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姐,方才腿麻跌入他怀里已是于礼不合,再被别人听见他说得这些话,她的清白就算是彻底毁了。
苏夕颜咬着唇瓣,小心环顾左右。有些意外发现,从苏家带来的下人面色如常,就连老夫人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方才那句话,似乎只是对她一人说得,只让她听见了。
除了她身边站着的苏雨嫣,不甘被她抢了风头,又见她与六王爷亲近。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里都是幽暗的嫉妒。
看见苏雨嫣脸上的嫉恨,苏夕颜微微讶然。这样的神色,她最清楚不过。前世铜镜里映出的最多的就是这样的表情,她曾做梦都想在苏雨嫣的脸上看见一次。
但前世,苏雨嫣是彻底的赢家,在青鸾王爷面前楚楚可怜,在她面前趾高气昂。这样嫉妒的表情,绝不可能出现在她这庶妹的脸上。
这一次她看清楚了,却没了任何感觉。
就在她将前世今生发生过的事情又想了一遍的时候,六王爷已将话题岔开了。
六王爷将水色暗纹的白衣一撩,宽大的衣摆在他挺秀的身后展开,宛若白鹤展开的翅翼。
“五殿下,本王昨日与你一同来大国寺奉旨办事。却遇上了刺杀,你想知道刺杀本王的人是谁吗?”六皇子声音平静如常,眼神却冷冽邪肆。
“本王命大未死。还抓住了行刺本王的活口,五皇子一定认识。”薄唇微微一挑,六皇子的漆墨凤眸添了一丝幽凉。
五皇子玄鸟锦绣下的手捏成了拳头,很快就又松开。
苏夕颜抬头,恰巧可见他眼底转瞬而过的狠戾。
她这次果真误打误撞救下了五王爷的劲敌,这样一来,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就再难跟她经历过的事相吻合。
苏夕颜垂下面容,眼瞳颤了颤,但很快就稳定住了心绪。不一样便不一样,她不求别的,只求这一生为自己而活。
六皇子身边的侍卫推了一个人上前,那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四肢都奇异扭曲着,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一看就知在六皇子的手中吃了不少苦。
看到这人出现,五皇子皱紧了剑眉,眼中浮现起阴云黑雾。
苏家女眷包括老夫人都未见过这样的血腥,不少女眷都吓得脸色发白,老夫人更是嘴里念着佛号。
苏雨嫣也好不到哪去,回想起昨日在梅林里,他用粘血的碧萧从自己脸上划过的触感,像是蛇信一样。花容绷紧,只差当即干呕起来。
“这人无名无姓,是一等一的刺客杀手。嘴极硬,很难撬开。”像是谪仙一样的六王爷,手段却与容貌相反。
“不过本王最喜欢嘴硬的人,所以让人一截截敲碎了他的四肢骨头。他终于告诉本王,是五殿下命他们来暗杀本王。”
紧锁青鸾王爷的黑瞳,压下不寒而栗的威势。这哪是一个闲散无权王爷该有的气度。
青鸾王爷俊颜瞬间被寒冰覆盖,手背上似有青筋凸起。培养一个顶尖的杀手,耗费了他多少心血,竟还是没有除去这个人!
“无凭无据,空口白话,怎能证明本王是幕后指使。本王觉得,这人应该是刺杀六殿下不成,才诬陷嫁祸给了本王。”青鸾王爷用袖子掩住青筋暴露的手,面色极是沉静,毁了自己一颗苦心栽培的棋子,也能眼睛不眨。
“很好!”悠闲而站的六王爷勾了勾唇线,容色寡淡,如冰雾凝绘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异样。
他抽出了玉箫,碧玉色的一道影子划过。四肢已废的刺客胸前鲜血飞溅,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侍卫很快递上一块白帕,六王爷顺手接过之后,极是温雅地擦拭着碧萧上的鲜血。
“本王也觉得这刺客是诬陷了五殿下,他留着也没了价值,本王难得心善送他舒舒服服上路。”
天生便高人一等的青鸾王爷,第一次被人堵得说不出一句话。
要不是这人顶着他六弟的身份,除掉他哪用费这么多心思!
