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上午·出租车内~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成步堂先生。”
两人一出法院就坐出租直奔警察署。茜已经完全混乱了。成步堂也好不到哪去,以极限速度翻着刚拿到手的资料,弄得纸张哗啦啦地响。
“概括来说大概是……前天下午在警察署的证物保管室,同样发生了一起命案,被害人也是多田敷道夫……至少报告上是这么写的。”
“警察署……证物保管室?同样的时间、同一个被害人,他总不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被杀死吧?”茜说,“也、也就是说所谓的‘真正的案发现场’……可能就是证物保管室咯!”
“乐观地想的话确实是这样。可是还有好多问题……”成步堂合上资料说,“总之必须得抓紧时间调查才行。今天在法庭上,还多亏了你的调查结果呢,茜。”
“那是科学的力量!”茜的眼睛blingbling放光,“不过,如果没有成步堂先生的优秀辩护的话,我的科学搜查也不会有用武之地!今天的辩护真是太精彩了!”
“精彩……吗。”成步堂干笑两声。
“是呀!当全法庭都相信阿响小姐的证词的时候,我觉得简直像是有一把巨大的钳子悬在头顶。”茜说,“还以为快完蛋了……不过,形势马上就来了个‘逆转’!真不愧是战无不胜的成步堂律师!您一定是刻意追求这种戏剧效果的吧!我差点就以为,您是先喊了‘异议’,然后才思考该说些什么呢!”
“啊哈哈……这样啊……哎你看,我们已经到了!快点下车吧。”
成步堂逃也似地下了出租车。
~同日·上午·警察署入口~
“那个什么君,还在那里跳舞呢。”茜说。“是逮捕君啦。”成步堂说,“不过,比起那个……”
头戴饭团头饰、手挎便当篮的美丽女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阿……阿响小姐!”成步堂道,“您、您可真快啊。”
“……哼……”
响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鲁米诺试剂……是不是会对刺身便当也有反应呢。”
茜立马思考起来:“唔……科学地说,鲁米诺反应的原理是利用血液中的铁作为催化剂催化氧化还原反应,所以如果是生鱼肉的话……”“茜,我想阿响小姐大概不是这个意思。”成步堂挠头打断她的科学小课堂,“大概是认可了那张照片所揭示的事吧……”
他说得没错。响华虽然语气仍不友好,但眼神已经褪去了在法庭上时那种咄咄逼人。
“事先说好,我阿响决没有撒谎。”她说,“我确实看到了主任检察官在地下停车场杀了多田敷。……至于警察署的案件又是怎么回事,这是从现在起需要搞清楚的问题。”
这个果决的语气,不愧是前搜查官……茜说:“我记得阿响小姐,从以前起就很厉害……听说无论是多么难缠的嫌疑人,在您面前都会把秘密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真怀念。”响华朝她微微一笑,“别看我这样,必要的时候,我也能化为天使感化嫌疑人啊。”
“我想也是。”成步堂道。
“就在我不断迫使嫌疑人吐露实情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被别人取了外号。……叫做‘呕吐阿响’。”响华显然以此为傲,但她说到这里却突然停顿了一下。半晌,她才慢悠悠地说完后面的话,“……我曾经以为搜查官这份工作就是我的天职。如果没有被那些伟大的检察官解雇……也许我现在仍旧会那样想吧。”
“解雇?”
“……‘SL-9号事件’。”响华从唇间挤出这几个字,“一切都是那起案件造成的。”
“S、SL……?”从未听到过的代号。
看到他的表情,响华轻笑了一声。
“多田敷这个人……就是那起案件的搜查负责人。……是当时的刑事部长。”
成步堂低头沉思了一会,问道:“关于那个SL-9号事件……能再告诉我多一点情报吗?”
“成、成步堂先生,”茜提醒道,“那是以前的案件了吧……跟这次的事情应该没有关系。”
“不,茜,”成步堂说,“你好好想想,SL-9号事件……在这次案件的调查中,我们应该,早就接触到了这个案件才对。”
“……咦?”
茜还没跟上。响华仍是一脸深不可测的笑。
“……不错。小弟弟……”响华微微一歪头,“我告诉你。多田敷的命案当天,刚好是这起案件的证物‘移送’的日子……”
成步堂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那是一起非常严重的案件。而且……”响华看着他的眼睛,“那起案件还远没有结束。”
“案子……最后没有破案吗?”茜问。
“……并非如此。”响华说,“那件案子彻彻底底地解决了。逮捕到凶手……也将他处决了。从结果上看并没有争议。凶手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然而,那个案子还存在一些‘内情’。”
“内情……?”
“当时参与搜查的几位搜查官都注意到了这件事情。但是,在事情落幕之后的几个月,所有这些人,都因不同的理由被‘清理’了。有些人被降职成巡警,有些人……则是被革职。”
“难道说阿响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你们认识的某位先生也有一样的遭遇哦。”响华道,“没错。就是罪门恭介搜查官。”
“罪、罪门先生……”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变成那样。茜难过地想。
“我们当时身为刑警,拼命地搜查那起案件……尤其是恭介的那份执着,真的非常吓人。事件落幕之后……他被降职成了巡警。……不过……”响华的眼眸再次褪去温婉,映出一阵凌厉的寒光,“那件事令他至今无法释怀。当然对我而言……也是一样。”
“拿着这个吧。”突然间,响华将一盒便当放到成步堂手上。“这、这是……?”
手上的这份便当和之前在响华那里见到的便当都不一样。包装十分精美,分量好像也不同。
“在证物保管室……这份便当应该能帮你们打开必要的‘门’。”响华说着用眼睛瞟瞟警察署的大门,“毕竟,那里现在是案发现场……不是我这种卖便当的闲杂人等可以进去的地方吧?”
等等。难道说,阿响小姐就是因为这个才跟他们说这些的……!
成步堂接下便当,看向响华的眼睛。在那里面是否能捕捉到丝毫的认可呢?或者信任呢?
