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李思恩话锋一转,继续发挥起来:“其实北方人也不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野蛮强悍。在东北地方戏曲中,凡是演家庭戏的,多半表现为女人凶男人熊。这基本上符合事实。东北的男人在家里怕老婆,这在南北中国、东西方世界都是出了名的。但是有一条,人家家庭和睦、其乐融融,这也是不争事实。我虽然好多年没去东北了,不知道那里现在的情况变得怎样,但我还是敢打赌,无论世风如何影响,东北人的离婚率肯定是全国比较低的。正宗的东北男人,无论高矮、胖瘦,都有两个特点,而且内外有别:在外像根棍儿,宁折不弯;在家像面条,宁弯不折。这两个特点反差越大,其家庭结构越稳定。
“东北男人在家里像面条,很软;小事上从来都是放开放活,决不和太太计较。他们认定太太是“内宫”的主儿,所以始终自觉地帮她们树立威信。如果一不小心自个儿把太太给惹急了,那么下个跪或挨打两下的事就是难免的。男人这样“弯”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家庭的情丝不“折”。当然,不折的情是相互的;作为回报,女人在外面也会给足自己爷们儿的面子。当着外人的面,女人对男人是绝对地顺从。不管自己的男人有多么的不行,她都会找出几条优秀的,在外人面前显摆,而决不会公开地讲老公的坏话,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简直是贤淑之至。
“东北男人在外面宁折不弯,经常吹胡子瞪眼、拍桌子,有话直说,决不憋气在心里与自己较劲,对上司、对同事都是一样的德行。火头儿上,东北爷们儿甚至还可能相互间以武力解决问题。南方人对此很不理解,常斥之为争勇斗狠。我大学时的一位广东同学曾告诉我,他那里的人若是相互间斗起气来,会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一个说‘你有种上来!’一个说‘你有种下来!’但直到最后,他们还是保持着不变的距离,就像那里四季常青的自然环境一样,缺少枯荣的光彩和极端的体验。东北女人宁愿喜欢前者。男人嘛,在外面爆发了,回到家里就温顺了。
“火暴的东北汉子需要有刚烈的东北女人制服。因为刚烈,所以东北家庭的婆媳关系远没有南方家庭那样柔顺。但儿子随母、女儿亲爸,选媳妇要看岳父,姑娘最终还是沾了模范老爸的光儿。于是东北的姑娘,个个被你争我抢,刚过二十就都被娶走了。不信你可以跟踪统计。”
霍小清听得入了迷。她没想到李总不但爱工作,而且还这样懂得生活。
有了忠实的听众,李思恩谈兴大发:
“如果讲求精耕细作的南方姑娘,嫁给地广人稀、粗犷豪放的东北男人,则在男方大的方面管住管好,在女方小的方面放开放活,那小日子一定会越过越红火。你家是黟县,在长江以南,在北方人眼里,长江以南都属于南方,所以,我们以后一定给你介绍一位东北小伙子。”
霍小青的脸又红了,不自然地笑着低了低头。李思恩平时最喜欢看爱人脸红。他认为女人只有在脸红的时候最美。不知道脸红的女人不可以称为美人。
霍小青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思恩,听他胡侃,偶尔插几句话。俩人一直聊到人家餐馆关门。
周一一上班,朱希文就找李明。
上周他往账户里又存了些钱,资金户里的保证金接近有二十万元,算是勉强达到了中户标准,搬进了中户区。作为中户区的一员,他当然要归李明管理。
找到李明后,朱希文交给李明一张350万元的汇票,出票人的法人章是朱希文本人,出票人的地址在沈阳。朱希文让李明把支票交到财务室入账,并允许他开市后先行买入股票。李明高兴地答应了,并通知了中户室业务员。
财务经理接了支票,更是兴高采烈,因为这是开业以来最大的一笔保证金存入。她高兴地叮嘱李明要监控好朱希文买入的股票,因为在他的款项到账之前,买入的股票所有权是营业部的,而不是朱希文的,然后财务经理转身让出纳去银行办理资金入帐手续,之后,又电话通知电脑部,给中户室朱希文的保证金账户空划350万,以便他尽早建仓。对于大客户的要求要特事特办,有求必应,这是办公会上定的调子,以前也一直是这样操作的。
