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到底是大厂,每层宿舍的一楼,都是一个饭堂,十分宽敝明亮,桌椅板凳也非常干净整洁。饭堂有四个打菜的窗口,靠墙的柜子上,有一次性的钢碗和汤匙,另外还有几个大桶,分别装着米饭和汤。
我和李梅站在人员较少的队伍后面,也排起队来。
轮到我时,我学着别人的样子,将饭卡递进窗户里。窗户里面有两个厨工,一个拿着大勺负责打菜,一个负责划饭卡,打一份菜划一份饭卡。
菜是统一放在一个长方型的不锈钢餐盘里,餐盘有四个象小碗形状的凹陷。三个小的凹陷里可以装三份菜,可惜我们普通员工,只能是一荤一素,不能装满餐盘。
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漂亮、新奇的餐具,很有些爱不释手,便悄声和李梅说:“这么好的餐具,最少要值十块钱吧?”
李梅也小声道:“不止,我觉得最起码值二十元,吃过了真不想放回去。”
我们将米饭盛在那个大一些的凹陷里,并用不锈钢碗盛了汤,又拿了汤匙,这才找一处桌凳坐下来。虽然是六块钱,但菜却和在亮冠厂吃的一块五没什么区别,只是卫生看上去稍好一些而己。一素一荤,荤菜就是切成片片的火腿肠炒鸡蛋,素菜就是一个空心菜或黄豆芽。火腿炒鸡蛋没什么味道,青菜也好象是煮而不是炒的。
但是,我们奔跑了一天,真的是饿坏了,吃得狼吞虎咽。来东莞后,这是我第一次不用担心饭菜不够吃,也不用担心怎样去节省饭票,所以非常轻松。
我和李梅一边吃饭,一边小声讨论着面前的餐具,比如,盛菜的那个钢盘多少钱,盛汤的钢碗多少钱,汤匙多少钱。虽然最终意见从未统一过,但我们还是乐此不疲。
乍进了一个传说中的好厂,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这么新奇。有些遗憾的是,李清是职员,要在专门的职员饭堂就餐,而丽娟他们是梭织三厂的,所以都不和我们在一个饭堂。
我们吃完饭,便学着别人的样子,将餐盘、碗和汤匙等,分门别类地放好,连洗都不用洗,真是幸福。这是我来东莞后,第一次感觉良好:漂亮的花园式厂房,餐具也不用洗,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在老家,哪一口饭,不是汗水掉泥土里,砸八瓣换来的呢。
可惜,这样的高兴并没有维持太久,当我们走进宿舍时,看到刚才那个女孩,正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在一起,正对着我们那张床,指指点点着什么,两人均是一脸肃穆。
看到我们进去,那位大姐说:“这张床的下铺,不能住人的,还是搬到另一个上铺去吧。”
我这才意识到,那张床可能另有隐情,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为什么不能住人?”
大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支吾道:“因、因为,那张床上死过人!”
一听这话,我不由大吃一惊,吓得心脏都“怦怦”乱跳了起来,恐惧地望着刚才还自以为得意的那张床。
在我们老家,死过人的床,要扔到外面晾很久,去过晦气才能再拿回家的。可是这张床上厚厚的灰尘表明,并没有被扔到外面去过晦气。而我一来就选中这种床,真的是好不吉利。
原来,以前睡在那张床上的女孩子,才只有17岁,进厂不到一年,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她进厂时,因为年龄不够,还是拿她姐姐的身份证。据说刚一进厂时,女孩还算微胖,只是不爱讲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开始变瘦,人很快就瘦成了麻杆。不少人劝她去医院看病,她都没去,不是不想去,一方面是因为没有钱,所以就想加班赚了点钱再去。
别说是她,一般的打工者都是这样,小病硬扛着,大病就回家看,如果实在花钱太多,回家也只能等死,谁有钱去医院呢?
其实,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地方疼痛,只是感觉浑身没有力气。谁知道,在一次连续月余的大赶货时,她就晕倒在工位上。
开始,大家也并没有在意,因为赶货晕在工位上的有不少人,过不止她一个,多数都是因为劳累兼睡眠不足,睡一觉就会醒过来了。但是她睡了大半天还没醒过来。宿舍的人见情况不对,就通知了厂方。
等保安闻讯赶来,想将她送进医院时,才发现人早己经不行了。
李梅听到这里,己经吓得浑身发抖,恐惧地问:“那、那厂里赔钱了吗?”
大姐苦笑一声道:“赔?赔什么钱?又没有象工伤那样,缺胳膊断腿的。不过,听说厂里按照病死处理了,补了她两个月工资,差不多两千块钱吧。后来才听有人透露,她这是叫‘过劳死’。”
听到这里,我又惊又怕,求助般地望着大姐,结结巴巴地问:“那现在,我应该怎么办呢?”
大姐果断地说:“搬到另一张上铺去!”
虽然现在,我对那张床,甚至连铺在那张床上的席子和蚊帐,都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但是好在,屋内还有另外三个人。所以,我还是鼓起勇气,抖抖索索地把铺盖全部卷起来,艰难地放在另一张上铺上。那张上铺正好和李梅的床铺紧挨着。
李梅也吓得脸色苍白,不想再住在那个上铺了。但总归不是那张床,屋内也没有了其它的空铺,只好强忍了。
换好床铺,我不由对大姐,以及那个第一次提醒我的女孩,充满了感激。交谈后才知,大姐人称红姐,另一个女孩叫朱素贞。
在我们和大姐说话间,朱素贞已经躲进了蚊帐里,快速化了一个大浓妆,还换了一件胸开得很低的露肩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工衣,就匆匆忙忙出去了,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我望着她的身影,疑惑地问:“她是不是拍拖了?”
红姐不屑地撇了一下嘴,神秘地说:“不是!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是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