不知道。他读不懂。良久,他向响华点点头,便带着茜走进了警察署的大门。
然而响华那美丽又凌厉的眼眸,依然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同日·中午·警察署证物保管室前警卫室~
在证物保管室前的警卫室,他们见到了料想之中的人。
“怎么回事?看到我在这里,你们好像完全不觉得意外呢。”罪门恭介懒洋洋地坐在一棵巨大的仙人掌旁边的椅子上。虽然茜不能理解为什么警卫室里会有这么大的一棵仙人掌就是了。
“那个……我们想调查现场。”茜说。
“想去命案现场体会一下拓荒者的感觉吗?那倒是无妨。”罪门顺手将一张卡片往门边的读卡器上一靠,随着“滴”的一声,证物保管室的门便在他们面前打开了。茜正要进去,成步堂却在她身后说:“等等。”
“……能不能顺便请你回答几个问题?”成步堂问罪门。
“抱歉啊,这位牛仔小哥。我不想陪你们闲聊。”罪门回答。
“……是因为你很忙吗?”
“我那样说过吗?‘我不想陪你们闲聊’……我应该只说过这些。”
他还是像在地下停车场那时一样,充满了敌意。茜想。
“您别介意。”成步堂说,“只不过是快到午餐时间了,有人托我给您送了样东西来。”
“…………”
虽然连茜都看得出来成步堂并不擅长把这类借口说得很自然,但罪门依然看着他递出的便当盒子陷入沉默。
“……这个气味……让我想起了德州呢。……这是我的宝贝送来的吗?”
“没、没错,是阿响小姐送的……”
罪门打开便当盒的那一瞬间,神色大变。
“这……这不是……!”
“?”两人疑惑地看着他。
“……菲力牛排便当吗……!”
罪门的表情像是在漫无边际的原野上突然发现了同伴留在沙砾上的暗号的牛仔。
“是吗!是这样啊!”他用浑厚的嗓音大声说,“OK,牛仔小哥,你们赢了。你们想唔呣唔呣唔呣问什么唔呣唔呣唔呣都可以唔呣唔呣唔呣唔呣。”
“……有什么含义吗。那个便当。”茜小声道。
~同日·中午·警察署证物保管室前警卫室~
于是在罪门大嚼牛排便当的时候,成步堂展开了他的询问。
“罪门先生,证物保管室是您负责看守吗?”
“只是个谁都能做的轻松差事罢了。”罪门埋头边吃边说。
“那么,事情发生的时候,您在干什么呢?”
“谁知道……可能正坐着我的酋长号在街道上狂奔吧。”
意思是“反正不在这里”吧……
“……”似乎是从两人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罪门停下筷子,浅浅一笑,“我可能不该这么说……不过自从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再是搜查官之后……我对工作的态度就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积极了。”
任何人都能毫不费力地从他那浅笑中读出疲倦和苦涩。
“而且,这个地方根本不需要有人。”罪门耸耸肩说,“毕竟,想要进入证物保管室,必须要有警察署的ID卡。根本不用担心会有闲杂人等混进去。”
“原来如此。刚才您也是用ID卡帮我们刷开门的吧?”成步堂说。
“一点不错。而且使用ID卡都会留下记录。很老套,却也很容易懂。”
ID卡使用记录吗……说不定会有线索。成步堂想。
“那个,罪门先生……”茜说,“我从阿响小姐那里听说了。您现在还在和阿响小姐一起……调查SL-9号事件吧?”
听到茜的嘴里说出这个代号,罪门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但很快恢复了常态。
“……那是我应该负责的案子。但是我没有办法接受那个调查结果。就是这样。”
他好像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请问SL-9号事件到底是什么样的案件呢?”茜问。
“…………”
罪门咀嚼着牛肉,沉默了许久。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小妹妹。”他看着茜,“而且……那个案子在两天前就已经彻底失去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两天前……是指这次命案当天?”成步堂问。
“没错……就是‘证物移送’的那天。”
虽然这个词已经听过好几遍了,但成步堂还不清楚它的具体含义,于是他向罪门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保管室里面只能存放已破案件的证物。证物各自由不同的负责人管理,在这边保存两年。”罪门向他解释道,“这样做是为了以防万一……以免有一天需要重启调查。而存放超过两年的证物,会移送到警视厅的地下仓库,让证物永远沉睡在那里。这样的‘移送’……每年二月都会举行一次。”
“这样啊……”
“‘移送’这回事啊……可以说是一起案件的‘葬礼’。破案之后两年,该起案件将会真正面临死亡。之后就算你想再重启调查……也是永远不可能的了。”
罪门的声音寂寞地在警卫室里回响着。虽然,这里坐了三个人,那声音还是很寂寞。
茜边听边在心里推算。这么说来的话,“SL-9号事件”在两天前正式“死亡”了,按照这么推算,这起案件破案的时间,则应该是在两年前……两年前…………
…………多田敷刑警……?
茜突然打了个寒战。
不。应该不会……吧…………
~同日·下午·警察署证物保管室3号库~
茜和成步堂进到证物保管室的时候,里面非常安静。案件的搜查好像已经结束了,只有一个又一个的保管箱一言不发地排在那里,紧闭着箱门,像是在死守各自的秘密。
“证物保管室,感觉就像是证物的坟墓啊。”茜有感而发道。“与其说像‘坟墓’……不如说像‘停尸房’吧。”成步堂说。
茜一愣:“你你、你、你不要吓我啊。我、我才不会怕呢。”
正在两人说话间,一个穿大衣的人影突然出现在眼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的说!”
茜一巴掌甩了过去。
“对、对不起。”茜赶忙道歉道,“我还以为有鬼出来。”
“……感觉突然扇鬼一巴掌也挺奇怪的说。”糸锯揉着被扇红的脸说。
“茜虽然天天把科学挂在嘴边,可是却怕鬼啊。”成步堂打趣道。“才、才不是这样……!”茜红着脸辩解。
“糸锯刑警。你在这里,也就是说……?”“啊。今天上头指示,要自己当一天的搜查组长的说!”糸锯恢复活力道,“这是很重要的任务的说!毕竟在警察署里面发生命案,是件很严重的事情的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怎么只有一个人?”茜问,“其他人呢……?”
“…………他们正在为了明天出庭做准备的说。”
……说了半天,其实是被搜查小组排挤了吧。
“不过,自己是不会放弃的说!”糸锯气势汹汹地说,宽阔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自己的目标是由自己亲手处理,完美地解决这起案件的说!……然后让证物沉睡在自己的保管箱的说!”