李明是搞过投资的。他看了朱希文在集合竞价时下的几个单子,感觉很有水平。开市后,朱希文买的几只股票表现也都不错。下午,李明想和朱希文打声招呼,晚上请他吃饭,但是后市开市后不久他人就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朱希文继续加仓。不到10点,他已经将划给他的350万元额度和账户中原有的20万元保证金全部用完。这两天,中户室因为有了朱希文,而使成交量在三类客户中的比重提升了25个百分点。
李明早晨关注了一下朱希文买入的股票。因为受大盘拖累,它们今天几乎都处于盘整状态,多空双方似乎争夺得比较激烈。
李明今天想提前和朱希文约好,请他吃饭,中午晚上都行。他想感谢他对自己工作的支持,同时也想向他请教请教。这和陈力的举荐有关,陈力把朱希文简直吹上了天。但是,朱希文还是不知什么时候遛掉了。
与此同时,出纳员也在银行等着。因为是异地跨行,所以朱希文的款直到第二天下午依然没有达账。
接到财务经理的提醒电话,李明开始在外面呼朱希文。这两天恰好赶上李明带队,在闹市区摆摊咨询和当场开户。朱希文给李明回话时说得很客气,说家里来了亲戚,实在不好意思,饭就先不吃了,等赚了钱,由他请客。经确认,电话号码与他开户时留的家里电话一致。
第三天上午,朱希文没有到营业部来。他主动打电话到李明的手机,说昨天晚上酒喝多了,现在头还在疼,估计下午才能到营业部来。但是到了中午,还没等到下午,开户银行就通知营业部:说出票方为空户,银行已决定退票。此时李明再呼朱希文,朱希文即不再回话;打他家里的电话,也始终没人接听。
这时李思恩在市郊开会已经有两、三天了,是证券业协会组织的,要求各单位主要负责人必须参加。接到李明的电话后,李思恩吓得连午饭都没敢吃,立即请假往回赶,并打电话给登记公司里的熟人,请求帮他核查朱希文上海证券账户中的股票是否有卖出,如果未卖,请帮助立即冻结;如果已卖,请告知卖出席位所属的证券营业部。
李明请示,是否应该把这件事报告给总公司?李思恩立即喝斥道:“你还怕乱子不大?报告他们,他们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先训斥我们一番,然后讲些大道理、大原则,让我们自己想尽一切办法妥善解决,保护公司财产,避免损失,如此而已,但接着就是全公司上下都传个遍,会不断地有电话打过来询问、探听,会搅得我们思路大乱,什么事都干不好!既然是咱们自己惹的事,最终只能靠咱们自己处理,往哪儿推都推不出去。所以谁也不要报,有事我顶着!”李明觉得李总说得有道理,就没再坚持。
等李思恩到了单位,登记公司那边也有了回话:朱希文前两日内在首诚证券北京营业部席位上所买的上交所股票,已基本上在岳阳证券亚运村营业部的席位上被相继抛出。
诈骗!有预谋的金融诈骗!利用T+0交易和上交所的证券托管制度漏洞,在A公司透资买入而在B公司相继卖出,然后提钱走人!李思恩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即报警。但平时相处很好的片警却在电话的另一端告诉他:我们只管打架斗殴、查户口和辖区内的治安,你们这事太重大了,也太专业了,我们派出所管不了,这类巨额金融犯罪应该找区或市公安局报案。
李思恩搁下电话,让对北京熟悉的陈力,带着介绍信去公安局报案;让李明带着介绍信去岳阳证券,请他们帮助冻结朱希文卖股票所得的全部款项;让霍小青同时照顾一下中户和散户,厉大姐协助维持局面,不要走漏风声,引起股民骚动,尽量做到内紧外松,自己则翻出证券业协会在会上刚发的北京市金融证券机构通讯册,查找岳阳证券亚运村营业部总经理的电话。
李明来到岳阳证券亚运村营业部时,正好赶上收市。一群群的股民从大院里涌出,有的步行,有的推着自行车,各走各的路,各想各的心事,谁也不理睬谁。走进营业大厅,见有两个柜台窗口贴着“银行”的字样,窗口后面的工作人员正在往手提款箱里面码钱,手持电棍的保安人员则警惕地守在窗前。李明见状,急忙找到他们的交易部经理,交换名片,出示介绍信,并说明来意,想趁银行人在,当场核实划取款情况。交易部经理是位女同志,很热心,立即与银行的人打了招呼,请他们等一会离开,然后让管开户的业务员根据李明提供的账户信息,查找朱希文的账户资料,打出交易和资金流水。
开户资料让这位女交易部经理很难堪。股票账户的户主是朱希文,但对应的资金账户的主人却是丁宁。资金账户开户不到一周的时间,开户时未存入一分钱的保证金,是个空户。昨天全天与今天上午抛股票所得款项,已分别于昨天下午和今天后市开市前后悉数提出,除一笔20万元和一笔127万元为现金支票外,其余200万元左右全部是以超大额现金的方式,分几次提走的。开户和取款的环节都没有朱希文的授权委托书。看来朱希文和丁宁两人是相互配合,分工协作,共同于短时间内完成这一A处买B处抛的“套作”业务的。
