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起后的曹图跑得飞快,虽然看上去整个人圆乎乎的,但是这个胖子是真的灵活,在树丛中钻来钻去,不一会就没了人影了。倒是苏宇,刚才拿铲子挖的时候,耗费掉了太多体力,脚底踩在地上变得轻飘飘的,踩不实,好像一片树叶都能把他结结实实地绊倒。苏宇不停地转头看向阿岚的方向,确定他与自己的距离,却发现阿岚呆在那里,径直跪下,将挖出的土用手一把一把往上填,填到一半又把土拨开,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本来缓慢的填土动作,突然变得异常狂躁,阿岚的喉咙发出低吼,用力翻挖着泥土,手指甲已经裂开有明显的血液溢出,直到指甲盖被翻起来半截。他从土中拿起了一小块带碎花的绿布,慢慢拿起来在鼻尖闻了一闻,贴在自己的脸上蹭了两三下。然后慢慢放回了泥土里,看样子在拼装些什么。苏宇攥紧手上的绿布碎花,不再回头,径直跑出了后山。
确实,阿岚,不,李洪正在缓缓地拼装那些残破的碎布,苏宇之前挖掘的时候,不小心把整件衣服分裂得七零八落。他跪倒下去,瞪大几乎完全翻白的眼睛,用那双满是血迹和泥土的手,将那些碎布归回原位。看着不禁令人感到悲凉。整件衣服的最中间那块是空出来的,那部分在苏宇手上拿着。李洪机械地将头向右转了近150度,脖子发出咯咯的声音,伴随着喉咙的低吼,这简直就是一头野兽。它直起腰,完全用脊椎带动着头颅的移动,它颈部无力地垂了下去,面部已经慢慢影响到了另外半面,原本是一半一半的脸部,现在阿岚的一半开始变得溃烂,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
直起身之后,它缓缓地离开了它的家——那片坟,朝着后山口走来。
家……
女儿……
家……
家……
李洪朝着苏宇的家,越走越近。嘴里念叨有词。
苏宇并没有直接回家。他跑到了曹图家,曹图则早早冲进被窝猫着了,整张床随着他的节奏颤抖着。苏宇拍了一下曹图的头,“曹哥?你咋的了?”听到苏宇的声音,曹图把被子掀开,大骂:“苏宇,你这种事情你都找我,那家人和你有什么冤仇,你要这么报复他们,阿弥陀佛,你犯下大错了,你你你,你简直是无药可救!“说着继续蜷缩在被子里,”你走吧,别在我这呆着了,记着回家之前在你的眉心处用黑狗血点一颗痣。你记得最近多干好事,隔一段时间之后你再去趟后山给人家赔礼道歉。“”好。“苏宇叹了口气,这次曹图是被吓怕了,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苏宇轻轻合上大门,离开了。
回家路上,苏宇心中一直惦记着阿岚,想着明天一大早就回去找他,夜深之后自己的作战能力太低,救不了阿岚不说,自己的性命也会面临极大的危险,如果有可能,就叫上父亲和其他大人一起前去,至于理由,就用去后山玩阿岚不小心从山上滑下去,这样也不至于知道原因后被骂了。
想着,苏宇到了家门前,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现在能感受到家里有两股股混杂的灵力,有一个应该是李贝贝,她果然安全地回来了,这方面苏宇是松了口气,但是在他一开门之后,他知道什么都晚了。
头耷拉下来的阿岚站在门口,一只手高高举起,掐着李贝贝。见苏宇一开门,手一松,李贝贝竖直摔在地上,化作一团气雾,散开了去。
家……
家……
家……
阿岚嘴里不停说着这一个字,将双手伸向了苏宇,苏宇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气道怒火冲心,“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的女儿!“苏宇想这么喊出来,但是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低头一看,阿岚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掐住了自己的咽喉。苏宇的眼珠上翻,不一会就晕了过去。只见阿岚也突然倒在了地上,在倒地之前,头部往回缩了一缩。
“医生,我儿子他怎么样了?“病床外的苏建国焦急地询问着苏宇的情况。”苏先生你别急,您儿子没啥大事,只是受了一点惊吓晕了过去;倒是送来同行的另外一个孩子,他的手指甲几乎全都断了,脊柱和肋骨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而且脖颈有很明显的错位,您知道他们最近去了哪吗?“
“这孩子,下午说自己要去趟后山,他常去,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今天这……阿岚这孩子也是真的可怜,医生,求您还得好好帮帮阿岚,可别让他出什么事情。”
“是,我们会尽全力救助那个孩子的,您说他是叫阿岚,那您能联系到他家属吗?”