动不动就“完美”什么的,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跟御剑检察官待在一起太久了啊……茜想。
“‘你的’保管箱?”成步堂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每一位搜查官,都只能打开他们各自分配到的保管箱的说。”糸锯解释道,“里面存放着各自所负责的案件的证物的说。保管箱的箱门,只有相应的搜查官的指纹才能打开的说。”
“‘指纹锁’吗。意外地还挺高科技的。”茜说。
“不过也有麻烦的地方的说……比如现在的说。”糸锯朝保管室的深处,被黄色警戒线围起来的案发现场的方向努努嘴,“那个箱门只能一直敞开着了的说……因为一旦合上,再想打开可就困难了的说。”
“那个保管箱的主人该不会是……”“对的说,就是多田敷刑警的说。”糸锯笑答,“不过里面已经空了的说。东西都被拿走了的说。”“这堆碎片又是什么?”成步堂走到保管箱近前去,指指地面上一堆像是碎陶片一样的东西问。
“也是证物的说。而且是‘那个案件’的证物的说。”“‘那个案件’?”
“SL-9……碎片里面,有一张贴纸这么写的说。”
又是这个案件……茜心里莫名咯噔一下,默不作声地蹲下来打量着那堆陶片。
“……这些碎片……不知道原本是什么样子。”成步堂说。
“我们试着复原一下吧。”茜说,“我随身带着胶水。”
~同日·下午·警察署证物保管室3号库~
“不愧是茜呢。我一个人的话恐怕要拼三个小时才拼得出来吧。”
“只要掌握了科学的方法,仔细观察碎片边缘的形状,这不算什么难事。”茜自信地一笑,“总之,姑且算是复原得差不多了……可是碎片好像还不够。是不是有人把碎片给偷走了啊?”
“或者是……从一开始碎片就不够。”成步堂注视着拼好的陶壶,那上面有一个巨大的破洞。
“比起那个……这个壶也站得太不稳了的说。”
糸锯说得没错。这个壶个头不小,大概有三四十公分那么高,可是却上粗下细,底座细得好像棒球棍的握柄一样,靠近壶口的地方却圆滚滚的像个篮球,还朝两侧伸出两个弯弯曲曲的把手,导致整个壶头重脚轻,感觉一碰就要倒了。茜在一旁批评着“设计得太不科学了”。
不过成步堂倒是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情。在壶的破口周围,好像隐隐约约有一些黑红色的污渍。
血……?他想。但是,这个血迹似乎已经很久了,都快看不到了……而且血迹的形态很奇怪。总感觉,不是单纯地“沾上”……
“糸锯刑警,”成步堂问道,“SL-9号事件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当上律师……不过你应该已经和御剑一起工作了吧?”
“你们也注意到那个案件了的说?”糸锯面露喜色,“不瞒你们说,自己也觉得这次的事情跟那个案子脱不了干系的说!”
“能跟我们说说具体的情况吗?”
“详细的自己也不太清楚的说。毕竟自己没有直接参与调查的说。”糸锯挠挠头,“但是,那是两年前,御剑检察官首次负责的重大案件的说。”
“也是因为那件案子,御剑检察官才会崭露头角的说。那是一起非常残暴的案子的说……但是,因为凶手的失误,御剑检察官成功起诉他了的说。御剑检察官因此名声大噪的说……只是同时也传出许多不好的传闻的说。”
“不好的传闻……?也就是说,御剑‘伪造’证物的说法,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糸锯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照理说,那起案件应该随着前天的‘移送’一起落幕的说。”他继续道,“只是……没想到却变成了多田敷刑警的……最后一件工作的说。”
看着糸锯悲伤的脸,成步堂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负责SL-9号事件的刑警,在这间证物保管室中执行“移送”工作的时候被杀了……?
这太可疑了。关于那起案件,御剑应该会知道更多的事情……
“茜。”他唤了一声,这才发现女孩并不在身边。她一直蹲在那个敞开的保管箱旁边,根本没有听他们说话。
“你在干什么呢?”成步堂走过去问道。“啊。虽然事到如今似乎已经没什么悬念了,不过我还是顺便做了一下这个地方的鲁米诺检测。”茜抬起头来,隔着粉红色的镜片笑盈盈地看着他,“在这附近有大片的血迹哦。您说的没错,成步堂先生,这里就是多田敷刑警真正被杀害的地方。”
成步堂看着面前的女孩,由衷道:“好严谨啊,茜。”“科学就是严谨的。”茜回答他,“照片我也收集好了。您放心吧!如果需要的话,它们随时都能成为您的武器!”
“帮大忙了。”成步堂边说边在心里想,这孩子将来一定能成为优秀的科学搜查官吧。
~同日·下午·地检署办公楼~
“呐,成步堂先生,”茜在等电梯时问道,“有一件事情我还是不明白……您之前说‘我们早就接触到了SL-9号事件’……是什么意思啊?”
“多田敷刑警留下的字条,你还记得吗?”
“嗯!就是从后备箱里搜出的那个吧。”“你写一下上面的内容看看。”成步堂说着走进了电梯。茜跟在他后面。
内容……?茜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和笔,在上面写下了她记忆中的内容:
6-7S
12/2
成步堂伸手把她的笔记本旋转了180度。
——
2/21
SL-9
“——原来如此!”茜惊叫道,“我完全被当时印在便签纸上的‘多田敷’三个字的方向误导了!”
“恐怕多田敷刑警也是无意间将便签纸反着用的吧。”成步堂注视着液晶屏上逐渐上升的楼层数说,“2月21日既是证物‘移送’的日子,又是多田敷刑警被害的日子……所以我想,SL-9这个代号都不可能和这次的案件毫无关联。”
没错。这样说来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可是,为什么……
茜死死地盯着那个手写的代号,手心渗出了层层汗珠。
~同日·下午·高级检察官办公室1202~
当茜和成步堂走进御剑的办公室的时候,他正端着红茶杯站在落地窗前。这本该是一个无比优雅唯美的画面,可是画面的主人公那英俊的五官已经快要皱成苦瓜上的褶了。
上级的问话在几分钟前刚刚结束,这位检察官显然深受打击。
“从两年前发生那件事情之后……我都不知道是第几次被人这样怀疑了。”在成步堂的循循善诱下,御剑总算是愿意说出一点事情。鲁米诺反应的结果被律师当庭指证并成为了扭转案情的关键,可是这种本该由警方完成的常规调查却完全没有出现在检方的证据链中。大量的人怀疑御剑刻意隐瞒了调查结果,上级因此剥夺了他在这次案件中的搜查指挥权。
“姑且是让我继续负责这起案子了,只是搜查指挥权被移交给了警察署。”他说,“这件案子以后会交给岩徒署长直接进行指挥。现在,我除了等结果出来……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
“……这样啊。”成步堂说。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只是……往我坚信的目标迈进而已。从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茜从未见过御剑情绪这么激动。尽管他只是面部表情崩溃了些,并无任何失控的举止。
“……那么,你们是来问什么的?”御剑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成步堂,“以你的办事能力,应该早就掌握到不少线索了吧。”
成步堂也并不绕弯子:“‘SL-9号事件’……我听说你以前参与过这个案子。”
“……”
御剑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量什么。
“……所以说,当坏人的一直都是我。那个时候也是,现在也是。”
“……?”
