
而宋慈微微一笑,对着徐延朔还之以礼:“徐大人言重了,您心中有百姓,自然会把案子放到第一位,圣上封您‘金刀名捕’,您也确实做到了案无大小,人命关天,宋某实在佩服。”
徐延朔看着他,原本听安盛平提起关于他的事,还有些将信将疑,但现在看来,这宋慈确实有过人之处,能察常人所不能察的细小之物。
只是,就刚才这个案子来说,徐延朔还有一些事不太明白。“宋先生是如何得知那姓赵的教书先生是在说谎,他曾经来过李家,又是如何得知他酒后行凶,而且回家后还洗过澡这些细节呢?”
“徐大人有所不知,宋某不擅饮酒,所以对酒的味道比较敏感。那赵先生说话时,口中有淡淡酒气,而且他与人对话,尤其是回两位大人问话时,都刻意低头,乍看会以为是读书人擅礼数,其实他是不想让人闻到他嘴里的味道,可见他心中有鬼。至于回家洗澡一事,不知大人刚刚有没有注意他的头发,他虽没有淋雨,但发丝却是湿的,是因为他杀了人,归家后心虚,所以才马上梳洗,想要洗去身上的污浊和证据。”
“可即便是喝了酒,或是洗过澡,也不能当成怀疑的证据啊?”唐县令不甘心地问道,“他和死者有婚约,按理说逼奸不遂杀人这事儿,根本轮不到他头上,再等上个把月,那李小莲早晚还不是他的人?”
徐延朔蹙了蹙眉,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唐县令说的也有些道理,而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有怀疑那赵先生的原因。
既然李小莲和赵先生有婚约,他又是个读书人,何必急于一时?宋慈面露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看了看一旁的张阿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实小莲姑娘心里还是有阿福兄弟的。”
这话说完,别说徐延朔,就连张阿福都愣了,他和小莲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见面了,原本也想着此生再不往来,可此刻,这位公子却说莲妹心中还有他!
“小莲今日出门,恐怕就是想趁着父母不在,要去找这位阿福兄弟,只是半路上,被自己的未婚夫遇到,又赶上下雨,只能返回家中。”
“哦,此话怎讲?”
“徐大人请看,”宋慈说着,又引领众人走回李小莲的尸体旁,指着她的绣鞋道,“我今日从南门入城,一路上,都是青石路,很少有泥泞,偏偏这位小莲姑娘脚底的泥土却是红色的,而阿福兄弟鞋子上,也沾染着红泥。这鞋他下地干活儿时都舍不得穿,只脱了放在田埂,这说明那红泥只能是在他家附近染上的,所以,小莲姑娘今日出门所去何处,就不用宋某再细言了吧?”
“是了!”张阿福犹如五雷轰顶,望着心爱之人的尸体道,“我家最近正在修补后墙的破口,用的就是这红土,这红土便宜,一般人家是不会用的!这么说来,莲妹她……”
宋慈不说话,轻拍了拍张阿福的肩膀,他看着一对有情人阴阳两隔,着实觉得可怜。
徐延朔叹了口气,又看看那一对站在大门口相拥而泣的老夫妇,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大人,既然案子已经结了,您看……”唐县令上前谄媚道,“下官刚刚命人在悦仙楼准备了一桌酒席,您来了这么久,都还没给您接风……”
唐县令话未说完,徐延朔微微一皱眉,抬起手,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下去。
徐延朔极不喜欢官场阿谀奉承那套,不悦道:“不用了,本官今天还要请安公子的贵客回府叙旧,就不劳烦唐大人了。”说完上前朝宋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宋慈苦笑,看来,自己是被徐延朔当成挡箭牌了。不过也罢,他也确实有日子没见四郎了,当然……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说不出的温柔,还有那个人,纵使见不到,能知道她在身边也是好的。
“那就有劳徐大人了。”
宋慈微微一揖,算是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