李明要求将全部资料特别是资金的去向凭据复印一份带走,以便找朱、丁二人算账,但女经理不同意。她说金融机构应对客户信息保密,只有司法部门才有权调取相关资料,我们让你看了,了解了情况,已经是尽了同行的义务,再得寸进尺就是强人所难了。李明知道她态度之所以转变的原因。她是担心这些资料会被作为他们违规经营违法操作的证据暴露出来,并因此而在法律上被牵扯进这起诈骗案当中去。她想对了,这确实是李明想要做的。他知道,朱希文的诈骗之所以能成功,首先是因为他李明的违规操作,因此自己必须为此负主要责任。但是,如果没有岳阳证券的违规和配合,朱希文的诈骗也是无法实现的,至少是款项不会在清算之前被提前提走,因此他们是朱希文的变相帮凶,他们也得分去一部分责任。
幸好,此时他们的总经理从郊区会场打电话过来,让这位交易部经理全力配合首诚证券的取证工作,说这是证券业协会的指示,李明才得以获取到这些他认为是很要紧的证据。
而相比之下,陈力那边就没有这么顺了。
到了市公安局,卫兵连大门都没有让他进,说这是领导机关,不是报案接待处;你们单位在哪个区,就到那个区的公安局去报案吧。陈力一想,也对,自己到这里来,不是隔着锅台上炕嘛,真是糊涂了!于是赶紧往区局赶,连声谢都没顾得上对卫兵说。到了区公安局,接待他的警察听着案情汇报,看着介绍信,显得十分耐心,这使陈力的心稍稍往下落了落。听完汇报后,警察同志让他先坐着等一下,然后自己立即转身进了里间,好象是向领导请示去了。陈力这时已经从李明那里知道,朱希文把钱都取走了。他此时心里想的是,这么大的数额,都是国家的财产,你公安局不会看着不管,否则不就都成了吃闲饭的了;只要公安局受理了,派人去抓住了那个姓朱的龟儿子(他现在一点儿也瞧不起他了),把钱要回来了,也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要是钱追不回来,事情捅到总公司去,李总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没准还得进监狱。人要有良心,没有李总就没有我陈力的今天,这个时候一定要冲上去,帮他分忧排难。”看来李思恩没白提携他。
几分钟之后,那位进去汇报的警察快速地走了出来,并向陈力交待:你马上赶到市局“牛处”,全市发生的所有金融大案要案,一律由他们统一立案处理(所以才被称为牛处),这是他们的地址和电话,这是牛处处长和指导员的名字。我们已经和他们沟通过了,你快赶过去吧!
又被支走了!陈力火“腾”就上来了,“你们就他妈的不能马上介入先把人控制起来吗?等再转两个圈儿,钱被转移了,人跑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这是陈力在心里偷偷地咒骂。不满归不满,着急归着急,毕竟人家这位警察还是挺负责任的。因此,陈力向他鞠了个躬,道了谢,转身赶紧打车往牛处赶。赶到那里,人家已经下班了,大铁门关得紧紧的,只有一个小边门还开着。里面值班的便衣警察四十多岁,高大魁梧,似乎是个负责人,听了陈力机关枪般的紧急汇报后,不紧不慢地问:“你们的上级部门是谁?”陈力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懵了,十秒钟后才转过弯来,急忙回答:“我们的总公司是上海的首诚证券,我们在北京的主管部门是人民银行北京市分行,营业执照是北京市工商局核发的,我们属于金融机构。”那位警察打开一个文件夹,翻着,似乎没有找到陈力单位的名字,于是对陈力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案情我都记下了,但你们单位是否归这里管辖,我们还要核实一下,一有结果就通知你们。陈力不放心,问:能快点吗?……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那位负责人威严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再也没敢往下说。
在回营业部的路上,那位负责人威严、怨恨和凶狠的眼神,还在眼前晃荡着,好像他陈力自己就是个诈骗罪犯似的。真他妈的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