……
病房内,苏宇缓缓睁开眼睛,与往常不同的是,苏宇瞳孔的颜色变成了深邃的暗紫色。他坐起身,正反着看着自己的双手,往斜侧边掰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他刚打算掀起被子离开病床,又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腿软得摔倒了地上,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关于李洪和李贝贝的梦。
苏宇什么都弄懂了。
在苏宇和李贝贝一起去后山种星尘花那个时候开始,李洪就一直跟在背后,为了不暴露自己,他会一直等到苏宇和李贝贝走得很远之后,才慢慢从背后跟上。躲在树后看着苏宇和李贝贝的一切。
李洪并没有揭穿李贝贝,和往常一样提前到家,准备晚餐。在餐桌上并不动筷子,只是看着李贝贝咀嚼着。他用手托着侧着的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时不时用托着的手像下一掰,颈部发出咯咯的声音。“爸,你又来了。看着我吃饭干嘛,我脸上有字吗?”李贝贝特别讨厌李洪发出咯咯的声音,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没,就是看你吃饭的样子特别像你妈。”李洪说着把头往边上一转,另一只手扶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默默得叹了一口气。
“爸,你很想妈吗?“李贝贝母亲去世时,李贝贝的记忆并不深,所以她对母亲的印象仅仅只是一个称谓。”想啊,当然想啊,如果你妈妈还在的话,我们的生活一定比现在好很多,你可以继续在大城市里的学校读书,我就算被调配到这里也能时常抽空陪你去外边玩。以前我、你妈妈抱着你出去玩的时候,你别提多开心了。那个时候,是我们家最快乐的时候。“说罢,李洪拿起面前的烈酒一饮而尽,脸渐渐变红,语气也变得囫囵不清,”你妈妈当时抱着你,说这‘孩子长得真像我’,我,我就告诉他,像你才好呢,长得这么俊俏。你妈妈现在没了,我就只有你一个女儿了,你说你如果跟着别人走了,我还活个什么劲。“
“爸……”李贝贝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就一直在你身边做你的小棉袄呀。“她咧嘴一笑,想把自己和苏宇一起去后山的事情瞒住。”那,那你就别和那个苏家的小孩一起玩了!“李洪突然站起,恶狠狠得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饭菜都有些倒在了桌子上。李贝贝一惊,父亲是怎么知道的。她低着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李洪看着女儿这个犹豫的样子,更是大发雷霆,这次所幸当了一次李洪桌面清理大师,把桌上的盘子悉数摔倒了地上,一个没站稳就瘫倒在了凳子上。“爸!“李贝贝扶起他,”你喝醉了爸,好好好,我答应你,不和别人玩了,我扶你去休息,好不好?“
安顿好了父亲之后,李贝贝回到了大厅,把摔坏摔碎的盘子一块一块捡起,数一块就记一块,“见苏宇,不见苏宇,见苏宇,不见苏宇……”
数到最后一块刚好是偶数,“不……不见苏宇”,李贝贝眼睛都红了,对于她来说,苏宇是很特别的一个存在,他们有互相的约定,他们要守护对方。李贝贝把最后一块碎片用力像地上砸去,碎片又裂成了两块。她含着泪笑着说,“见苏宇。”
李洪出差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他总是想着把李贝贝一起带上,但是不论是李贝贝还是官方,给出的答案都是不愿意。从他被调配到这里开始,他的思想就开始变得病态,他把女儿当成了妻子的衍生物,就应该和自己呆在一起,而那些把自己调配的上司,更像是想让拆散自己和女儿,他逐渐变得厌烦,乃至仇视,如果不是为了那份铁饭碗换来的工资,他早就想给点脸色给上司看了。他多次地把李贝贝反锁在屋内,甚至在门口栓了一条大狗,想要阻止李贝贝出门。他外出在外,并没有料到李贝贝能够翻窗出去,每天和大狗相处,喂它吃的,带着它散步,甚至带着它去和苏宇一起见面的地方。反而每次李洪一回家,这条狗会冲着他大叫。
即便李洪再讨厌上司,他最终还是低头递交了一份调配申请,甚至从这个职位撤下去,只要能继续工作,而且能回到原来的地方,自己和女儿和谐相处的地方。到现在为止,自己和女儿冲突的次数已经快要破两位数了,而且往往是为了苏宇。调配申请如愿被批下来,但因为本部人员充沛的关系,李洪被调配到了警部,算了,警部就警部,只要不让女儿能离开自己,李洪咬着牙接受了。
他选在了礼拜四那天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李贝贝,“贝贝啊,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要从这里搬走了,这次爸爸的工作又调配回去了,我们能回到原来居住的地方了,开不开心?”李洪强行从脸上挤了一个笑脸出来,期待着李贝贝的反应。她低着头,“爸爸,让我去和苏宇道个别吧。”
“啪”,李洪重重地把拳头砸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玻璃被砸裂了,“为什么又是苏宇,一天天的只有苏宇,你答应爸爸的不离开爸爸呢,你是不是现在已经不要爸爸了,就为了苏宇,苏宇那种成天只知道去游戏厅的小混混,他会有什么出息,迟早成为社会的渣滓!”李洪越说越激动,完全没顾着对面李贝贝的样子。
“不,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做事很认真,会去钻研,他会尝试着去学新东西,他会……”没等李贝贝说完,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她举起颤抖的手捂着辣椒椒的脸,眼泪不住地夺眶而出,她抬头看着父亲,现在父亲的样子太可怕了,喘着粗气,手上青筋暴起,那个眼神,像是一头猎豹看见一只幼年的牛犊,时刻要冲过来把它吞下肚。
“不,许,再,提,苏,宇!“这六个字一个一个从李洪的嘴里啃出来,”听见没有!“李贝贝从没见过这样子的父亲,她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不让自己见苏宇,她哭着跑出家门,跑向了后山,这并不是她和苏宇约定好的时间,她觉得现在去找苏宇,到时候父亲指不定会做出对苏宇一家不好的事情。她现在想做的就是跑去后山对那些星尘花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