偈云:生命背后,使命神圣,可过可不及,不容做梦;眼睛面前,光怪陆离,朝外亦向内,何妨探奇。
张自贵,顾名思义,本人产自贵州。
但据他讲,其父取此名还另有一番深意,即暗示各位:吾儿天生富贵,无需靠后天辛劳,即可享得荣华。
儿子确实争气,生得气度不凡:身挺拔,眼清澈,面百嫩,思维敏捷,神情俊朗,隐约中带有一丝忧郁气质,男人觉得他可亲,女人觉得他可爱。
人哪,心地善就容易长得顺;长得顺就容易得人缘;人缘一好,机会就多。于是心态就更加好,长得就更加顺。所以,长得顺的张自贵一路上走得很顺。本科、硕士、博士,流水线上一路下来之后,留校教了几年书,得讲师职称,接着就直接杀入挑战性极强的证券业,一步坐到了证券公司研究发展部总经理的位置。
1998年,证券投资基金行业再度兴起,证券公司派他到新参股的基金管理公司出任副总经理,于是,他又成了该行业第一批领军人物之一。两年后,总经理因故辞职,张自贵接替其职务,被扶为正职,并因业绩突出,而成为在外企之外,工作于中国企业中的少数年薪上百万的中国职业经理人之一。
然而升任总经理4年后,即2004年,他却莫名其妙地辞职了。据说他现在住在京城,还加入了京城里什么“闲着呗”一族的一个俱乐部,每日打打高尔夫,开开派对;灵感来了,写几部中短篇解闷;或者出手四处“出击”一下,小赚一笔,之后立马收手,依旧悠闲起来。
张自贵被传为证券基金行业里的怪人,甚至被某些人奉为楷模,他们都盼望自己能早日跨入他那种超然的境界。于是有人想找他聊聊,看他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今后40年甚或60年的余生,——假如能活到80岁或者100岁的话——打算怎么“打发”掉。但是人们发现,张自贵这个人已经从平行的视线里消失了,所有联系渠道都被他掐断了。深入传说中的“闲着呗”一族,发现张自贵几乎没有参加过他们的活动,他甚至都算不上是该“组织”的正式成员。难道他躲到终南山里面当隐士去了?
不过有一天奇迹还是发生了。
首诚证券华北管理总部的郭总,周末到新开业的沃尔玛大卖场买东西的时候,竟认出了正在往货架上面上货的张自贵。原来张自贵竟然在这家超市里打工!在悄悄地向他的工友打听之后,郭总才知道,从张自贵所从事的工作性质看,他刚来没多久,还没有由小时工晋级到兼职工,更没有晋升为正式员工。不过看样子,他倒是干得满带劲的。郭总出于善意,并没有上前与他打招呼,而是有意推车混入人流,躲开了他。
说来张自贵确是一个古怪之人。他崇尚“没当过优秀士兵的将军决不会成为优秀的将军”的信条,深信“没有丰富底层阅历的领导不会是优秀领导”、“没有当过好雇员就不会成为好雇主”的奇谈怪论,坚持“官升技寡”的传统理念,自己下定决心,要亲自干够36行,每行“从业”在3个月左右,大致相当于试用期的长度。这样,他就会用不到10年的时间,通过亲身感受,获取到大量切实而丰富的第一手资料。然后无论是去投资办企业,还是坐下来写作,他都会坐拥提升自己的资本。
也许是一从业就当领导、始终浮在上面的缘故,张自贵总是对自己不放心,心里觉得没有底,不踏实。对那些善于单兵作业的部下和业务骨干,他打心眼里佩服,一直幻想着自己也能拥有他们所掌握的本领,经历他们所拥有的历练。
张自贵有一个“原则+细节=顶天立地”的公式。他对公式曾做过这样的解释:“原则是良心,细节是本领。做人的原则是纲,不可以轻易改动,因为它是人赖以活着的那一口气。细节则是指个人所拥有的废掉了一切社会关系、失去了罩在身上的所有光环之后,仍能够孑然不倒、赖以自食其力的那一样或几样手艺。拥有了这两者,方可以顶天立地、称为男人。”
所以,在到沃尔玛培训和“试用”之前,他就已经在房地产公司试着当过置业顾问了,他在那里卖过房子,干过策划。“房产实践”之后,他还在生物制药公司搞过改制,在一家电脑公司卖过软件。他去哪一行应聘,就在简历里编排哪一行的阅历,竟从未遇到过有人细究。
在上述这些行当里工作时,张自贵往往会主动帮助清洁工打扫卫生,因为这样,他可以从废纸篓里“发现”企业管理的缺陷和公司的秘密;他会经常花钱请各类员工吃饭、喝茶,因为这样,他可以了解更多的人生百态和个人精神世界。每当他觉得把这一行的套路弄明白了,打算要离开公司了,之前,一般都会想方设法争取与公司的一把手谈一次话,向公司提交一份企业分析报告与政策建议,当然,署的都是应聘时用的假名。或者,当转正或提职的命令下来时,他也会选择悄悄地溜走。他只想以轻松的心态体验,而不想真的陷进去。
在受雇于一家外资软件公司期间,张自贵曾经历过有生以来最窝火的一次工作体验。
一天,他和一个外籍员工一起,到中关村电子一条街调查盗版软件的交易现状。在街上走的时候,那位老外故意煞后,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这个时候,恰好有一位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凑近张自贵,问他买不买盗版的软件;他问都有什么软件,对方回答说你要什么就有什么。他停下脚步,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带的样品?”那妇女说可以,一面将怀中的孩子向外挪了挪,一面想从怀里陶盘给他看,张自贵也没有多想,伸手就去接。他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那女人突然把手从怀里抽出来,竟打了张自贵一个耳光。张自贵被打得一怔,以为对方误解自己伸手接盘是有非分之想,比如想顺手摸一摸她露了一半的奶子,正待解释,就听她操外地口音咒骂他:“你妈的还带了个鬼子来跟着录像?你这个卖国贼!”,他方转过神来,回头一看,可不,自己的洋同事正跟在后面录像呢,一只眼睁一只眼闭,态度认真地采集着证据,把他和那位妇女全都录进去了。他于是冒出一股无名火来,把被打的怨气发泄在了老外身上,冲过去狠狠地给了他一拳,责问他:“你录像为什么不事先跟我打声招呼?!”“……。”老外还纳闷:现场录下音像,取得版权被盗的证据,这是市场调查的应有之意,还需要事先打招呼?
