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种子门市,是个挺偏的地方,虽然秦路有汽车导航,但真的开进这里,还是花了一番功夫找地方的。
想必大多数人都去过花鸟市场,对于那里鸟兽争鸣的热闹喧哗应该都有些印象。
来往络绎不绝的车辆行人,目光流落于店铺内外的各色绿植盆栽上,光是那鸟叫虫吟,能够延绵着你逛完这一整个圈,都能侧面反映出这里的繁闹。从某方面来看,完全可以将其视之为一个集市,闹市,甚至成为了不少人茶余饭后消食闲逛的地方。
但是种子门市就完全是两个概念了。
它不仅位置偏僻,而且跟上述市场的感觉完全不搭界。秦路开车来的时候,看见路上都是铁栏围着的区块,厂房,鲜有什么店家商铺之类的,而到了地方再一看,这种子门市的左边是一家汽车修配厂,而右边则是农科院。
好嘛,这都直产直销了。
不过也正因为此,秦路不需要挨家挨户地去找去问,因为门口写着种子经营部的就只此一家,周围别无分店。
秦路就近停了车,然后按图索骥地走了进去。
经营部的门有两道,外面的铝合金卷闸门是直接拉在上面的,代表着有人经营,但里面那扇抽拉式的玻璃门,却在秦路进来前半掩着,也不知道有人没人。为了不显唐突,秦路故意在进门前先叩了叩玻璃,问了声:“来买种子的,有人吗?”
“人在呢,进来吧。”里面人回话。
一脚踏进门,秦路对着室内打量了两眼。
这店面说大吧不大,十几平的空间里堆放着两个货架,一个玻璃柜,略微泛黄的墙垣上,挂着几个烫金底的资格证,锦旗什么的。不过秦路眼尖,很快注意到边上还有一个拐口,用一块帘隔着,估计后面应该还连着用来堆放货物的仓库什么。
因为地方小,没窗,入室的光线全靠那几扇玻璃门,所以哪怕现在还是下午,这里面也显得暗沉沉的。
好在秦路是在矿洞底下打了5个月黑工的男人,他很快就捕捉到了掩身在柜台后面的那个身影,对方在秦路进来的时候,似乎还猫在那儿打盹,这会起身之后,不禁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松活松活筋骨。
秦路注意到,对方戴着副眼镜,斯斯文文,要不是那黝黑的面庞和满手的老茧,还有唏嘘的胡渣出卖了他的话,看起来更像是个搞科研的文化人。
他的名字叫霍常在,是这家店面的负责人,这会也不兜圈子,连问候的功夫都省了,就把手这么往柜台上一搭,随性地向秦路打着招呼:“唷,小伙子,想要来买点什么东西呀?”
秦路也没立即答话,只是默默地把手伸进衣兜里,摸出了一张抄写阿尔法列出清单的纸条,递给了对方:“差不多就是这些,这里能搞到吗?”
霍常在挠了挠头,从秦路这边接过了纸条,但扫了两眼之后不由一愣。
老实说,种子经营部这边是个挺闲的部门,平常来这里的,基本都是周边的一些农民,而且他们来的时间也很规律,通常是需要播种的前夕。顺便一提,现在很多农民很多都不种地了,就算种的话也基本都不留种,寻常来的人,其实都是来买个几袋化肥,来来去去都是这些人,几张老脸早就记熟了。
而今天这位小哥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生面孔,当然,这也没什么,毕竟他们这个种子经营部挂靠在农科院的名下,可以说是农科院的一部分,像这样正经单位似乎更受人信赖,所以也会有周边城市慕名过来的——可秦路,显然不是。
要不是他那胳膊身子骨孔武有力,加之手上又有劳作结的茧,光是对方这一身行头,霍常在估计第一眼就要将对方排斥到外行。
但看着手上这张纸,霍常在的表情又忍不住犯了难。
“怎么,这边没有这些吗?”秦路看到他推了眼镜不下三次的动作,开口问。
“那倒也不是,只是你这个清单上面要的东西……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要种的地是在哪吗?”
