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我甚至产生了错觉:黑白真的可以颠倒吗?是非真的可以混淆吗?难道我以前十八年所受的教育,竟然都是错误的吗?
再次见到石辉和许娟,己经是两个月后了。
那天,正好我们B转班休息,宿舍里忽然有人跑进来说:“大家快去看呀,石辉和许娟,正在厂门口闹事呢。”
宿舍里的人闻讯,立刻就跑出去。
随即就看到石辉蓬门垢面的,原先壮实的身躯,瘦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去似的。最惹人注意的是,他右边的衣袖空了半截,无力地耸在一边。
我怎么也不敢把面前这个人,和之前端坐在许娟床上的,那个高大、不爱言语的健康大男孩,联系在一起。现在,只见他表情呆滞地站在那儿,任凭许娟对着厂门又哭又喊,他却一句话也不说!
许娟似乎又老了一圈,又黑又瘦的,正鼻子一把眼泪一把叫喊着:“林老板,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为了交医药费,借了很多债,以后的日子,可真的没办法过了呀?”
但是林老板,却连人影子都不见。
过了好久,才从厂里走了来一个矮小黑瘦,并且卷着裤腿的老男人。
他操着半生不熟悉的广式普通话,厉声训斥着:“不要闹了,再不走的话,我就叫110把你们抓起来。”
要是以前,听了这语带威胁的话,许娟肯定早就吓得半死了。
但是现在,巨大的悲伤,似乎己经让她忘记害怕了,越发大声地叫喊起来:“那你叫110把我抓起来吧,反正我己经没有活路了。”
很多人都愤怒地望着那个老男人,议论纷纷。
我这才知道,老男人是亮冠厂的麦厂长。
原来广州、深圳、东莞等地,为了照顾本地人,规定每个工厂,都要给本地人一个或几个就业岗位。几乎是约定俗成的,厂长基本由本地人担当。
然而,他们的文化素质又普遍偏低,有些人连字都不会写,什么事都做不了。工厂为了出钱消灾,干脆只发工资,他们平时根本不用来厂里上班。只是厂方用“钱”和相关行政职能部门“联络感情”的桥梁。
倘若厂方因劳资纠纷,需要当地政府出面“帮忙”时,就要通过厂长了。当然,厂长代表的就是厂方的利益,比如石辉的这次工伤事故。
恰在此时,林老板的车从外面驶来,几个保安赶紧向他的车敬礼。
他大约意识到情况有异,立刻打开车门走下来,身后跟着他养的那个女孩子。
没想到,眨眼之间,许娟就向他扑过来。
林老板矮胖的身形,迅速敏捷的一闪!
许娟扑了个空,却将他身后的那个女孩子绊倒了。
女孩立刻发出一阵尖叫,赶紧向林老板依偎过去,惊慌失措的。
林老板搂紧了女孩,然后指着保安,气急败坏地怒骂道:“你们这群猪猡!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关键时候,却派不上用场,我真是白养你们了!”
几个保安脸被骂得脸都绿了,赶忙把许娟向门外推。其中,一个保安大概是用力过猛,许娟竟然被推搡到在地了。
但她依然哭着骂着,想从几个保安的腿下,扑到林老板身边。
再看石辉,他任由别人推倒自己的妻子,任由别人将自己挤到一边,却依然一句话都不说。
围观的员工中,有几个以前和他关系要好的,但是没有人敢过去和他打招呼。因为这个时刻,倘若谁敢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也等于和林老板公然为敌了,就算不被开除,以后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林老板看着这一幕,脸色己经变得铁青了。
他指着许娟,对麦厂长厉声说:“这个疯女人,我以后不想再看到她!”说罢,便拥着身边的女孩子,施施然离开了。
麦厂长象得到圣旨一般,立刻拿出手机,迅速拔打了一个电话。
十分钟不到,一辆110警车,就停在了厂门口。
还没等许娟反应过来,就从车上跳下来两个警察,把石辉和许娟两人,连拖带搡地塞进了警车,然后便风驰电掣般地开走了!
在场的所有人,俱都脸色大变!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看到石辉或许娟,在东莞出现过了!
想想在这次工伤事故中,石辉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双手,不管去哪里,下半生将成为一个残疾人;许娟爽朗的笑声就此尘封,守着一个残疾的丈夫,不知她还要忍受多少嘲讽和屈辱,还有欠下的大笔医药费,他们以后的艰难,可想而知了。
马课长原想以自己课长的势力,帮一下同学兼同乡,谁知道最后不但什么都没有帮上,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他文化不高,想找一份同等职位和待遇的工作,也并不是易事。
而厂方呢,仅仅付出30%的医疗费,还不包括后期治疗,就把这件事遮掩了过去!
有人估计了一下,石辉医疗费最多不会超过1万元。也就是说,厂方仅付了3000元,而石辉要付7000元。这7000元对于厂方来说,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刚刚稳定下来,并用才二十多岁的石辉和许娟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呢。
所以此次事故,厂方倒成了最大的赢家了。难怪林老板从来不给员工办理工伤保险呢,原来早就有备无患了!
现在,张新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课长的办公桌前了。
与此同时,李连平重又开始频繁地出入注塑部了。不过,他现在不是来找我,而是来找张新。据说,李连平现在经常请张新吃饭,两人打得,比以前更加火热了。
我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很快,这预感就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有一天,正好轮到我们B班上夜班,李连平又出现了,并且他的身后,还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我一眼就认出,这个女孩,就是那天在涂装课,和他亲热坐在一起的那个。
在他们经过我身边时,我看到李连平诡秘地冲我笑了笑。然后带着女孩,径直走到了张新的办公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