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夫人让您晚间去她房里一趟,还问您月饼蒸好没有?只见一个四肢粗笨,身着酱色上衣乌黑长裤,腰间别着姜色的棉帕,发后裹着同样酱色头巾的中年粗使妇人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
清越有些惊吓,但没有显露出惊讶的面色,回过神来便答到,张大娘,月饼已经做好了,我已经吩咐了,等蒸好过后厨房的紫柳丫头就会送到母亲房里,你跟母亲说,今日我到母亲房里用饭。
好,小姐,您可别累着,夫人让您蒸月饼是想在中秋宴上让毅亲王和王妃青睐您......张大娘笑呵呵地说道,仿佛有什么好事已经发生了。
青睐我?清越一下子不知所措,莫非......她不敢再往下想,秋风紧,眉头也紧。
张大娘看着清越略带哀怨的脸,眉头也皱了一下,但不到一秒又用开朗浑厚的嗓子朝卿儿说,跟着公子的刘妈呢?公子怎么跑到这西苑来了?
刘妈肯定去摘远峰楼后头的石榴了,卿儿爱吃,刘妈肯定不肯定过那几棵老石榴树。清越解释说。那几棵老石榴树是老爷小时候祖父种的,但现在也有几十年了。原来一共七棵,后来西苑动土改建,匠人在筑远峰楼时意外将其中两棵折损,一棵没一阵就衰死了,另外一棵又从断掉的躯干上长出新的更为粗壮的枝干,虽然体态弯弯,但石榴较其他几棵更甜。
那也得小心,公子年纪小,二夫人怎么也不多派几个人跟着。刘妈小声地嘀咕着,可清越还是听见了。是啊,卿儿是二夫人的宝贝,是他在这个府里耀武扬威的底气,是向老爷邀宠的本钱,怎么也不多留点心呢?上次丫鬟祥芝因为看护不当导致卿儿摔倒,被二夫人严惩,先是受鞭刑,然后扣两个月月钱,送离公子的住所去做了粗苯活计。
我会和二夫人说的,您先去母亲那边回复吧。
好,那奴婢就先去了,大小姐。刘妈说完便迈着稳健的大步离开了亭子。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坛后的西苑门,微风吹动木芙蓉的残叶在风里狰狞了几下就赤条条地躺在了泥土上。清越看淡蓝色的天空上缓缓挂上一轮白色的弯月,月亮像是用白芍药花碾制出来的水汁画的,淡淡的,温柔隐约。天还亮着,月亮就出来了,它可真着急啊。
卿儿,我带你去二夫人那儿,走。清越牵起他的小手,他另一只手上来拽着一片叶子。
拐过西苑的门往右边直走,路过几株菊花丛,闻着清香向东南方走几百米,就到了二夫人的居所——雅梦堂。高高的屋角上占着四只奇珍异兽,清越还叫不上名字,只是从小觉得奇怪,蝴蝶、花朵多好看,为什么要在屋角放那么奇怪的装饰呢?
还不到门前,丫鬟翠竹和朱梅就跑了过来。大小姐、少爷,二夫人在房里歇息,翠竹率先开口说。
好。清越淡淡地说了一声。朱梅用手别开门前的珠帘,清越就拉着卿儿迈过门槛进了房。
一进房就看见二夫人林知采正在吃山楂,侍女心儿捧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碟,上面只剩几颗山楂,看来已经吃了不少。林知采看儿女来了,立马放下了山楂。
卿儿看见她立马跑了过去,母亲,我也要吃红果子。卿儿踮着脚伸手够琉璃碟里的红果子,心儿马上弯下腰方便卿儿的小手取果。林知采用凤仙花汁染的绝美指甲将一颗山楂放在卿儿的嘴边。
这很酸的哦,你怕不怕。
不怕。
只能先吃一点点哦,知道是什么味道了再多吃点。
卿儿用小嘴轻轻啃了一下,哇,好酸呀。卿儿被酸的表情也有些扭曲,然后立马把山楂仍在了地上。心儿见状去内室拿出一盒玫瑰蜂蜜膏,卿儿尝了以后表情渐渐恢复。
再不吃了,好难吃哦。卿儿哭唧唧地说。
林知采看了一眼清越,眼神有点淡漠,你来吃晚饭吗?
