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蓬仙人想起来刘定峰第一次下山求道时的场景,那时候的刘定峰刚刚年满十八,意气风发。
青蓬仙人嘱咐他:“你可知道这世间秘法最高的境界是什么吗?”
刘定峰谨记师父教诲,怎么可能答不上来。他一个侧空翻立在青云观门外的台阶上,拔剑指向天空:“无欲无求,便是道门修炼的至高境界。”
“你可做到无欲无求?”
“不知道。”刘定峰说:“弟子一心修道,一心向道,定能达到这最高的境界,完成师父的心愿。”
“入红尘,知红尘,断红尘,你才可以做到无欲无求。”
刘定峰将剑入鞘,说:“师父放心,弟子定会斩断红尘,很快就会回来。”
回忆就像是一把无情的刀刃,一刀一刀割着伤痕。青蓬仙人怎么也想不到,刘定峰竟然会因为无法了却红尘而入魔,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用日月千山剑诀来消灭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弟子。那一刻,他竟然留下一行眼泪来。
青蓬仙人的炼气已经所剩无几,日月千山剑诀的威力根本不足以对刘定峰带来致命威胁。不过是破了他的防御,伤到他的炼气而已。
刘定峰心如死灰般,他本来并不愿真的杀了师父,只是想废了他的修为,也算是为青兰报了仇。可是当他感觉到炼气被这一指剑诀破坏的时候,才知道师父是想要他一起死。他愤怒的脸上写满了哀愁:“师父,您教我养我,却从未教我爱是什么,从未教我如何去爱。如果斩断红尘就是与心爱之人分开,我宁可不断这红尘,宁可不修这道!”
青蓬仙人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与规劝:“无欲无求,才能得道……”
刘定峰冷笑一声:“呵!得道!”他突然大声吼道:“我要得道有何用?!”
随着他的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南明离火剑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抽空了青蓬仙人身体中的阴阳炼气。他缓缓地拔出剑,看着师父倒下,提着剑继续往殿前走。边走边喃喃自语道:“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道,道茫茫道茫茫,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刘定峰已经完全不知道挡在他身前的人是谁,他做了二十多年道士,修了二十多年的道,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道,根本就是一场空谈,道,根本就不存在。因此,他的眼里只有仇恨,没有道。
之后,他浑浑噩噩中杀了青云观所有的人,毁灭了青云观,滚落山谷,遇上了天哲。
天哲的内心波涛汹涌,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善恶分明的人竟然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但他也明白世间情爱,是所有苦痛的缘由。
刘定峰伤愈之后,便离开了幽磺山。临走时他说:“我所犯下的罪孽,是不可饶恕的。我会用我一生的痛苦回忆,来偿还那些被我杀害的亡灵。”
从那以后,天哲表再未见过刘定峰。
青兰听着他的讲述,泪流满面,心如刀割。原来并不是刘定峰不去寻找自己,原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天哲问她:“仙长为何如此关心恩公的事?”
青兰悲伤地说道:“因为我就是那个千年花妖青兰。”
“你是……?”天哲情绪激动地说:“你没死?”
青兰点点头,“我只是被那群道士镇压在紫阳城外的牯牛岭中,整整一百年了,我等了他一百年。他到底去了哪里?他到底去了哪里啊?”
天哲说:“仙长别激动,小心身体。我想恩公应该已经仙逝了吧,毕竟已经一百年了,他也没有了修为。”
青兰不相信刘定峰会死,刘定峰那时已经到达阴阳炼气的终极阶段,再进一步就踏入太微阶段了,就成了半仙之体,怎么可能活不过一百多年。阴阳炼气乃道门之人修道之根本,他怎么可能完全释放自己的炼气。他既然想要恕罪,又怎么可能早早地离世。难道他已经得道,去了那个未知的地方,那个传说中的地方。或者他四处游荡,继续着斩妖除魔的路也说不定。但要说他死了,青兰是不相信的,她有一种感觉,刘定峰肯定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只是她还没有找到。青兰决定,先离开这里,继续去寻找他。她说:“无论他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他。”
天哲叹息一声,没想到花妖竟然会如此这般痴情,一百年了,还在寻找着刘定峰。他规劝道:“仙长应该先调养生息,您伤的很重,要是遇到了善恶不分的法师,怕是性命堪忧啊。”
青兰笑了笑,“今日多谢你们告诉我这些,我要先回一趟长安。有机会,我会回来看望你们。”
“您要去长安做什么?”
青兰说:“我遇见了一个人,他跟刘定峰十分相似,我想弄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他是刘定峰的后人,还是刘定峰的转世。”
她自己也不确定弄清楚了自己该怎么办,如果李耀杰是刘定峰的后人,那么她是要质问刘定峰为何会娶妻生子抛弃自己吗?刘定峰以为自己已死,再娶妻生子没什么错。可是自己守了一百年,又该何去何从?如果李耀杰是刘定峰的转世,那么自己要当他是刘定峰,还是当他是李耀杰?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杨雨薇就像是丢了魂一般,除了跟李耀杰那几个人在一起外,其余时间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管做什么,她都觉得是徒劳,因为她无法摆脱青兰的控制。也只有跟李耀杰他们在一起,才会让她觉得自己还是自己。李耀杰那几个朋友很吵闹,跟他们在一起很热闹,他们无所事事,但他们都各自忙碌。人就应该忙碌,忙碌起来才感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杨雨薇并不忙碌,学校的退学申请已经批下来了,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青兰回来,占据自己的身体。这样的等待,是一种煎熬。
黑暗将所有伤感的句子搬入城市,可是这个城市在夜里并不知道该怎么写诗,北风还在执意坚持,用看似温柔的方式,让寒冷的温度来跟杨雨薇解释。
也许只有自己看似坚强实则软弱,才能写出潸然泪下的小说,而这个夜晚却选择用了诗歌的笔墨,来描述她内心活动的沉默,她依旧怀念那些纸笔相互摩擦的动作,去铭记那些时光拉长了青春的轮廓。
杨雨薇回到房间里,便看到青兰盘膝正坐在床上冥想。杨雨薇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没想到她回来的竟是这么的快,快到自己还没有准备,快到自己根本不愿意看到她。
青兰没有睁眼,而是平静地说:“你有没有发现,李耀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她回答说:“唯一特别的,是他身边的确有一只女鬼,名叫周彤。”
“周彤?”
“就是那天那个杀人犯杀的上一个死者。跟我一样,是个可怜人。”
青兰睁开眼睛,看着她,“你觉得你很可怜吗?”
杨雨薇壮胆说:“不,至少,你没有杀我。”
青兰笑了笑,她的笑容,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放心,我不会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