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老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二十一岁时带着怨恨来到此处,风沙漫天,寸草不生,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可是我一住下来,就住了整整六十年。太祖兴业至今三百年,吾等不肖子孙不能守,受辱于此,何等凄凉,但我不能放弃,我聚拢流沙为城,把方圆百里的游民聚居在此,兴农业,通商贸,建立军队,一切的一切我都是在想着东山再起。可是我老了,我这一辈子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我干不动了。”他郑重的盯着鱼长卿道:“我知道我无论做什么决定,其实都没有用,你早就有打算,只是在考虑要不要放过我而已,对吧?”
鱼长卿摇手道:“殷老老爷言重了,领主对殷老老爷为西凉苦地做出的贡献是极为赞赏的。”
殷老老爷叹道:“既是如此,你动手吧。”
殷正听到殷老老爷为殷家所做的事情,感动的泪流满面,虽然这些话殷老老爷在训斥他的时候也说过的。可是现在听起来,才真正有感触,前人建立基业,从无到有是多么不容易,后人坐享其成,还不能理解那般辛劳做事有何意义。
当听到殷老老爷让鱼长卿动手,殷正的那点感动一下子又变成了惊恐,问道:“爷,您啥意思?”
殷老老爷不理会殷正,只是拿眼盯着鱼长卿。
鱼长卿嘴角含笑,也不回答,两人心领神会的留了一丝余地。
鱼长卿扶着游龙剑主到一张石凳上坐下,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心灰意懒,但游龙剑是你师父给你的,你难道不要把它夺回来吗?”
游龙剑主的眼中亮了亮,但很快又暗淡了下去,她闭着嘴,不发一言,表情平静而冷漠。
剑。她曾打算毕其一生追求的东西,现在看起来好像没那么重要了,不仅因为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一丝内力,还因为她为了打败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把自己奉送给了游龙剑。
如果不是师傅传授的天山寒冰诀,她可能永远都只是游龙剑的傀儡。
不,她现在就是,她总以为师傅传授的剑法是天下第一的,只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无法发挥全部的力量。可是她渐渐发觉天山派并不是高山,在天山派之上还有更多的高山。游龙剑主的信仰在此刻崩塌了,它觉得自己没脸再回天山,更没脸见到师傅。
她连重新拿起游龙剑的勇气都没有了。
可是鱼长卿说的对,游龙剑是师傅给的,必须要为师傅夺回来。
“你……你能……帮我吗?”游龙剑主第一次求人,显得如此生涩和委屈。
鱼长卿好半天才理解游龙剑主的意思,说道:“我可以帮你,但游龙剑必须由你自己夺回来。”
游龙剑主的眼泪挤出了眼眶,很快的划过脸颊:“我……我不行。”
“你是游龙剑主,只有你才行。”鱼长卿并不是简单的鼓励她,每一把剑都是认主人的。既然当初游龙剑认可了游龙剑主,现在它依然会听从游龙剑主的召唤。
没错,这对一般的剑客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但对于拥有名剑的剑客才说,当他们握住手中剑的时候,他们就能感受到剑上的灵气,就好像这柄名动天下的宝剑本就是活着的一般。
游龙剑主抬起头,她与鱼长卿四目相对,她懂鱼长卿的意思,因为在游龙剑主第一次摸到游龙剑的时候,她能清楚的听到游龙剑微微的颤鸣,那是只对她一人的声音,仿佛是在告诉她,今后的路你我足矣。
那是连师傅都不曾给与她的情感,从那以后即便练剑再辛苦,只要握紧游龙剑,游龙剑主便觉得她能一直走下去。
可是……游龙剑会听一个武功全失的人的号令吗?
鱼长卿对游龙剑主点了点头,游龙剑主却闭上了眼睛。
“咚”的一声,临渊剑被鱼长卿插进石板之中。鱼长卿并非是因为发怒才泄气一般的将临渊剑猛得插进石板中,他想让游龙剑主听到剑身颤动时发出的勾人心魄的剑鸣。他相信没有一个剑客能对这种声音不着迷,不会重燃握剑的信心。
果然,游龙剑主睁开了双眼,她的眼中清澈而明亮。这是鱼长卿第一次见到游龙剑主时,游龙剑主眼中的模样。
游龙剑主缓缓站了起来,她抬头看天,游龙在空中翻腾,即便离的遥远,亦能感觉到游龙剑的气息,那是已经熟悉的如同与自己合为一体般的感觉。
游龙剑主对着天空伸出手臂,她的手掌打开,似在对着天空呼唤。
只见空中两团白雾迟迟不散,更有电蛇于外,雷声震震。忽然一个巨大龙首伸了出来,张开龙嘴把一个巨大的酒葫芦吐了出去,然后发出一声震天之吼,仿佛是对游龙剑主的回应。
鱼长卿望向天空,又回头看着游龙剑主,脸上掩不住欣喜神色。可是游龙剑主却在苦笑,或者确切点说,她哭的更严重了。
“怎么了?”鱼长卿没有问出心里的这句话,因为他突然发现,那声龙吼并非是对游龙剑主的回应,而是对遍布它周围的敌人的威胁。
半空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些人,这些人或白衣或灰衣或蓝衣,他们的腰间都挂着一个令牌模样的挂饰。挂饰上好像写着字,但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
不过即便看不到,鱼长卿也能猜出来。因为这些人都踩在剑上,飞行于空中,他们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剑仙。
这些人为何会在这里?殷老老爷和鱼长卿互相看了一眼,只能得到一个结论。
而在半空中,踩剑而飞的剑仙足有三十六人,这些人分列在白雾之外,看似杂乱无序,其实已然构成一座阵法。
龙首中的眼珠左右转动,它扭过龙身重新隐于白雾之中,一时之间原本风云悸动的天空竟平静了下来。
醉翁的酒葫芦渐渐缩小回到了醉翁手中。醉翁坐在白雾之上说道:“这次是你带队吗?你们蜀山那些个长老呢?”
白雾流动间现出一名男子,此人样貌俊美,气质超凡,一身白衣干干净净好似不惹凡尘。他长发飘逸,立于空虚的白雾之上如履平地,简直就像是普通人口中的神仙。
“晚辈徐玉峰见过醉翁。”白衣男子微微颔首说道。
醉翁的眼睛一直盯着前面的那团白雾,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懒得管,先一步去天山了去吧。”
徐玉峰不答,算是默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