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昏迷了半天野孩昏迷了一天一夜。石榴搬起他的头枕在腿上用河水为他洗净伤口又用一些草的汁水敷好,愣愣地出神。那时她看到蓝水河波浪翻滚很多鱼往岸上跳然后就干死在河边的草地上。后来就从蓝水河下游走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把野孩领走了。石榴没敢拦阻只是胆怯地说他是我男人。那女人和气地笑了说我知道你是他媳妇可你这么着不行你护不住他的不能让他死在蓝水河边。石榴说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呀,那女人说他要去他应该去的地方然后就扶他一瘸一拐地走了。石榴呆呆地坐在河边看他走远了又回头看看一群羊忽然哭起来哭得像小猫叫唤。
那天晚上野孩没有回来而且再也没有回来。那女人第一次为他打开自己卧室的门让他躺在床上为他脱光衣裳用一种血红的药水重新为他洗净伤口就说你睡吧明天一早你就离开蓝水河去县城上学我给你写封信带上他们会收下你的。野孩很平静地点点头他知道该走了而且也明白了当初罗爷说的话,罗爷说她会教给你怎么走出蓝水河那时还不明白现在明白了他当然要走出蓝水河是自己要走出蓝水河。
那天夜晚野孩醒过来突然发现那女人就躺在自己身边,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灯光下她正泪水盈盈地俯身看着自己,两个高耸的乳房贴在他的腮边软柔柔地发出一股好闻的清香。野孩就哭了使劲钻进她的怀里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那女人搂住他泪水一滴滴掉在他脖子里说你不要感谢我,我们应该互相感谢这一二年你使我的生活非常有意义不再觉得孤单和绝望我真舍不得你走你不知道我多么需要你可我不能留下你你要到文明社会去你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野孩好像听懂了什么而且觉得有一种欲火在燃烧他突然再也不能自持从她的拥抱中挣脱出来跪在床上像一头雄豹看着她。他用那种突然觉醒的男性的目光第一次注视一个女性的胴体。她浑身哆嗦了一下好像受不住他灼人的目光她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而且更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她已经很久没做过女人了她多么渴望再做一次女人特别在这个健壮的少年面前。
她颤抖着捉住他的手腕引导着他的慌乱而急迫的手在自己的双乳上滑过依次又滑向腹部滑过肚脐滑向那一片神秘的幽谷她感到野孩的手在用力可她突然像被电击一样跳下床去捂住脸哭了接着又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她的长长的头发被她缕缕扯下来然后像是清醒了许多又冲上来抱住野孩的头呜咽唔唔野孩你已经不是野孩你已经叫一海了对吗我也不是野人更不是女妖我知道你想当然我也想比你还想可是不行我不能破坏你的童贞我把你从你媳妇那里领来不是要干这个的我已经可以做你的妈妈了我今天这么一丝不挂只是想让你领略女性胴体的全部奥妙那是再平常不过也再神秘不过的了你得到它就会觉得极为平常你得不到才会觉得那是神秘而圣洁的你会发疯地去追求它起码会成为你生活的一份原动力这并没有什么丑恶的男人追求一个女人和女人追求一个男人是自然中最自然的事至少不比那些追求虚名和权势的人更下作问题是我已经老了再也无权得到你而且良知也不允许我拖住你的腿,我被人从文明推向野蛮已经备尝辛酸和孤独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阻挡你走向文明社会了你要毫不留恋地走出蓝水河去干一番事业人不能像牲口一样地活着至于女人你不用担心你会遇上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的别贪恋我你懂吗唔唔我的野孩……野孩在她迷乱的低语中痴痴地听着似懂非懂就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是他人生旅途中的第一声叹息唔唔野孩你懂得叹息了那女人忽然在他额上亲吻了一下激动得流出泪来你多么聪明多么了不起一声叹息就是一个浓缩的人生呀。野孩看着被她扯下来的那一缕缕黑而长的秀发像受伤的水蛇样在地上蜷曲翻滚他的泪就流出来了。他知道此刻她比自己更难受而眼前的痛苦的忍耐也许只是她所有痛苦中的一个小痛苦他从来没有问过她的身世和来历但他早已感觉到她是一个正在经历巨大灾难的女人只是不愿向灾难低头罢了。或许正因为这样她才拼命在他身上重新造出一个自己来向文明社会进击。她向他说过你不用害怕你即将看到的那个文明社会,文明社会的野蛮和野蛮社会的文明是一样的你已经历过了,而文明社会的文明却远比野蛮社会的野蛮辉煌得多。