这话还真不是他在刁难对方。
所谓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这个连古人都很清楚的道理,想来现在应该不会有人搞不明白。
这很多作物南方种得,北方却种不了,北方能种的,南方却不行,这无怪于种植作物讲究土质,阳光,水分,土壤几个要素,一项都不能缺少。差上一点,结果就可能会谬之千里,虽然现在转基因和大棚种植技术日臻成熟,但本质上还是没能改变因地制宜的这个种植策略。
举个例子,比如说热带适合种香蕉、荔枝、龙眼和菠萝这一系列的热带水果,阳光足,水分多,甜度高;那么亚热带地区就适合栽培甘蔗、油桐、柑橘和油菜等等;温带地区通常适宜种植棉花、苹果、花生还有梨,各有区分。
但你非要说,我一定在北边种菠萝,南方种棉花行不行。
也不是不行。
毕竟袁老现在都考虑着怎么在沙漠盐碱地上种出水稻来了。
就是结果往往会差强人意。
要知道人家那么做是为了有效利用土地,让原本无法种植的地区也能产粮这么一个跨时代的意义,但不代表它种出来稻米的口感跟那些丰饶沃土培育出来的也是一样的。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卖的昂贵,口感出众的米种,基本产量都不会太高,你一年三季的稻子肯定比不上一年一收的。
再反观秦路,他要的东西很多就属于不宜种植的行列。
如果秦路弄这批种子是要在秋楠或者秋楠的周边种植,霍常在现在就可以断言,那绝对是在浪费时间。
“……”
许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秦路直接避开了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提出的问题:“这张清单上面的东西你这有吗?”
这话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你有就拿出来,别管其他有的没的。
霍常在挑了挑眉。
算咯,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气血方刚,听不得劝,他又何必做那个难人呢。
不问就不问罢,反正到时候种不出来,别怪到种子的问题上就行。
这么一想,霍常在觉得,在供货的时候,得让对方看清楚,最好立个字据下来,免得之后出了问题又闹上门来。
他再度扫了两眼秦路递给他的清淡,然后取了一支笔,一次在上面打圈:“你要的这些常见的蔬菜种子这里都有,要多少?至于一些本地不常见的,可以预定,估计两周之后能够到货,我这里都给你标出来了。”
秦路接过清单看了眼。
其实他根本看不懂这些,但是为了不暴露自己其实是外行中的外行,秦路还是煞有介事地多看了一阵,然后才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然后这边是品种,以及相应的价目表。”
霍常在翻翻找找,又从一堆书籍中抽出了一本蓝皮的档案夹递了过来,上面有详细的价目表。事实上,就算是同一种蔬菜,也有好几种不同的价格,象征着不同的品种。
但秦路却打住了他:“给我来最贵的那种就行了,如果我这些种子分别种一亩地,需要多少斤?”
“这就不太好算了呀,比方说黄豆一亩地差不多七八斤,花生的话就是10到15公斤……”
“那你就给我按照每种两亩地计算。”秦路打断霍常在的话道。
“……”
霍常在真真无语了。
这莫不是还真是个外行?
但如果他真是个外行,买这么多种子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要搞什么试验?
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不过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霍常在本来就是个恬淡无争的性质,不然也不会来谋这么一份种子经营部的闲差事。既然对方非要造,就让对方造呗,他能够说什么?
对不起——
农业部有规定,任何人,任何组织不能阻止他人购买种子,而且对于他来说,只要对方事后不来找麻烦,管他能不能成活呢。
这么一想,霍常在就带着秦路去看了看货,亲自手把手地取出来为他验证了出厂信息,和种子的品相,然后带人签订了合同协议。
之后就是付钱,开单据什么的。
也就是帮忙着将成袋的种子搬上秦路开来货车的后车厢时,霍常在才忍不住地稍微提醒了一句:“我们这边还有派人去做土地评估和发芽测试,是不是……”
“没必要。”
这一句话算是将他剩下的话全都噎回了肚里。
行吧。
霍常在刷拉地一下盖上后车盖,然后目送着秦路把车漂远。
注视着视线当中的黑点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他有些无厘头地挠了挠头,本来照说完成一笔大订单他该庆祝才对,但他此刻的心思却全放在对方拿着那些个种子,究竟能够种出点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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