两个人都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御剑的目光聚焦在远方。成步堂仿佛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虽然御剑并没有这么做。但他显然是在为什么事情下定决心。
“好吧。”他说,“我告诉你们。SL-9号事件……是一起残忍的连环杀人案。这个字母加数字的代号是内部用于归档而编码的,如果说起它的另一个名字,可能更加广为人知一点……那就是‘青影事件’。”
成步堂只听“咚”的一声,身旁的少女倒了下去。
“茜!你没事吧?!”
~同日·下午·高级检察官办公室1202~
“哈哈哈……没什么……只不过是腿突然软了一下,就坐到地上了。”
被两人扶上沙发的茜尴尬地挠着头。御剑看着她的样子,并笑不出来。
“关于那个案件的事情竟然能以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跑过来问我,我就料到你可能并不知道那个代号意味着什么了。”御剑说,“像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很抱歉……但是你意识到这点也是迟早的事情吧。”
“……”茜不语。两手不觉间攥紧了白大褂的下摆。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知情的成步堂蹲在沙发边上问。
“……都是因为我,不能明确地指证……”茜说。
“……?”
“就是因为这样……姐姐才会‘塑造出这件事’。”
在茜的低喃中,成步堂连一段完整的信息都没能理解。就连御剑也对自己所听到的词汇大感意外。
“你说‘塑造’……?难道说,你知道些什么吗!”
“那次的有罪判决对检察署来说,是一次非常重大的胜利吧?”茜把目光放在他的红色西装上,以避免眼神的直接冲撞,“不仅仅是作为负责检察官的您声名鹊起,当时担任搜查总指挥的两位刑警……我姐姐和岩徒副署长,在事件之后一个当上了主任检察官,另一个当上了警察署的署长。社会各界也对杀人魔的伏法而欢欣鼓舞……”
“……但是,这一切都是因为姐姐凭空伪造证据,再交给御剑检察官您……我想您一定,至今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御剑深深地皱起眉头。
“……全都是我害的。”茜说,“如果我当时能做出明确的证言,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而且,姐姐也是一样。自从那件事以后……她就变成一个很冷漠的人。这,全都是因为……因为我……”
成步堂看着茜瘦弱的肩膀颤抖起来,心里一阵不是滋味。虽然还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但他相信在这件事情里应该受到谴责的,无论是谁都绝不会是眼前的这个少女。他找不到能够宽慰她的话语,只好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奢求这能给她一点慰藉。
御剑看着两人的样子,摇了摇头。
“……成步堂。”他说,“如果你是真心想帮这个女孩的话……我可以把当年的案件资料给你。”
“咦……!真、真的吗!”成步堂大惊,“可可可是,这份情报对于明天的庭审……”
“——可能是不利于检方的,是吗?”御剑摊开双手,轻轻哼笑一声,“你也不要太小看我了……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让子,对我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反倒是,如果因为这种原因而错失真相,才是我不能接受的结果。”
让子……是在说国际象棋吗。这样一说的话自己才是被小看的那一个吧,成步堂想。不过他更多地还是心怀感激。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搞清案件的真相更为重要。
~同日·下午·高级检察官办公室1202~
“……我大体了解了。”两个小时后,成步堂从案件资料里抬起头来说。
“你怎么想?”御剑问。
“我实在不认为这是偶然。宝月巴、宝月茜、多田敷道夫、罪门恭介、市之谷响华……还有你,御剑,本案的关系人,每个人的名字都出现在了‘SL-9号事件’里。”成步堂说,“接下来我想查一下……这些人和这次的案件究竟有什么关系。”
“是吗。果然。”御剑说,“那就随你喜欢去做吧。”
“嗯。接下来我可能会先去一趟警察署。”成步堂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道,“SL-9号事件的案发现场……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还是想去看一眼。”
“案发现场?宝月主任检察官和岩徒署长共同使用的办公室啊。那间办公室现在好像是署长在独自使用……我不知道要进去会不会遇到什么阻碍。”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成步堂笑了笑,转而向茜投去担忧的目光。
“我没事的,成步堂先生。”茜早就站在了一旁,“我跟您一起去!”
“真的没关系吗,茜?不用勉强也可以的。”
“……说实话,次的案子……让我觉得很害怕……”茜躲闪着目光,“因为这个案子里的人,居然……都和两年前我见过的搜查官有关。”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害怕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但是,如果不调查清楚的话,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出答案了。”
两年前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时自己所做不出的证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以及,姐姐到底做了什么,没做什么……
很害怕。她很害怕。但她更不能……任由这一切归于尘埃。她必须……睁开双眼。
成步堂注视了她一会,站起身来:“那,我们走吧。”
御剑看着两人离开自己的办公室,突然开口叫住了茜:“等等。”
“?”
御剑向她走来,道:“茜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安排你在明天的审理中作为证人出庭,可以吗?”
“咦……咦?我?作为证人?”茜惊讶地结巴了一会儿,“可、可是我……我没什么能说的呀……”
“关于要说什么,会由我在法庭上提出问题。绝不会为难你。”御剑说,“这一点请交给我。”
“……”茜完全无法拒绝他的眼神和语气,“好……”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
“?”
“我从主任检察官那里听说……你的目标,好像是成为一位科学搜查官?”
“哎?姐、姐姐说的吗?没错!”茜连忙说,“今天在法庭上展示的鲁米诺反应结果,就是我做的……”
“既然这样……”御剑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递给她,“你可以试试这个。”
“这不是……”茜惊喜地接过来,“用来采集指纹的铝粉吗!”