待张自贵捂着脸转回头来,想与那妇女解释并争取讨得光盘时,中年妇女早已消失在人流中,没了踪影,只留下张自贵红红的一边脸,又疼又烫,不是滋味。
李思恩算是与张自贵交往最为密切的几个人之一,因此对张自贵比其他人更了解一些。根据他自己的私下归纳,张自贵辞职回家赋闲,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可以从以下几条脉络去分析。
第一条脉络是心理上的,就是张自贵在人生信仰上怀有畏惧心理。所谓有知者有畏,无知者无畏,大凡满腹经纶之人,没有几个是胆子大的,张自贵博士也是一样。他认为自己18岁上大学,28岁博士毕业,40岁时就拥有了上千万的资产,而自己却没感觉到为这个社会做了什么贡献,这肯定是不公平的,是早晚要遭报应的,不是自己患上糖尿病或高血压,就是家人遭遇血光之灾,反正早晚得被“平衡”回去。他经常自言自语,说自己除却教书三年多之外,十年证券、基金从业,基本上是为富人服务的;整天泡在金钱与富人堆里,压根就没有经过由贫寒到富贵的辛劳过程,没有体验到白手起家后的愉悦。所以他心里极不塌实,甚至常常感到恐慌。他不想再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他想就此打住,用苦行和劳作向上天表明心迹,证明自己并非贪逸之辈,以求得宽恕和自己的心理平衡。
第二条脉络是情感上的,就是张自贵在个人生活上比较恋家。他家在北京,但是基金公司却远在深圳,不能经常与儿子相处,他怕儿子会变得女性化;不能享受妻子的美味佳肴,他怕她的烹饪手艺生疏了;不能与亲人厮守,他怕长此以往,情感会淡漠了,所以想舍弃高薪,换得和美的家庭。
第三条脉络是思想观念上的,就是张自贵在理念上不认同自己所谓的事业。同李思恩一样,他也认为证券市场不创造社会物质财富,更不生产精神文明,连罪恶的房地产业都不如;在这个行业里,赚钱太过容易、轻松,只会孳生寄生虫和妄想家。所以在这一行里干得时间越长,他的罪恶感越强烈,离开的心思越凝重。
第四条脉络是工作上的,就是张自贵对做强自己所在的公司失去了信心,逐渐心生厌倦,有了退意。他们公司的实际大股东是一家民营企业。公司里的重要岗位,诸如董事长、监事长、督察长、财务总监、主管投资的副总、主管财务的副总,乃至行政总监、会计、司机、内部食堂厨师等,皆由大股东派出,并且这些人之间,这些人与大股东的董事长个人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按照行业所要求的能力和学历标准,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在基金业从业,更不要说担任领导职务了。他们占住了这些关键岗位,使得基金公司无法吸引真正适合这些岗位的人才到公司工作,为此,第一任总经理愤然辞职。这些人虽然工作上没有本事,但盯梢、打小报告的本领却个个巨强,甚至在公司里出现了一个人干活,两个或三个人暗中监督并分头向大股东董事长汇报的不正常局面。
虽在张自贵的据理力争下清除了几个民愤极大的股东“耳目”,但公司治理的根本格局依然没有改变,特别是市场先机已经丧失,机不再来。当张自贵发现这不是股东单位的偶然不明智决策,而是他们的企业文化使然时,他最终放弃了治理上的努力,而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经营管理方面。但烦心的是,基金产品需要政府审批才能投放市场,而审批过程实际上是个很势利的过程,“个高的树得到更多的阳光”,致使强者恒强,弱者愈弱,让他干着急没办法。并且要命的是,虽然在章程中约定,公司的注册资本由五家股东单位按不同比例出资,但实际上其余三家股东竟有名无实,未出资一分钱,资本金全部出自大股东一家,这等于是置基金管理公司于违法的境地,也最终断掉了公司走合资之路或调整股东结构的幻想。这个火药桶迟早都要爆炸。公司被股东在背后设计了一个洞,它的收入都通过这个洞口而流进了某些个人的口袋。所以他不得不怅然离去。
第五条脉络是他对行业不正之风的反感。公募基金行业所受的监管较其他行业要来得严格,工商企业的产品,只要不与生命健康问题联系密切,一般不必在投放市场之前,由专门机构审核、批准,但基金产品则需要。由于监管变相抬高了行政资源的价格,导致小企业和效益差的公司在行政资源面前成为弱势群体,企业领导人个人不论能力有多强,品德有多高尚,但只要身居于这一类弱势企业,都要随之而在人格上矮掉三分,甚至有时场面上会让人忍无可忍。所以,在将公司带到了一个较高的平台之后,张自贵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辞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