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问他，姜留这名字的缘由，还有那棵缅栀子树。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
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那，会回来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会。”
我凝视他，从眉毛到眼睛到鼻子到嘴巴，都用力记住。
我不知道温凉上仙会给温离什么，什么才是温离想要的。但是既然温离都做到了如今这般地步，那么他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是温凉上仙难以割舍的东西。
温凉上仙仅仅是把衣服换成了黑色。我一直以为温凉上仙只有白色的衣服，如今换上一身黑，跟他清淡的眉眼相衬，显得有些不自然。
临走前，他连他的徒弟和贴身的小厮都不通知。就连那上古神剑，那玉佩，都好生交代我保存好，到了该拿出的时候再拿出来。
我谨慎地收好玉佩和剑，小心翼翼地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簪，“那个……温凉。”
他扬了扬眉：“怎么？”
我唯唯诺诺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一般两手捧着玉簪伸到他跟前：“温凉你，你都没有带什么东西便要离开，倘若，倘若温凉思念姜留，那么……”我顿了顿，再一字一句字正腔圆道：“见簪如见姜留。”
他似是怔了怔，便不着痕迹地掩去了情绪，接过了我的玉簪。
那玉簪是我初到祁山没几天，偷偷到凡间逛了一圈买的。而银子，自然是……
偷偷拿温凉上仙画的某一幅画给当了……
所以一直想送给温凉上仙，却怕他起疑，便拖到了今天。
我想，若是我今日不好生将玉簪送与他，今后大概很难再送出了。
他解开随手扎着头发的黑布，迅速地随意挽了个髻。温凉上仙这般温润如玉的人，衬这玉簪，是极搭配的。
他低着头，随后手一挥——
一道光闪过，他走了。
我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钝痛，一个不小心便跌坐在地上。我也不站起来，摩挲着温凉上仙留下的那玉佩，那和姜月奴是一对的玉佩。
仿佛，还留有他的温度，和安神的清香。
后来，我迷迷糊糊中看见了一袭白衣。
我看见温离面无表情地向我走来。他穿着温凉上仙经常穿的白色衣袍，他身上那把闪闪发光的剑也不见了。
我冷眼看了他许久后，缓缓递出那玉佩和上古神剑。
他接过，不说话。
我搬出了问凉上仙的房间，在另一处厢房收拾了一下便住下了。原先在温凉上仙的房中，我是化作一只小狐狸睡在他为我搭建的小窝中。如今那窝被我搬到了现在住的厢房，却再也没睡过。
我勤加练习法术，吸取日月精华。
温离骗了小厮和温凉上仙的徒弟们。他掩去的身上所有的戾气，在脸上小小施了个法术让眉眼变得更清淡些。虽是双胞胎，但他们身上所散发的气质是不同的。温离施法骗过了所有人，却骗不过我。
我和温凉上仙之间，横亘了太多陌生的时光。他出生时，可能我爷爷的爷爷都还没有出生；我出生时，他已经遭遇了那么那么多的凡尘俗世，渡劫成仙。
我不过是他一只小小的宠物，一只随处捡来的宠物。我只要守着他的祁山，听他的话好好练习法术，我相信他终有一日会回来。
后来，世间传闻，祁山的温凉上仙，不顾及兄弟情分，独自一人战败了偷得魅神之力的胞弟温离，拯救了苍生。而那些被温离曾经动用魅神之力杀害过的人，只要肉体还在，便都复活了过来。而肉体早已腐烂的，则是入了轮回。若是有个好机遇，依然能够修得真身，渡劫成仙。
谁都不知道，现在那祁山的温凉，实则是得到魅神力量的温离。而那世人唾弃的温离，如今是温凉上仙。
温离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要的，不过是温凉的东西。
我得到温离被消灭的消息时，是在雨夜。我知道这世间传闻十恶不赦的温离，如今被温凉上仙替代了。大雨磅礴下了一整夜，而我独坐在缅栀子树旁的案几上，不施屏障，任雨水打在身上。
有些疼，但心更疼。
我试着施了个追魂术，但施完后却了无声息。温凉上仙曾经说过，这追魂术施出，若是对方没有回应，怕是已经寂灭了。
我笑着看着手腕上发着白色柔光的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线的另一端，怕是什么东西也没有缠上吧。