“晚天欲雪,五殿下别忘了早点回宫。”六王爷微凉的声音说完,留下淡淡一瞥,翻身上马。
夜鸦色的发被风吹起,犹似一匹江南进贡的织锦。
青鸾王爷站在原地,目色如刀地望着他领着护卫而去的背影。
这人到底是不是原来的六弟?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青鸾王爷剑利的眉深深皱了一下。他现在还没有把柄,拆穿这人的身份。
见到青鸾王爷皱眉,苏雨嫣无比的心疼,像是有根刺狠狠地扎了她的心一下。
苏雨嫣站在冬日的冷风里,手里绞着绣帕,横着眼波望着马背上的那道秀逸白衣。心中憎恶之余,又藏着恐惧。
她只是一个商贾家的庶出小姐,对王爷什么忙都帮不上。
哪怕是她一向没有放在眼睛里的苏夕颜都比她更有优势,想到这苏雨嫣无端害怕起来,踩着莲花碎步走到了青鸾王爷笔挺的身后。
“王爷……”苏雨嫣柔声唤道。
青鸾王爷转过身后,苏雨嫣半垂下脖颈,露出线条柔美的半张脸,“山上风大,王爷不要一直站在风口中冻伤了自己的身子。”
看着宛若娇花般的苏家二小姐,青鸾王爷声音放软了许多:“嫣儿你身子骨柔弱,先回马车休息吧。等过些时日,本王再去苏家看你。”
苏雨嫣心中窃喜,表面上却犹豫万分,“嫣儿不过是庶出,哪有……哪有资格能得王爷的厚爱。”
青鸾王爷眸光略沉,柔声安慰她:“嫣儿不必说这些贬低自己的话,在本王心中你是独一无二的。只要你想要的,本王都会满足你。”
苏雨嫣惊喜之余,也有些困惑。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青鸾王爷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不过她也不需要弄明白。她有这张倾城柔美的脸,试问又有哪个男人会对她不动心?
送走了青鸾王爷,苏雨嫣才依依不舍地回了马车。
外面风冷,苏夕颜早已披着狐裘缩在了马车之中,只露出一张灵气精巧的脸庞。但这张脸比之苏雨嫣还是逊色了一点,圆润的双颊间还有一些婴儿肥,比不得苏雨嫣玉白色的肌肤,巴掌大的小脸。
陈姨太在入苏府时就是位名动一方的妩媚佳人,只是身份低微了些。但架不住她便宜爹爹着迷,硬是用八抬轿辇从侧门迎了进府。
从进府的那一刻起,就比寻常妾室尊贵得多。生下继承她美貌的苏家二小姐之后,更是深得她渣爹宠爱。
要不是肚子里没有蹦出个男丁,恐怕早就被抬为贵妾了。
而她的娘亲,生她时难产早早就去了,留下她,上头还有一个与她不亲,可有可无的哥哥。上一世,哪怕他在舅舅手下谋得了不小的武官官职,也从未为她出过头。但好在她有一个手握兵权,在朝为将的舅舅,让她的父亲苏富泽还有几分巴结忌惮。
要是娘亲还在,她在苏家过得日子绝不会这样辛苦。
苏夕颜望着马车外面的景致,苏雨嫣与青鸾王爷依依惜别的画面,正好被她撞见。苏夕颜淡淡地移开了目光,旁人的雪月风花,再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等送走了青鸾王爷,苏雨嫣才上了马车,望着自己嫡姐脸上懒洋静谧的神色,苏雨嫣美眸不怀好意一转,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得意,挤在苏夕颜的身边坐下。
“姐姐,青鸾王爷的风采你看清了没有?”
苏夕颜一手撑着下巴,继续望着马车外的山景,并不搭理身边神色妩媚洋溢的苏雨嫣。
“哦,是妹妹忘了……”苏雨嫣狡黠娇俏地掩住自己的嘴唇,“方才青鸾王爷一直让姐姐跪着,姐姐怕是连王爷的容貌都没有看清。”
“刚才上马车前,王爷与我说了好一会话,姐姐听见了没有?王爷说会来苏家看我,还会许我一切!”说起这些,苏雨嫣眉飞色舞,像是叽叽喳喳的鸟儿。
一直望着马车外的苏夕颜,慢慢收回了目光,唇角缓缓磨出一记清冽的笑。
“看清了他的容貌风采,就这么值得你高兴吗?”
对于苏夕颜的反问,苏雨嫣一愣,很快柔唇翘起,“王爷亲口说了,嫣儿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姐姐没看见王爷的风采,反而是好的,省得徒增念想。而我却能常伴王爷的身边!”
“挑明了说,我能成为青鸾王爷的妃子!为世间最俊美最尊贵的男人生儿育女!”
