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自己伪装得够好,没有一个人会看出我的伤痛。但是有一次,沈洲还是瞅了个机会对我说:“杨海燕,你最近好象有心事,需要我的帮助吗?”
我正被病痛和拼命掩饰的痛苦,折磨得寝食不安,听他这样一说,便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到他身上,恶声恶气地说:“要你管!”与此同时,我心里冷笑,“说什么帮助,要是你知道我得的是绝症,不知道要离我多远呢!
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觉得我真的快要死了,但我不甘心,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我来东莞的三个目标还没有实现,家里还有多病的妈妈和年幼的弟弟需要要我养活!
所以,痛定思痛,我决定上医院。可是,每个月刚领到工资,我就寄回家了,现在身上仅剩一百多块钱。按照红姐的说法,这一百块,连一个感冒都看不起,哪里会治得起绝症?
万般无奈之下,我想到了丽娟和陈刚。在东莞,他们就是我的亲人,我决定去找他们!
“五一”节那天晚上,全厂破天荒全都不加班。我将自己的一百多元放在身上,忍着肩膀的剧疼,心事重重地向厂门走去。远远地,我看到沈洲孤单单一个人,在厂门口转来转去,象是在等什么人。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低着头想走过去。
谁知道,他一抬头看到了我,立刻笑眯眯地迎上来,热情地问:“海燕,你去哪里?”
我简短地答:“出去走走。”
他紧张地说:“是跟男朋友约会吗?”
我不想理他,冷冷地撂下一句:“管你什么事!”便快速离开了。
丽娟新搬的出租屋,离金秋厂并不远,出厂门拐了一个弯,过一条路就到了。我原以为,房间内还和以前一样,两人温馨地说着话,也许正在吃晚饭呢。
以前每当厂里放假,他们总喜欢自己动手,做几样小菜解解馋。
但是我还没到出租屋,便看见房间内不止一个人影,并传来我们家乡土话的喝斥声,以及小孩子的哭闹声。走近一看,只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在打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屋内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在洗脸。
看到我,女人充满敌意地用我的家乡话说:“你找谁?”
我怯怯地问:“丽娟在吗?”
女人不耐烦地说:“丽娟是谁?我不认识。”
旁边洗脸的男人忙说:“丽娟是小刚女朋友,看你,什么记性?”
正说着,就看到丽娟和陈刚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女人赶紧接过陈刚手中的东西,对丽娟却理都不理。丽娟非常尴尬,陈刚则眼疾手快地,将她手中的东西接过了。
但是丽娟的脸色,己经非常难看了。
房间本来就不大,我再进去,五个大人,一个小孩,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女人很健谈,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陈刚打包回来的炒粉,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她的遭遇。
原来,这一对男女是陈刚的姐姐姐夫,刚从四川老家过来。他们十年前便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家里读小学。但是在农村,没有儿子的人家,是被人看不起的。
更重要的是,没有儿子,等女儿嫁出去后,老了便没有人赡养,只能做五保户了。
所以和很多农村夫妻一样,他们鼓足了劲想要生个儿子。谁知连怀了几胎,到五六个月时,托人到医院B超一检查,都是女孩,于是全部打掉了。
刚才被打的那个女孩,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长得很漂亮,但是腿有点腐,是因为怀孕的时候,夫妻俩急着要打掉,从第一个月起便不断做B超,想判断是男是女。
到第五个月,终于得知是女孩了,再想打时,被医生告知,因打胎太多,姐姐的子宫壁己薄得象一张纸了,再打胎就很难怀上了,这才被迫生下的。
谁知道,就因为怀孕期间B超做得太多,孩子生下来,就有一条腿是跛的。
他们这次怀孕,是偷偷怀上的,为了怕计生办的人得知,连家门都不敢出。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计生办的人还是知道了,并在凌晨3点,悄悄开着所谓的解放车,跑过20多里的山路,进入村子。
到村里后,车厢里的人便跳下来,每人手里拿一个大手电筒,三人一伙,直奔村里几户冥顽不化、不响应计划生育政策的孕妇家。
一时间,鸡飞狗跳,猪叫牛跑,大人骂,小孩哭,村里乱成一锅粥。
自从怀孕后,姐姐时刻提防着计生办,所以睡觉很容易惊醒。虽然住在村子后面,但还是意识倒不好,马上叫醒姐夫,两人抄起棉袄,跳窗户跑了,躲进山后的灌木丛中。
就这样,姐姐姐夫为了肚里的孩子,踏上了漫长的“超生”生涯。他们不停地与计生委周旋,有时跑到孤寡闻老人家,有时跑到新婚夫妇家,总之跑到一切计生办认为,他们根本不可能去的地方躲着。
最危险的一次是,他们徒步走了20里路,躲进一个远房姑妈家。计生办的人不知从哪里得到风声,又一路追杀了过去。姐姐姐夫被迫无奈,只好爬到房间角落的衣柜上。
因为太紧张了,越想屏住呼吸,喘气的声音就越急促,颇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计生办的一个人好象听到了,慢慢地走到柜子附近,拿手电筒照了照。就在他要抬头往柜子上面照的时候,姑妈走过去,按了一下他的手。
那人正好与姑妈家有点亲戚关系,立刻明白了,转身跟其余计生办的人大声说:“这儿没有!”
计生办的人走后,姐姐姐夫全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当地实在呆不下去了,村里老孙家的二媳妇啊,老胡家的大孙媳妇啊,所有挺着肚子的孕妇,都被抓去流产了,孙子都没保住。
姐姐姐夫深知,这己经是第三个孩子了,倘若被计生办逮到,一定会送去结扎的,两人只好托人把小女儿带出,东躲西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