“为了加强吸附指纹的效果,做过一些化学处理。”
“这、这样好吗?我们算是敌对立场吧。”茜还是很吃惊。无论怎么说,今天从御剑这里得到的帮助也太多了。
“我现在已经没有搜查指挥权了。……我想怎样就怎样。”御剑看向一旁。“御剑……”“你不用谢我。”他打断成步堂,“这些相关人士的指纹资料,你也一起拿去吧。”
茜满怀感激地接过来,朝御剑深深鞠了一躬,便和成步堂一起离开了1202。
御剑心里在谋划着什么呢?成步堂想不太明白。但他相信他的决策。
……一如既往。
~同日·下午·警察署刑事科~
“这里平常人就很少了……不过今天特别少呢。”
“办公室这么安静,代表大家都很忙吧。”茜说。
刑事科长在这时出其不意地搭话道:“没错。现在大部分同事都集合在大会议室激烈讨论这次的事。”
“啊……您好。”成步堂向他问候道。
“主任检察官涉嫌杀人,警察署发生命案,还有御剑检察官的后续处置……如何应付媒体,以及明天的审理……真是让人一头乱麻啊。”
……感觉他好像只是想找人发牢骚。
“那个,其实我们两个想要去拜访岩徒署长的办公室。”茜说。
“你从走廊走到隔壁栋的大楼,然后搭电梯到顶楼就到了。”
“……咦?我们过去没关系吗?我们两个,那个……应该算是普通民众吧?”
“啊!糟糕,我都忘了!你们不可以随便过去。”
成步堂在心里吐槽,真不愧是糸锯刑警的上司,跟他一样迷糊。
然后两个人就去了署长室。
~同日·下午·警察署署长室~
“这、这里就是………………”
一进署长室的门,成步堂就把嘴巴长得老大,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这是什么地方?”
“‘署长室’啊。外面不是写着吗?”茜说。
成步堂瞪圆了眼睛望着那架超巨大的管风琴,显然难以相信那是真的。
“奇怪——”一个声音从旁响起,“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署……署长!”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成步堂无比确信眼前这个穿着橙色西装、带着一脸灿烂笑容的中年男性就是现任警察署署长岩徒海慈。他正坐在办公室右侧的办公桌边,把正在看的资料收进了桌子的抽屉里。
“怎么样啊,小堂。最近有没有游泳啊?”岩徒大笑着朝他走来,成步堂感觉自己耳边好像响起了巨大的管风琴的乐声,似乎是这个人自带的浮夸气场。
“小、小堂?……游泳?”
“成步堂龙一律师……对吧?我听说过你呢。哎呀呀,真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岩徒边说边玩弄着额前的一缕白发,“还有宝月茜小妹妹。我们已经有两年没见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
“谢……谢谢您的夸奖。”成步堂讶异于警察署长竟然认识自己。他的话中有一股令人不适感,可是成步堂说不上来是什么。
“好久不见,岩徒署长。”茜问候道,“以前还多谢您的关照了……我看到墙壁上至今还挂着姐姐的照片呢。”
“嗯?是呀。……那是两年前,和宝月小妹妹以及直斗小弟弟三个人的合影……”岩徒笑眯眯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挂着一个很大的相框。罪门直斗手持盾牌形的奖杯站在中央,岩徒和巴分别站在他两侧。“‘我们三个一起加油吧!’我们当时还这样说呢。”
成步堂走上前去细细打量那张照片。除了在SL-9号事件的资料里读到之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罪门直斗生前的样子。这位年轻的检察官容貌俊朗、双眸明亮,冲着镜头自信地笑着。成步堂在御剑的办公室见到过一个同样的奖杯。这样推算下来,这张照片应该就是在两年前的表彰大会、也就是罪门直斗被杀的“当天”拍摄的。看着他手持奖杯、踌躇满志的模样,成步堂感到心里一阵难过。
但是,很快他便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在罪门直斗的身后,摆着一个奇怪的花瓶。
这个花瓶上粗下细,还带有弯曲的把手……没错,就是他们在证物保管室里见到的那个“站不稳的壶”。只不过在照片里,这个壶还是完整的,并没有破洞。
“……”
成步堂把这个信息连同照片里的其它细节一并记在了心里。
“啊——不好意思哦。”岩徒走过来把一只手从后面放到他的肩上,成步堂顿时一惊,“我现在忙着处理事务。今天得走了。我们一起出去吧。”
“咦……”茜一愣,“啊。可是……那个。”
两个人还根本没来得及调查这个“现场”。
“你们应该正忙着处理宝月小妹妹的事情吧?哎呀,呆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岩徒笑着说。
“那个……如果可以,我想调查一下这个房间。”成步堂说。
“哎呀……不是说了吗?呆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岩徒一边笑一边拍着巴掌,“好了。出去出去。我得去开会呢。”
两人就这样被赶出了署长室。
~同日·傍晚·警察署入口~
“果然……那起案件还没有结束。”成步堂望着警察署的大楼说。
“成、成步堂先生……?”
“岩徒署长拒绝让我们调查‘现场’……一定有什么理由才对。”
“那、那么!是不是那里面有什么线索……”茜说,“我们找找能够调查署长室的办法吧!”
“办法吗……”关于这点,成步堂也毫无头绪,事实上他连是否能够在那里面找到线索都不知道,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
“……这位客人……”一个悠悠的声音响起,“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来一份,90克最高级的和牛后腿肉呢?”
“阿、阿响小姐!”成步堂转身看去,“您还在这里吗!”