不了,晚间要去母亲那里用饭。清越答到,今天卿儿一个人跑到西苑的小厨房去了,听他说只有奶娘陪着他,奶娘去给他摘石榴之后他就一个人在园子里逛了,夫人以后多提醒着丫鬟仆妇们,要时常跟在卿儿身边才好。
什么?林知采面露愠色,对心儿说,把小红、小云都给我叫进来。心儿听到吩咐立马出去了。
不要太过严苛,仆人们也是爹生娘养的,清越说。
爹生娘养的?林知采弯眉轻佻,眉头紧锁,暗含深意地看着她。
还有,不要再让卿儿喊您母亲了,让老爷听到不好。清越本想和她好好说几句话,但两个人之间总有隔阂,轻则怨怼,重则针锋相对。
有什么不好?我本来就是卿儿的母亲。林知采摸了摸卿儿的额头,你说对不对啊卿儿。
卿儿手里拿着一片玫瑰蜂蜜膏,乖巧地点点头说,对啊。
夫人应该知道按照本国的官法,只有正室才能被子女称作母亲,清越先走了,夫人。清越说完行了个礼便出了门。
其实小时候清越也叫过林知采母亲,虽然知道不是正母,但毕竟是生身之母。可是后来她做的事情让她觉得不可理喻,对待下人凶残打骂,在钗环金饰上处处奢华不下于人,任由娘家兄弟抢占侍女......渐渐成熟的清越就和生母越走越远,以至现在如同陌路。
可能母女之间的缘分及时是天生的,也会因为太多缘由淡漠,有些东西强求不来的。
离开雅梦堂,清越径直来到了母亲所在的正云楼,这是一处雕梁画柱的所在,楼前有大理石台阶,楼的东西外围是贯通的人工湖,湖里栽满了荷花,现在只有残叶几朵。一楼的窗与门平日都是打开的,方便夏日观赏楼旁的荷花,二楼才是母亲住的地方。
看见清越来了,坐在大理石台阶上的紫嫣一下站了起来,来不及理理褶皱的裙摆就说道:大小姐,您来了,夫人在偏房看书呢。
清越微微一笑,缓缓上了楼。走到偏房,看到素衣而坐,在窗前看书的母亲,母亲面前的小桌子上点了一根蜡烛,清越才意识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越儿,你来了,坐。母亲祝繁儿将灯烛想自己面前挪了挪,示意女儿坐下。然后又将目前投在了手中的书上。清越看着烛光映衬吓得母亲,清瘦、淡然。消瘦的脸上有些苍白,唇色染的也是浅浅的玫红色,混黑的眸子里透出幽幽的光。今天大概是不曾出门,身上素衣银钗,修饰甚少。
母亲,我想知道您让我中秋宴上分月饼是什么用意?清越打破沉寂。
什么用意?祝繁儿抬起头,烛火照在她的脸上,明晃晃的。她用指腹按压了一下书,想做个印记。
您是想让我嫁到王府去吗?母亲。
祝繁儿轻轻眨了一下眼,看着她说,这不是我的意思,我也绝不会允许,让你做月饼是二夫人的意思,她向你父亲进言,有意让你得到王爷王妃的青睐,可是越儿你放心,母亲不会让你为了利益嫁到王府的。
可是母亲您不是说我要承担起责任吗?如果我嫁到王府去,父亲自然是官运亨通。清越忧虑的情绪在眉头绽放。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但母亲不希望你为了利益去承担你本不愿承担的。祝繁儿放下书,拉着女儿的手,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越儿不要不开心了,你自幼就话少,如今大了,更爱胡思乱想了,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母亲在呢,她用手揉了揉女儿的眉头。
天色已晚,我们用饭吧。祝繁儿缓缓起身,清越也随后而来。
丫鬟们早已将晚饭摆在了旁边的红木餐桌上,有什锦蔬菜炒鸡蛋,椒盐紫苏虾,干煸鹅掌,蜜汁鳝丝,话梅排骨,乳鸽虫草汤,莲藕乌豆粥,清蒸鲈鱼,各色精致小点心,还有一小碟山楂。
母亲,你也吃山楂?清越看到山楂,想起了刚刚在二夫人房里看到的山楂。
祝繁儿沉默了片刻,爱吃,来,你爱吃话梅排骨,多吃点。说着便往清越碗里夹了两块排骨。
谢谢母亲……
用完了饭,清越回到了房中。她还是很疑惑,她不懂二夫人为什么想让她得到王爷王妃的喜爱,也不懂母亲说的会保护她是什么意思。丫鬟给她洗漱完,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个时辰,她才带着疑惑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