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是去削披锋了,俗称毛边,就是因为机器老旧没压好时,在半成品或成品上形成的飞边。
吴少芬带我来到一台注塑机前坐下,那就是她的工位了。
注塑车间有一百三十多人,除了十二个男技术员、两个班的组长及马课长,其余就是注塑机操作员,这些操作员,全部都是女员工。
这些女员工有一个统一的称谓,就是“啤工”。很奇怪,这个”啤”字在这里并不念“啤”酒的“啤”,而是念成“瘪三”的“瘪”。
不时有加料员过来,将各种各样的塑胶小颗粒和染料,放进注塑机内。“啤工”的工作,就是负责把注塑机内成型的各种塑胶零件摘下来,分类放好,有披锋的去披锋,没披锋的直接运到生产部。
我们坐好后,吴少芬便拿出医用白胶布,将我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缠好,并递给我一个缠着透明胶的小刀片。
从此,我的“啤工”生涯便正式开始了!
那些零件从注塑机里出来时,就象一条条树枝上结的果实,大多数是黑色的。我看到别的注塑机台前,也有其它颜色的,一个个都很漂亮。
这些小“果实”有的自己会从“树枝”上掉下来,有的要我们用手摘下来,然后“果实”分门别类放好,把“树枝”扔在一个大塑料筐内。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树枝”叫水口料,还可以循环再使用的。
刚从注塑机出来的小零件,是滚烫的,所以不要立刻用手去摘。有时候,那些小树枝会因为机器老旧,或是脱模剂少了等原因出不来,我们就要把手放进机器里去拿的,好象除了烫伤,并没有别的太大危险。
因为没有经验,我的手总是被烫。
最烦的是削披锋,开始的时候觉得很好玩,但削的时间长了,拿着小刀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便会很疼。我看了吴少芬的右手,有的地方裂了几个口子,有的地方还掉了皮。才不过二十多岁的人,比我妈妈的手还要粗糙。
我担忧地问她:“会流血吗?”
吴少芬便不以为意地笑笑道:“开始的时候会,因为那地方皮肉很细,时间长了就没事了。”
因为工作太过枯躁无聊了,我们便开始讲话。
吴少芬骄傲地告诉我,她男朋友就在我们这个班,叫卢猛,是个打料员,有时也会过来加料。
正说着,卢猛就提着一包料过来了,浓眉大眼的,非常帅气。卢猛冲我友好地笑笑,偷偷递给吴少芬一把瓜子。
我的鼻子,渐渐适应了车间的那股塑胶味,工作也慢慢顺手了,只是感觉,时间似乎更难挨了。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半,我们每人得到一张宵夜票,宵夜票是一块钱的,只有一碗汤米粉。因为注塑机是不能停的,我和吴少芬轮流去吃,我先去,快迅吃完再换她去吃。否则,注塑机前的桌子上,就要堆很多零件。
没想到,吃完宵夜,磕睡却上来了。
那个困呀,恨不得倒头就睡。当然是不能睡的,就是趴在桌上休息一下都要被罚款。到午夜两三点的时候,这种困简直达到了极致!
为了驱走瞌睡,我使劲揪着胳膊上的皮肤,想让自己清醒些。可平时很敏感的皮肤,却因为困而麻木了,揪得再疼也没有了感觉。
无奈之下,我只好不停地瞅着墙上的钟,希望过得快些、再快些,可那钟上的三根指针,支好象也睡着了似的,很久很久才动一下子。
这一刻,我真恨不得时光象流水啊!
我被折磨得无比烦躁,便抱怨道:“当时不如去生产部,不上夜班,只上白班。”
吴少芬撇了撇嘴:“生产部还羡慕我们呢。他们只有白班,晚上加班加死人,还要通宵,比我们更辛苦呢。”
我向往道:“要是三班制就好了,八个小时,再困也容易挨过去。”
没想到,吴少芬又翻了我一眼:“我来广东时间也不算短了,还从没听说这里,有哪家公司是三班倒的呢?”
我奇怪道:“为什么啊?”
吴少芬简直懒得理我了:“三班倒要请的人就多了,老板赚的钱就少了。象现在这样多划算,多给我们一点加班费就行了。如果不是注塑机有一定的危险性,连两班制都不可能呢,比如生产部……”
与此同时,瞌睡一阵强似一阵地袭来,我己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只看到她两片嘴唇不停地张合。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我只好借口上厕所,然后蹲在厕所里合一下眼睛。
第一次,我大约合了五分钟,第二次十分钟,第三次我再想进厕所时,吴少芬不干了!
她生气地说:“你是新员工,我跟你在一台注塑机上,己经很吃亏了。你看看桌子上堆这么多货,你要是再这样跑厕所,我们明天就算加班到十点钟,也做不完呢。”
一直在车间巡视的张新,听到动静走过来,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吴少芬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阴阳怪气道:“还能怎样?有人偷懒呗,总想跑厕所!”
张新厉声说:“杨海燕,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羞愧难当,低着头讷讷说:“我,我第一次上夜班,太困了。”
张新斥责道:“你来这里是来上班的,不是来睡觉的!念你是新员工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再这样!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经此一吓,我的睡意全消,只是我再也不想跟吴少芬说话了。我很心寒,真没想到,上半夜还对我热情有加的她怎么下半夜就翻脸了?真的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我好想哭,虽然我总跑厕所是不对,但你可以直接提醒我啊,没必要发那么大的火,还要到组长面前告状吧。刚入职就给组长留下坏印象,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了。
我越想越委屈,同时感到左手无名指一阵剧痛,原来是不小心削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