响华拿着一份已经连便当都称不上的东西风姿绰约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们两位,还真是勇气可嘉呢……”响华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地笑道,“简直……就像当年第一个品尝纳豆滋味的男士一样勇气十足。”
这比喻和您的笑容可真是不搭啊……
“没想到你们居然还会把两年前的案子重新拿出来加热……可是,我推荐你不要忘记我看到了什么。”
“您是说您看到了宝月小姐,拿刀刺向多田敷刑警的瞬间吗……”
响华带着温柔似水的表情默认了。“就算你揭发再多过去的秘密……也不可能改变那个瞬间发生的事情。已经下锅炒过的牛后腿肉,就只能好好享受它的滋味了。”
茜从那笑容背后感受到了她对巴深深的恶意。
“阿、阿响小姐。那个……”茜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能跟我说一下吗?两年前……在调查青影事件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响华用美丽的瞳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果然知道了啊。”
“SL-9号事件”就是茜曾被卷入的那起“青影事件”……这件事,就算是响华也没能将其说出口。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是御剑。就像当年将罪门直斗在案件中丧生的消息告诉茜的也是御剑一样——如果必须要有谁来当这个坏人的话,御剑一定会清醒而冷静地、板着面孔担任起这个角色。响华未必预判到了这一点,但是就结果而言,确是如此。
她在心里自嘲了一番。结果,到头来还是得把故事和盘托出啊。
片刻的沉默后,她移开视线,开始述说起两年前的事情。
~同日·傍晚·警察署入口~
“青影丈……这个名字,我到现在还忘不掉。在极度紧张与沉重压力下,追查那家伙的下落长达半年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还真是从未有过的充实啊,有如炙热滚烫又浓稠的肉汁……不过,对罪门恭介而言,大概像是在地狱度日吧。”
“是因为他弟弟去世的事吗?”成步堂问。
“罪门兄弟俩感情非常好。直斗丧命后,恭介表现出的执着,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可怕。”响华顿了顿说,“可能……那个女人看到他这样,也觉得不忍心吧。”
“那个女人……?”
“就是宝月巴。”
茜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是在说……姐姐?”
“SL-9号事件是由最优秀的搜查小组负责侦办的。当然……负责指挥搜查行动的,就是那对传奇搭档,岩徒海慈与宝月巴。2年前,他们分别是正副主任搜查官,可以说位于警方搜查部门的顶点。”响华说,“……尤其是岩徒海慈,他的磁力非常惊人。”
“‘磁力’……?”成步堂很在意她的用词。
“他有种能够吸引‘证物’到自己身上的魔力。”响华微微勾起嘴角,“他经手的案子……经常莫名找到一些出人意料的证据。”
“‘出人意料的证据’……难道!”“没错。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有人开始对他‘起疑’。……只是,没有人敢说出口就是了。”
“当时的宝月巴,集所有同事的尊敬于一身。我阿响也是其中一个呢。……很傻吧。”
茜听到她一声轻笑,用沉默回应了。
“宝月巴不但为人正直,而且总是很关心下属。”响华继续道,“所以呢……在那起案件后,她从来没有忘记关心恭介。”
“她对恭介的处境感同身受,替恭介分担杀弟之仇的痛苦。恭介之所以能走出阴霾,都是多亏了她。……说起来,我还挺不甘心的。”
“阿响小姐……”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无法原谅那个女人。”响华直直地盯着茜,“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变成一个冷漠的女人……”
“……”茜哑然。
两年前她冒用响华的身份去套姐姐的话。而当时听到那些话的如果不是欧布制造的幻影而是响华本人的话,她恐怕会更加伤心吧。
响华吸了口气,转变了话题。
“当时,大家都信任这对‘传奇搭档’,才有办法忍受辛苦的搜查工作。正因如此,那件事的结果才会带给我们这么大的冲击……”
“‘伪造’证物的事……是吗?”成步堂问。
“的确,青影丈受到了制裁。……这是没问题的。但是!”响华看向成步堂,“最后提交给法庭的证物,很明显是‘动过手脚’的!有搜查小组从没见过的证据……也有一些被压下来没有提交的证据。”
“但是,有人可以证明当时真的发生违法行为吗……?”茜试探道。
“只要看看我阿响……就可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事件之后……除了多田敷以外,相关搜查官全部遭到解任。……而且几乎都没有说明理由。”响华的眼神里透出冰冷的光,“至于宝月巴……就调去检察署,当她的主任检察官去了。”
……最终,这样的事实还是摆在了茜的面前。
她深深地低下头去。姐姐,为了当上梦寐以求的检察官,捏造了那起案件的证物……
“……这件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
“咦……”茜抬起头来看着响华。响华接下来说出了她从未想象过的事情。
“宝月巴……只是受人操纵的傀儡。”
成步堂也倍感惊愕:“‘受人操纵的傀儡’……?”
“至少在我阿响看来是这样的。”响华说,“两年前……巴之所以能调任到检察署,都是因为背后有岩徒‘署长’的强力推荐。”
“‘署长’……”茜记得,青影事件发生时,岩徒还只是“副署长”。
“由于解决SL-9号事件的功劳,岩徒爬上了警察署的顶点。他下一个想染指的目标……当然就只有一样东西了。”响华美丽的瞳仁反射着夕阳的光,“就是……检察署。”
“!”成步堂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该、该不会……他是因为这个才把宝月小姐……!”
“只要控制了主任检察官,实质上就等于掌控了检察署。……这就是岩徒海慈的真正目的。”
“等等!那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听署长指使呢?”茜焦急地打断她。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响华顿了顿,说,“她就是在那起案件之后变得‘判若两人’。原因就在那起案件中……我想应该是错不了的。”
茜感觉到自己从脚到头一阵酥麻,全身的寒毛就这样竖了起来。响华的叙述跟她的认知契合了,这样一来的话……
也许自己终于快要触及到整个事件的核心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异常地害怕。
~同日·晚·警察署刑事科~
“糸锯刑警,这么晚了你还在?”成步堂从未觉得能够碰见糸锯是一件如此令人惊喜的事情,话语中都不觉带了欣喜之情。不过与之相反,糸锯则是一脸的愁容。
“自己正在复印搜查资料的说,要印150份的说。”糸锯哭丧着脸对他说,“又是倒茶、又是复印……自己完全转型成‘办刑’了的说!”
“‘半形’……?那是什么?”茜问。
“结合前后文来判断……应该是‘办公室刑警’的简称。”成步堂说。
“那、那个,糸锯办刑!”茜说,“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不要真的叫办刑的说!没有这回事的说!”糸锯气呼呼道,“……什么忙的说?”
“我们想去调查署长室。”成步堂说,“请问你是否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进去呢?”
“………………”听完这话,糸锯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盯着刑事科的地板看了许久,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般来讲,署长室只有用警察署内部的ID卡才能进入的说,是绝对不允许外部人员进入的说。”糸锯低着头说,“……但是,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的说。”
“……?”
见两人疑惑,糸锯闷闷不乐地说:“自己今天在给御剑检察官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写了一半的辞呈的说。”
“辞……辞呈?!”茜惊叫道,“御剑检察官他……难道要辞职吗?!”
