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串珠子的动作稍微快了一些。阿香不住称赞我手快,就连和我在同一桌上的其他老员工也连连称赞。其实并不是我手快,而是我在串那些小珠子时,因为心思灵动,很快就在看似简单的动作中,总结出了做快做好的技巧。
我是新员工,他们对我很好奇。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考上大学没去上,但她们还是知道我是高中生,对我很是羡慕,这让我有些许的得意。
没想到,其中一个脸上有块巴掌大红色胎记的女孩子,却冷冷地说:“高中生又如何?我还是大学生呢,还不一样在这里干活?再说了,你还是个瘸子。”
整整一天她都很少说话,在说到“瘸子”两个字时,故意抬高了声音,很多人朝我们这边看来,包括一个腿脚同样不灵便的男孩,双眼闪烁着同病相怜的光芒。
我羞得很想钻地缝,便小声分辩道:“我不是瘸子,我只是脚心不小心硌破了,走路才成这个样子的。”
胎记女孩却冷笑一声,尖刻道:“你说你不是瘸子我们就信了?我说我脸上的东西是故意搽的胭脂,你们信吗?”
我脸色顿时发烧,气得浑身发抖。
阿香暗中用胳膊碰了碰我,我只好强忍住了。奇怪的是,胎记女孩的话虽然可笑,但在座的人,好象没一个人听到一般,全都顾左右而言她。
后来我才知道,这女孩确实是大学生,听说还是什么重点大学的,就是因为脸上的那块胎记,外面那些正规的工厂嫌她五官不端正,连员工都不让她做。
可能是因为心里委屈吧,说话一向非常地尖酸刻薄。甚至有一次,厨工给她打菜少了点,她就将一碗的饭菜,全部倒扣在那个厨工脸上了。
从此以后,人人对她敬而远之了。
我终于知道,原来进这个厂里的人,不是刚从家里来的,就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找不到工作的。但是唯独阿香,却是个例外。
阿香之所以呆在这里,是因为她男朋友。她男友是操作那三台机器的三个男孩之一。那三台机器不需要技术,非常简单。在东莞,没有什么技术的男孩子找工作非常难,要是没有熟人,很难进得了厂。
她男友在这里,每月可以拿到五百多元,离开这个厂就很难找到工作了。
真没想到,阿香对她男友,用情竟然如此之深!
手工操作虽然并不累,但时间长了,真的是非常枯躁乏味的。虽然很多人在一起,还可以说说话,但是却不能改变枯躁乏味的本质。
到下班时,我又连接了7条,也就是说我今天共连结了12条。一个做了一年多的老员工帮我算了一下,以我现在的速度,第一个月拿180元是不成问题的。虽然180元太少,但很多新员工第一个月,最多只能拿120元呢。
听了这话,我唯有苦笑一声,心里闷闷的。
晚上的菜是绿豆芽,虽然依然是少油无盐的,但是总归比中午那半生不熟的大菜椒,要好吃得多了。这次,我没有把酸菜拿出来,而是按照阿香的叮嘱,我们两个各自挟了一些后,便迅速将瓶子藏了起来。
这让很多人不免失望,对我也不如中午那样热情了。
晚上吃饭时间和中午一样,只有一个小时。我们每天的伙食费是两块钱,我进厂时赵小姐所说的包吃包住,其实并不准确,所谓的包吃,是每月要从我们工资里,扣除60元伙食费。
我不解地问阿香:“既然厂里什么都不发给我们,为什么还要我交30元押金呢?”
阿香无奈地说:“那是半个月的饭钱,你要是做不满半个月就走人,是没有工资结算的。那30块钱,就算是你半个月的饭钱了。”
我更加纳闷了:“我做了半个月,肯定不止30元,为什么还要扣这30元呢?这是不合理的!”
阿香白了我一眼,不满地说:“什么合理不合理的?厂里就是这样规定的!你读那么多书,怎么连这点都不懂?”
她这样一说,我真是羞愧难当!自认为还算半个文化人的我,在这件事情人,竟然还没有小学毕业的阿香明白!
是啊,规定就是规定,我执行就是了,没有资格质疑。
吃过晚饭后,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上班铃声便响起来了,今晚是要加班的。一般情况,晚上加班要加到10点以后,不加班的时候很少,赶货的时候通宵也是常事。
我晚上本来还想,去和丽娟见一面呢,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的了。
以前读书时,也是经常熬夜到10点,但那种熬夜是为了学习,为了以后的前途。可是,现在算什么呢,熬死熬活就是为了那每月一、两百块钱吗?
可是我来东莞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那一、两百块钱啊。
我做了一天的手工,手臂又酸又疼,十个手指几乎都麻木了,甚至捏不起小珠子。特别是晚上8点以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虽然晚上加班可以讲话,也可以唱歌,但是大家又累又困的,谁还有精力去讲话唱歌?所以室内,除了珠子碰撞的声音和机械冲压的声音,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声响了。
好不容易挨到10点下班,终于下班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随着人流机械地走出车间。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想一头扑在床上就睡过去。可是不行,天气这么热,浑身臭汗熏天,不冲凉、洗衣服是万万不可能的。
男工冲凉房在一楼,女工冲凉房在二楼,也就是我们宿舍的尽头。我因为走路不方便,动作总比别人慢半拍。
当我提着水桶进去时,里面己站满了等待冲凉的女孩子,个个都很疲惫,有的还时不时打着哈欠。
我发现总共有四个冲凉房,每个都是仅容一人一桶,非常狭窄。奇怪的是,三个里,有人的冲凉房前排着长长的队,而另一个半敝着门的冲凉房里,外面却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