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上仙是何等精通占卦术的人,但这也同时代表着,如若他不是刻意去算的事,他也不会预料到。
所以,我才可以施法掩去气息,又变回了原形,才可以偷听到他们的对话。
“哦?为什么这么认为。”温凉上仙的声音响起。
“刚刚去拿净心莲,我还顺道找阎罗翻过生死簿,”寂司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语气变得很是严肃,“她祖上有一代是九尾狐,后因与外族苟合,失了高贵的血缘被驱逐出族。”
我脑子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看着洁白的爪子,以及尾巴末端的那撮白毛,我也终于明了为什么我身上的皮毛会与其他狐狸有所不同了。
因为我的血统中,有九尾白狐的血缘,虽然这事我从温凉上仙的口中早已得知,但却不知道,我的祖上曾经因为与外族苟合而被驱逐。
“你想救姜月奴,就不能找其他血统纯的九尾白狐么?那只狐狸血统不纯,若你执意要以她之血,化解姜月奴的魔性,那么她会死的啊!”说到这儿,寂司的言语中掺了几丝微微的颤抖,“你大可以去找九尾白狐要来三碗血——这又不会让它们死去……难道你让那只狐狸跟在你身边的最终目的,就是利用她?”
这次我的心不再是钝痛,而是刺痛了。像是有千千万万根带着强烈毒性的银针精准而阴狠地一齐刺向我的心脏,刹那间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灌注上了毒性,痛不欲生。
我慢慢后退,慢慢后退。如若是依照以前我看过的人间戏本,此时我应该是撞上花瓶之类的东西,然后发出细微的响声,紧接着温凉上仙低声呵道:‘谁在外面’。之后的之后,他破门而出,见到是我,然后愕然,接着抱紧企图逃跑的我,告诉我他不会让我死,告诉我他爱我……
可这只是我戏本子看多了的臆想,不会是真实的。温凉上仙何等理智果断。之前我也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天下间的女子那么多,母狐狸也那么多,为何偏偏留我一个在他身边。
现在我终于明了。或许在姜月奴抱着受伤昏迷的我走向温凉上仙时,他早已算出我身上流淌着九尾白狐的血液,即使不多,但救一个姜月奴,足矣。
默默退开,隐约听见温凉上仙说话的声响。但不管他了说什么,现在也已经不重要。
与其听他亲口承认,不如就不要听了。留个幻想,这样也好。
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出了门,路九曲八弯。周围的景象有些可怖。四周都漆上了黑色,墙壁上挂着油灯,火苗发出了幽蓝色的光。偶尔会看到路过的几个鬼差,青白的脸毫无血色,可见到了我却只是怔一怔,然后低着头就如同没看见般。
我有些奇怪,却也不在意了。我不知道我要走到哪儿,只知道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离他越来越远。
腕间传来一道刺目的光,我抬起爪子,发现是一条发着白光的线,循着线的另一端望去,看不到尽头。我知道这是温凉上仙在施追魂咒,他在叫我回去。
我站定,捏了个咒变回人形,默默看着手腕上发着白光的线越来越刺眼。
在另一手运足了气,狠狠地劈向线连接的那段。顿时线被砍断,那光芒也霎时地不见了。我愣愣看着手腕,然后握紧拳头,继续向前走。
“姜留?”这是温凉的声音。我茫然地四下望去,才明白过来是千里传音。
我没有搭理,继续走着。
“你在哪?”温凉上仙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迷路了么?”
我真讨厌他叫我姜留,叫张留李留王留也好啊,偏偏为什么是姜。
我抓住路过的一个鬼差,“你可知道这鬼门关怎么走出去?”
他似乎是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指着一个方向,“不不、不远。那、那儿直走,就可以出去了。”
我松开他,麻木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那鬼差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走反了……”
出了鬼门关后,我觉得一切都顺利地有些奇怪。那些看门的鬼侍一个都没有拦着我,反而看到我却不是惊诧就是惊恐。
走出去后我开始有些惊讶,好像才在里面呆了一两个时辰,可出到外面看了看天色,却已经几近黄昏。
这时候的街上才开始有了行人,但不是一些蒙着面带着斗篷的,就是一些脸色青白没有丝毫血色的,而我走在这街上,显得有些突兀。
我施了法,阻碍了一切温凉上仙给我的千里传音。
也许这只是个误会,也许他并没有打算让我死,但现下我真心觉得累了。
跟在他身边,可能你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利用。你所想的一切,你未来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捏在他的手掌心。即使知道会如此,但每每一见到他就想着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温离曾经叫我,让我远离温凉。而现下,我也终于明白。
沉稳如温凉,清冷如温凉,如若不是为了利用,他怎会允了一只狐狸伴随他左右?