成步堂也难掩错愕之情:“那家伙……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了吗?”虽然下午见到他时他确实显得深受打击,但完全没有表露出到这种程度的情绪。
“虽然是写了一半丢到垃圾桶里的东西……但自己觉得他是认真的说。”糸锯的声音闷极了,“传言和指责积压了太多……御剑检察官自己,大概也觉得不能胜任检察官这个职位了的说……”
茜感觉难过极了:“御剑检察官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
“没错的说!但是,御剑检察官如果不做检察官的话就不是御剑检察官了的说!”糸锯情绪激动地说出了非常拗口的句子,“我糸锯,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说!”
“糸锯刑警……您还真是很喜欢御剑检察官啊。”虽然和这位刑警打交道的时间并不长,但茜早已发觉他与御剑是羁绊很深厚的搭档。
“……其实,一开始连自己也觉得,御剑检察官是个冷淡的人的说。”糸锯说,“不过,现在自己很清楚的说。御剑检察官信任着我们这些刑警的说。”
“明明如此……我们警方却辜负了他的信任……的说……”
“糸锯刑警……”
茜不由得走了一会神。如果自己将来也当刑警的话,是不是就能和御剑检察官构建如此深厚的信赖关系了呢……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发花痴的时候。她赶紧甩甩脑袋,把脑内小作文的开头从里面甩出去。
“…………所以,自己也要舍命陪君子的说。”糸锯说。
“……?”成步堂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这张ID卡,你们拿去用的说。”糸锯将自己的卡递到他手里,“如果能够查出这次案件的真相,就算被炒鱿鱼自己也在所不辞的说!”
“炒、炒鱿鱼?!这么严重?!”成步堂大惊,“这样好吗!”
“就像你们看到的……自己现在被他们排除在外的说。”糸锯四顾已然无人的办公室说,“因为跟御剑检察官最常接触的,就是自己的说。按照这次事件的走向,自己也有可能……”
“什、什么!”
“所以自己想……至少在最后,自己想替御剑检察官出点力的说!”
成步堂看着他,在口袋中紧紧地握住了那张ID卡。
“……我明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同日·晚·警察署署长室~
两个人走进署长室。茜长舒一口气,有一种“终于跨过这条线了”的感觉。
“如果我们这时候被发现……”“糸锯刑警……应该会被解雇吧。”成步堂说。
“若真的发生这种事,你们可要关照自己的说。”被议论的对象突然冒了出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的说!”
茜又一巴掌呼了过去。
“对、对不起。”她赶忙道歉道,“我还以为是死神跑出来了。”
“……感觉突然扇死神一巴掌也挺奇怪的说。”糸锯揉着被扇红的脸颊。
“糸糸糸糸、糸锯刑警!你怎么突然跑来!”不光是茜,成步堂也被他吓了一跳。
“没没没没、没什么的说!自己果然还是放心不下的说。”糸锯说,“……所以就过来了的说。”
“这、这样的话……这东西不就没意义了吗!”成步堂说着把口袋里的ID卡拿出来用力捏烂。
“呀——的说!你你干嘛的说!”
糸锯刑警,惨。
不过,多一个人参与调查总归不是什么坏事,茜和成步堂很快忙碌了起来。
办公室和茜记忆中的样子相差不远:左边是姐姐的办公桌、右边是岩徒署长的办公桌,中间隔着一个过道,过道尽头是那架巨大的管风琴。只不过巴的书架和柜子几乎都被清空了,而岩徒那边还保持着浮夸的布置。“现在这里只有岩徒署长一个人在用的说。但是,办公室大体还是保持了两年前案件发生时的样子的说。”糸锯说,“‘我要一直让这里保持原样,以此警戒警察署的同仁。’署长曾经在年会上边喝酒边这样对大家说的说。”
确实是保留了当年的样子。茜看到姐姐的书架上还放着那张两人在游乐园的合影。
“这是……?”正在调查署长办公桌的成步堂发出一声疑问。他面前的抽屉打开着,手中拿着一份单据样的纸张。
“啊,这是案件的证物清单的说。”糸锯过去看了一眼说,“不过有点奇怪的说。平时的案子的清单,要比这个大一倍的说。”
“我们第一次进署长室的时候,署长把这东西放进了抽屉里,好像有点慌张的样子……”成步堂说,“结果不出所料……”
清单的抬头上,赫然标着“SL-9”的字样。
糸锯惊异地说:“咦……怎么会在这里看到这个编号的说……”
“等等,糸锯刑警,”成步堂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你刚刚说,这张证物清单……跟平常的案件清单相比,‘只有一半大小’?”
“……对的说。可能是这起案子的证物特别少的说……”
这怎么可能呢……成步堂随手将清单翻到背面,脱口而出一声大叫。
“这、这是什么……?”
“成步堂先生!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什么东西!”听到他的叫声,茜兴奋地跑过来。
“呃,不。没什么。”成步堂连忙把清单折起来收到口袋里,“我在署长的抽屉里发现了SL-9号事件的证物清单……我觉得,他大概是故意隐瞒了一部分证物。”
“……?”茜奇怪地打量着他。这个男人都快把“心虚”二字写在脸上了。
成步堂左顾右盼地转移话题:“这些铠甲和武器……应该都是真的吧。”
他指的是放在署长办公桌边的一整套盔甲,盔甲手执一柄威武的长矛,锋利的矛尖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毕竟署长是个喜爱真品的男人的说。”糸锯肯定了他的说法。
“又是铠甲又是管风琴……这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纳税人的血汗钱都用在这种东西上吗?”
“好差劲!我以后都不纳税了。”茜义愤填膺道。
“你应该还没纳过税吧……”
不过,总归是把茜的注意力从那张单据上转移开了。成步堂松了口气,一边紧张地摩挲着口袋中的那张纸,一边四处寻找下一个调查目标。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张纸背面那诡异的东西绝不能被茜看到。他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不过要说调查目标的话……有一样东西显然是无论如何都该一看的。
“这是……保险箱吧?”