听苏雨嫣提到世间最俊美的人,苏夕颜的眼前却浮现出六王爷假面下的那张脸。彼岸花般妖冶,似用最浓烈的丹砂妙笔绘成。
最妙的是腰肢有力,宽窄适宜……
苏夕颜眸光迷离了一瞬,耳根微热,就又听见苏雨嫣在她耳边说:“姐姐你在想谁呢?不会是在想六王爷吧?姐姐当着众人的面一次又一次扑进六王爷的怀里,还真是胆大。幸好这次带上山的都是家奴,如若不然,姐姐恐怕日后想再觅佳婿都难。”
“不过姐姐放心吧,妹妹不会说出去的。妹妹真羡慕姐姐这样大胆,遇上不错的人就敢往上贴。话说回来,六王爷也算是个挂名王爷……”
苏夕颜指尖敲着马车窗棂,淡声一笑,打断了苏雨嫣的话。
“他那样的人,像是天上的明月。苏雨嫣你真的觉得自己能独占了他?你能为他生儿育女,其他女人也能。他会娶你进府,也会娶旁人。妹妹,你与许多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当真值得你高兴?”
“长夜漫漫,寂寥冰冷的夜晚可不容易捱过去。”
苏雨嫣微张着柔唇,似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凝滞了一瞬,呆呆地望着苏夕颜的眼睛。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里面的波纹粼粼,恍若隐秘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仿佛她真的熬过这样的长夜,一夜又一夜,如同没有尽头的梦魇,寒彻孤独,没有尽头。
苏雨嫣眸子晃了晃,像是有什么熟悉又遥远的画面从她眼前划过。
苏夕颜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击碎了她的喜悦得意。
苏雨嫣的花容顿时沉了下去,“苏夕颜你说这些话,无非是嫉妒我罢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就算是赋闲的六王爷也不可能只要你一个!我不在意,只要我能获得他最多的宠爱,就足够了!”
“你不在意的事情,我在意……”苏夕颜神色淡淡,声音也是极淡。
她与六王爷没什么,让苏雨嫣误会也罢。省得她处处与自己为敌,以为自己也稀罕那个薄情的男人。
苏雨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促狭含着讥讽,柔柔笑道:“姐姐还想独占一个男人?女子善妒不容,是会被夫家休弃的。”
这句话,让苏夕颜的眸光再次变得悠远。
她前世就是因为“善妒不容”被那个男人一纸休书赶出了青鸾王府。连她死后,他都不愿来替她收敛尸骨。
可见那男人是厌恨她到了极致。
爱一个人,想要独占一个人又有什么错?错就错在,那个男人的眼中从来都没有她。
苏雨嫣秋水眸顾盼,见苏夕颜最近时常分神,说话做事都与往日不同,心中暗暗藏了疑惑。
心中甚至升起一个可笑的念头,眼前人并不是以前极好糊弄拿捏的苏夕颜。
“姐姐你可记得十岁那年发生的事情?我们生辰相近,有一匹回字绣的绸缎送入了苏府。”
这件事她自然记得,她先看上了一卷水蓝玟的布匹,苏雨嫣见她喜欢,并不拿粉蝶的那匹,只要抢她的。
她的渣爹偏宠苏雨嫣,就板着脸非要她让着妹妹。
那时候她性子骄傲急切,想着自己还是嫡女身份,哪里肯认输,就硬生生从苏雨嫣的手里拽了回来。
抢夺的时候,指甲划伤了苏雨嫣的手背,留了一道血痕,并不是多大的事情。陈姨娘却又哭又闹,让她挨了苏富泽好一顿打。
那匹她最喜欢的缎子,也在抢夺的过程中,被苏雨嫣故意扯坏了。
她在院里养伤的时候,就看见苏雨嫣穿着粉蝶缎子制成的华服,俏生生地在花丛中扑蝶。
也是那一次,让她认清自己顶着个嫡女的名头,却没有嫡女的命。想着要是她也有娘亲能为自己出头,也不会挨打,夜里偷偷哭过好几回,也只有清晓安慰自己。
这件事,苏雨嫣也有脸提起。
苏夕颜眸间蒙着一层凉薄的光,面上却保持着平淡,抓过了苏雨嫣柔细的手腕翻来覆去看了两眼,“那血痕消了?”
只是破了一层细皮,本就不会留下疤痕。而她却挨了一顿打,让她在床上歇了两三日。
苏雨嫣见她还记得这件事,她手腕上的血痕也只有苏夕颜最清楚,心中打消了疑虑,只是不明白苏夕颜怎么突然间像是开了窍,一举一动都变得难以捉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