施展法术，将灵力灌注到线上传递过去。我依然固执地骗着自己，骗自己其实温凉上仙没有死，他只是有些虚弱，我将我的法术传递给他，他便不会虚弱。他恢复了法力，便一定会回来。他只是在同我开一个很大的玩笑。等他玩够了，就会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大雨磅礴了一整夜，就连月亮，也隐匿不见。
我就这么抱着一丝信念，过了五百年。
这五百年中，我没有跟温离说过一句话。每次他叩响我的房门，我都不予理会。时间长了，他便也不来找我，只是每次遇见我，都会叹口气。
我的法力已经修炼地很好了，偶尔会跑去找七萦谈天说地。但每次都是我听她在说，因为我变得不爱说话。
我托七萦帮我复活那棵缅栀子树了。这时，这树才真正活了过来。以前它是靠着温凉上仙的法力度日，如今这法力消失了，便只有依靠自己。故就算开了花，也是零零星星的几点，不再似往日如此的馥郁清香了。
缅栀子花开花落了五百年，我猜再过个一百余年它便能成精了。届时，不知温凉上仙能不能回来。
我依然会隔个几日施追魂术向线的那端传输灵力。即使我知道这灵力最后也是会消散在世间的某个小旮旯，但我依然坚持。
我坚持着温凉上仙一定会回来，他会带着清浅的笑，轻轻抱起幻化成小狐狸的我，揉揉我的头，唤我小姜留。
姜月奴没有发现此温凉非彼温凉，依然会隔个数月来祁山。我知她暗地里早已遁入了魔道——不然她也不会使那溃心咒。
但我不点破。每次预感她要来，我便会化成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假装欢喜，同她玩耍。
我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过着生活。我以为还要再像现在这个样子一样维持许久。但有天，姜月奴带来了消息。
“那温离好似是没有死呢。”她温温柔柔地靠在伪装成温凉上仙的温离肩上，笑的很是甜蜜：“听说他闭关修炼了五百年，一身精纯修为也收的七七八八。温凉，你还不快去消灭他，我怕他届时，会来找你麻烦。”
我脑袋空了一空。温凉上仙他，他没有死？！
我看见温离的眉毛皱了一皱，毕竟被心爱的女子当成其他人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然后他温柔笑了一笑，手搭上姜月奴的肩，懒懒道：“不急。他如今修为也没我好了。该是不会来自寻麻烦的。”
“温凉，你总这么善良呢。”姜月奴一脸温柔地看着他：“你们自小生活在一起，渡劫时他便消失了。啊，你还记得你们渡劫那会儿么？”她似是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起来：“他像是与温伯伯温伯母怄气，一气之下便腾云走了。后来向天帝借来了追踪镜，也是没找到他。若是连追踪镜都找不到，他该是死了啊，为何……”
温离脸色冷了一冷，像是回忆到了不好的事儿，复又平静下来，“该是自己设了个结界，遁入魔道去了。”
我听不下去了，踉踉跄跄跑到山腰。七萦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温凉上仙没有死的消息告诉她。她是树精，根扎遍了半个祁山，她定会有办法帮我寻得温凉上仙！
我一路跌跌撞撞施着御风术，觉得飞地太低会找不到七萦，便腾了个云四下找着，一共从云头跌了十三次，我才找到了七萦。
她正在河边拔野菜、我没时间等云慢慢降落便自个儿跳了下去，直接跌到了河里。
“哎呀！小红白，你今儿个发的什么神经？！”七萦被从天而降的我生生吓了一跳，嗔怪地望着我。
“温凉上仙还，还还还活着！”我湿淋淋从水中走出来，欣喜地抓着她的袖子开心地晃来晃去。
她也是惊了一惊，随后也看着我欣喜道：“终于见到你活蹦乱跳的样子了。”然后轻轻道：“这五百年，第一次见你这么欢喜。”
我笑着挠了挠头，复又向她请教该是如何寻温凉上仙。
“这个嘛。要看他的身躯有没有消失，元神有没有破损。”她沉吟了一会儿，“你先回祁山吧，我会尽力搜寻温凉上仙的气息，但你要找个有他气息的东西给我。”我立马从袖口掏出了那幅温凉上仙送与我的画。画的内容，也便是我这只小狐狸。
她很是暗昧地笑了笑，复又挥挥手吩咐我帮她拔野菜。便在一旁生起火来了。
我在这山腰吃了点野菜，便开心地腾云回去了。
而我不知道，待我走后，那七萦的身影，变成了温离的样子。
他诡异笑了笑。向天空一扔那幅画，捏了个咒。
画中那只红色的小狐狸，四分五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