“是的。”茜也站在那儿看半天了,“应该是要输入密码的类型。我刚才看了看,好像是要7位数。”
“7位吗……总觉得最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很多7位数的数字……”
成步堂一拍脑袋,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那是他之前问罪门要的,证物保管室的门禁系统所留下的案发当天的刷卡记录。
“是这样的说!我们警察署的ID卡,卡号都是7位数的说!”糸锯和茜也都凑了上去,“但是,会有人直接用ID卡的卡号当保险箱密码吗……这简直是和用自己的生日、或者七个相同的数字一样愚蠢的行为啊。”
“7个相同的数字吗……这里倒还真的有一组呢。”成步堂说着指指记录表上那行显眼的“7777777”。
“哎?!还有这么特别的ID卡编号?说不定是什么大人物呢!”茜兴奋地说,“唔……可是这份记录上只有卡号,没有持卡人的名字欸。”
“总之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成步堂说着去按密码锁的键盘。“所以说!用ID卡卡号当密码什么的根本不可——”
“滴——”
开……开了……
茜傻在原地。
——这位警察署长的安全意识也太糟糕了吧??!
成步堂望着保险箱内部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密码能够打开岩徒署长的保险箱,也就证明了两件事……”
糸锯抢答:“证明署长的ID卡卡号是777777的说!”
“你好像少说了一个7。”成步堂苦笑道,“还有第二件事……”
“……那就是,岩徒署长在案发当天曾进入过证物保管室。”
“……!”茜抢过记录纸,“这上面写的时间是……4点20分!”
……是巴在地检署地下停车场被目击到刺杀多田敷之前的一个小时。
“总、总之!”茜说,“这个保险箱……我们好好调查一下吧!”
保险箱里的东西,是一块碎陶片和一块皮布。
“这……这是什么东西的说?”糸锯一头雾水。
“啊!这个陶片我见过!”茜叫道。成步堂也点点头:“和在证物保管室里发现的那些陶片是一样的呢。不过,这片皮布又是什么?”
茜细细观察一番皮布上的痕迹,说:“这上面……好像留下了一个手印。”“手印的话……那不就可以调查指纹吗!”
两个人跃跃欲试的目光对了一下,茜赶紧拿出从御剑那里拿到的那瓶铝粉。她戴好丁腈手套,旋开瓶盖将其倒放在桌面上,然后用配套的带竹签的棉球轻轻蘸取了一些瓶中的粉末,接着右手握着竹签将棉球悬在手印食指末端的正上方,左手轻轻拍打右手手背,白色的粉末便均匀地落在了皮布表面。“成步堂!不得了的说!”糸锯叫道,“这个女孩,手法相当专业的说!不容小觑的说!”
“哼哼……毕竟我可是科学搜查官。”茜得意地笑笑,隐藏起自己其实是第一次动手操作这一事实。见白色粉末已经均匀地铺了薄薄一层,她将棉球收起,重新旋紧瓶盖。“成步堂先生,我要将这些粉末吹开了!”茜说着将御剑给她的指纹资料递给成步堂,“到时候,就麻烦您帮我比对一下这里面有没有一致的指纹吧!”“哦……好。只要长得一样就行了是吧。”成步堂翻开资料研究着。耳边“呼——”地一声,白色的粉末四散,清晰的指纹出现在了皮布上。
“欸……我找找……我找找……”
茜满脸期待地看着他,看着他从眉头微蹙到面色铁青。
“怎……怎么会这样……!”
“?”看着他嘴唇发抖的样子,茜着急地问,“怎么了?这是谁的指纹,成步堂先生!”
“……不。”成步堂合上资料说,“在这里面,找不到匹配的对象……看来我们只能从别的方面入手了。”
“哎……欸?”
茜愣了一会儿,对成步堂说:“可、可是……您确认没有搞错吗!比如说漏看了什么的……可以把那份资料给我,我再确认一下。”
“你、你相信我啦,真的没有——”成步堂慌忙将资料往身后藏。正在两人之间的争夺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了第四个人的声音。
“……哎呀。真过分呢,小堂——”
“——!!”三个人的行动全都僵住了。
岩徒笑眯眯地走进来说:“明明就是在撒谎,还要别人相信你……我说得对不对啊?小堂。”
“呀啊啊啊啊!”“岩徒署长的说!”
在茜和糸锯的惊慌声中,成步堂倒是显得意外地冷静:“……没想到你会回来。”
岩徒一边朝他走来,一边笑着把双手拍得啪啪响:“你知道的。不好的预感,总是特别灵嘛。刚刚我在走路的时候,看到一只野狗不专心走路撞到电线杆。在那个瞬间,我脑海中浮现出某人的脸。”
糸锯在一旁委屈地低下头去。
“……总之,可以离开这里吗?各位。”
岩徒虽然仍是面带微笑,可是那双眼睛却透出难以名状的凶光。茜在这种注视下连半秒都撑不住,连连说道:“好、好的!不好意思……”
“啊。那个穿大衣的。”岩徒说。
“是,您找我的说!”
“把ID卡留下来吧。”岩徒笑眯眯地说,“你应该不会再用到了吧。”
“咦……”
岩徒笑着拿走那张已经被捏烂的ID卡。
“……赶快滚吧。”
“遵……遵命的说————!”
糸锯答应着,屁滚尿流地奔出了署长室。
“啊……那么,我们就先告辞……”
成步堂的强装镇定也快到极限了,打算走为上策。
“啊——等一下。可以留一个人在这边吗?”
岩徒的突然发问让成步堂不知所措。
“……我指的是,头发不尖的那位小妹。”岩徒看向一旁的茜。
“咦!我、我、我吗!”
“我有话要跟你说。……麻烦你啦。啊,头发尖尖的那位先生。……你就不用了,出去吧。”
“成、成步堂先生……!”茜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是没有用。成步堂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轰出署长室的了。
~同日·晚·警察署入口~
成步堂出了警察署的大门便打了辆车直奔看守所。
他在后座上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他在岩徒发现他们的千钧一发之际藏起了那块碎陶片和带指纹的皮布,并且将它们成功带出了警察署,但这并不能让他放轻松哪怕一丁点。茜被岩徒扣下问话了,更重要的是……
今天晚上在署长室查出的所有线索,全都指向了一个全新的可能性。那是一个,成步堂连想都不敢想的可能性。
……岩徒说得对。他撒了谎。御剑给的资料里怎么可能没有匹配的指纹。有的,他看到了,可是他很难接受那样的结果。包括那张证物清单背面的东西,包括那块碎陶片……
他稍微松开领带,大口呼吸着空气。无论如何他此时此刻必须见到宝月巴,必须。在明天的庭审前,有些事情不向她问清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