我猜不透,看不懂。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是该收拾收拾心情了。
茫然地看着越来越多的‘行人’,现下,我是否该策划好,该何去何从?眼尖看到一抹白色急急向我奔来,我立即施了法,腾上云逃着。
我用尽了毕生所学,手忙脚乱地划了个屏障,又加快了腾云的速度,我转头,看见那抹白色离我越来越近,慌乱中运足了法力集了个光束向他攻去。他闪掉了,但腾云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耳边的风在嘶吼着,咆哮着。我觉得脸上有些湿湿的,狠狠地用袖子一抹,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是他买给我的。
刺目的红。
一个不小心,从云头上跌了下去,想施法再御风飞上祥云,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闭上眼。就这么坠下去吧姜留,摔死活该。
可突然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安神的清香。我缓缓睁开眼,对上了温凉的眸子。
那双眸微微上挑,一贯的清冷和清明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愠怒和不解。
他已经抱住了我,御风飞上了晕头,站稳后却迟迟不肯放我下来。
“放开。”此次我的声线,再也不会充满依赖,而是如同他的一样,一点情绪都没有。
他愣了愣,复又缓缓地放我下来。
我坐在柔软的祥云上,屈起双腿,头靠在膝盖上,双手环住双腿,闷闷地不说话。
温凉也蹲了下来,定定看着我,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良久。
“为什么要逃走。”他的声线听不出一丝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非常平淡的事情。我低着头,装作没有听到,心中却是涌起了千层浪。
“为什么要逃走。”他又一字一句地重复。
“为什么要追。”我字正腔圆,“为了救姜月奴,所以你要我死?”
“我……”
“闭嘴,”我气势汹汹打断。这是我六百年来,第一次这么恶声恶气地打断温凉的话,“你就说,你有没有想过让我死?”
此刻,我心软了。只要他说没有,就算他是骗我的,就算最后我也照样被利用然后死去,但至少他会花点心思给我错觉……
“……有。”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尔后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耳边的风声渐渐淹没了我的耐心,心一寸一寸地开始冷掉,一直冷到了维持生命活动一下的温度——
我站了起来,在他愕然中,紧紧抱住了他。
心口‘咯嗒’一声,发出了类似锦缎撕裂的声音。我感觉不到痛了,因为已经麻木。飞速地捏了个咒法,趁他不注意将他定住。现下,他不能说话,不能动,仅仅能看能听能思考。这咒法对一般人来说,该是会维持一个时辰,可对于他,恐怕是不到一刻钟。
“温凉,我曾经两次或暗示或明了地告诉过你,我喜欢你。”我一字一句,字正腔圆,“但你都总是不给予我正面的回答。我知道你不爱撒谎,你不喜说假话,故,你永远都不会真真正正地回答我。
“我曾经在无数个静谧的夜晚思考过,你为什么会将我留在你的身边,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特别。
然后我终于明白了。我之于你,就如同一个小小的工具,让你救回姜月奴的工具。只不过这个工具需要花些心思和时间……”
说着说着,脸上又湿湿的了。我抬头看着他,将他的眉眼深深烙印在心中。然后自己召了另一个祥云,逃走了。
我飞着飞着, 不知飞了多久,有些倦了,便下来,发现不知不觉中到了南国。
这儿将近新年,大大小小的庙会接踵而来。我记得温凉说过今天会带着我逛庙会,只是现下,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祁山在正南方向,但不能去;鬼门关在正西方,也不能去;南国在东南方,所以东方也不能去;而北方都是些不认识的异国风俗,已经是我现下最好的去处了。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烟花绽放,看灯火阑珊,人人脸上带笑,相携相伴,我一人走在街上,也显得有些突兀。
“是你?”我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疑惑地回过头,见了一袭青衫的乾清意。
他摇着扇子缓缓向我走来,嘴角挑起了一丝笑。
合上了扇子,他歪了歪头看着我,“一个人?”
我点头,“你认得我?”
他笑:“怎会不认得……温凉上仙呢?”
想到这儿,眼神黯了黯,复又勉强扬起笑容,“现下我与他,毫无瓜葛了。你怎会在凡界?”
他扬眉,“想知道?找个地方聊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