那时野孩完全不懂她这些玄妙的谶语样的话,现在仍然不懂但他相信那是她痛切的人生体验也暗含着她未能实现的苦苦追求和辛酸。似乎在她身上正有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使她不堪忍受却无能为力只觉到一种湿漉漉的沉闷和压抑就像大的那条极富弹性的棍子抽在身上你只能承受着而不能摆脱它。于是野孩愤怒了这娇媚而顽强的女人的苦难自己与生俱来的困惑和屈辱还有村子里那种古老的骚动和不安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一定要去世上走一遭就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冲天豪气他不觉得这很幼稚可笑一个少年的宏愿有时会让整个世界颤栗历史上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后半夜野孩和那女人拥抱着重新躺在床上但这次是野孩把那女人揽在怀里用他宽阔坚实的男性的胸膛温暖着她凉水样的身子,他抚摸着她光滑的肤肌和秀发那时她像一只怕冷的小鸟使劲拱进他的怀里嘤嘤地哭了,他第一次感到这女人原来心里也很脆弱就升起一种崇高的情感和无比强大的感觉。
那时他们谁也不知道石榴在庵棚外整整站了一夜她的双脚都麻木了。
第二天一大早野孩就离开了庵棚。那女人早为他准备了一副铺盖和几件内衣连同一封信捆成一卷。她叫他去县城找一个叫秋枫的人,野孩问他秋枫是谁那女人忽然愤怒地说你别问他和你没关系也和我没关系他是个软骨头别向他说起我的事我不想见他可是你必须去见他懂吗。野孩当然还是不懂但他听出来了她和那个叫秋枫的人一定又有什么说不清的瓜葛就没有再问他知道问也没用。
野孩走了当他头顶行李卷泅过蓝水河再回转身子向她告别时那女人不见了只有庵棚静静地卧在那里好像已经静卧了几千年从来就没人住过。仓皇之间野孩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他忙把视线移去就见石榴正沿对岸的河坡的上游飞奔而来,她头发散乱地飘拂着,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张开双手像要抓住他的样子脚下磕磕绊绊突然栽倒在草地上。野孩愣了一下,也只是愣了一下,转身大踏步走了。这时下起雨来,脚下都是湿草,前头一片迷蒙。这时,他知道他的心已硬如铁石。
你不用怕,即将看到的那个文明社会,你不用怕,不用怕,不用怕……
徐一海爱上梅老师了!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可真敢爱,你去爱嫦娥算了。
那天晚上他像一头受伤的兽飞离文庙大殿冲出黑咕隆咚的小院,我马上意识到什么也随后跟出可怎么也追不上他,转眼间徐一海不知跑哪去了。我慌慌忙忙跑回宿舍,宿舍的门还锁着显然没有回来。我又赶紧去葛婶那里,女儿国的门紧闭着我猛地推开,葛婶的小屋亮着灯我忙喊徐一海在这里吗就使劲推门但没有推开屋里灯却倏然熄灭了就听到里头一阵忙乱和一个男人沉闷的咳嗽,好像是门警司老师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他在这里干什么。这时葛婶拉开门缝探出一个蓬乱的头惊慌地说出啥事啦却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
借着月光我看到葛婶胡乱披一件男人的褂子好像裸着身子门缝里挤出半个乳房就赶紧说没啥事转身跑走了。今夜真是撞上鬼了校长和老师在那边接吻拥抱门警和葛婶在这里睡觉全乱套了。我心里慌得厉害加上徐一海失踪真像丢了魂似的,我慌慌张张跑遍了校园几个莲花池几片小树林都找了也没他的踪影我急得要哭了。不知为什么我今晚的泪水特别多心里又伤感又凄凉。校园里突然发生的也许只是刚发现的这些事使我的脑子成了一片空白。我在校园里盲目地转悠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可我知道这静寂是假的,在这静寂中许多你无法猜想的事情却正在进行。那一晚,我突然觉得校园陌生了,世界陌生了。我所熟悉的纯净的校园,单色的世界,一下子离我远去了。我觉得我在一个晚上成熟了,我为猝然到来的成熟,惶恐不安。
后来我筋疲力尽地转回宿舍却意外地发现徐一海已经回来正直直地站在屋当门面对着黑洞洞的校园。不知怎么我心一酸像是在兵荒马乱中又看到失散多年的兄弟就哽咽说徐一海你到哪去啦让我找得好苦。谁知徐一海完全不理会我此刻的心境正凶狠地瞪住我咬牙切齿,我吓得连退几步他可从来没这样对待过我也没这样对待过任何人我忙说徐一海你怎么啦?他也不吭气两眼闪着野兽样的光一步步逼过来伸手抓住我像抓小鸡一样凶神恶煞地说:“丁山,你小子记住,我今晚说的话——终有一天,我要娶梅老师!”我骇然挣脱说:“徐一海,你疯了,梅老师是我们的老师,你是学生,怎么能说这种混话?”徐一海突然暴怒起来,一拳把我打倒,摔在门后的水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