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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颠沛流离的岁月

也速该被毒死,最高兴的自然是塔里忽台。不过,他没有立即发难,因为也速该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还有像蒙力克、术赤台、阿勒坛等一干朋友。就这样,诃额仑母子们还算过了半年平静的生活。半年后,在一次祭祀祖先的仪式上,塔里忽台终于向孛儿只斤家族挑战了。

在一个能容纳几百人的帐篷里,北面帐壁上挂着十多位蒙古先祖的画像,桌上摆着香炉,供着羊肉、牛肉、马肉和马奶酒。以斡儿伯夫人、塔里忽台为首的泰赤乌家族,以捏昆太石、答里台为首的孛儿只斤家族,以额里真妃、撒察别乞为首的主儿乞家族等蒙古贵族排成纵队站在帐篷里。

斡儿伯扫视了一眼众人,以长者的口气明知故问地对答里台说:“诃额仑和她那一群孩子们呢?”

“啊,我三嫂带着孩子们到山前给也速该望祭去了。”

“什么?”斡儿伯眉梢一扬,大声地说,“全部落祭祖这样的大事,难道也可以姗姗来迟吗?”

额里真妃立即响应:“太不像话了!婶娘,我看,时辰已过,我们就开始祭祀吧!”

“好,开始!”斡儿伯一声令下,萨满的鼓声响了起来。斡儿伯领先跪下,众人随后跪下。斡儿伯祷告道:“列位先人在上,今天乞颜部的泰赤乌家族、主儿乞家族、晃豁坛家族,还有孛儿只斤家族的老老小小,来给你们上供了。祝愿你们在上天心安体泰,愿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蒙古各部人丁兴旺、牛羊肥壮、生活安定、福寿双全……”她故意将黄金家族的孛儿只斤家族说在晃豁坛家族后面,这也是对捏昆太石兄弟的一种试探。捏昆太石和答里台相互望了一眼,没有更强烈的反应,他们知道,怀有野心的塔里忽台早早晚晚要对也速该的亲人们下手的。

“望祭”是蒙古人怀念已故先人的一种仪式,并不一定是在亡故者的坟前,而是在山前向亲人祭奠。铁木真等七个孩子在山前跪了一排。诃额仑焚香,别妻烧纸,诃额仑叨念道:“也速该,也速该,你含恨而死已经半年了。我们带着你的六个儿子、一个女儿来看你了。”

铁木真想到了父亲的遗言,含泪说:“爸爸,您的深仇大恨我们还没有报,可您放心,等我们把塔塔儿男人都杀尽了的那一天,一定来山前望祭,告慰您!”

一家人放声大哭,只有铁木真咬着牙关忍住了眼泪。这时,老女仆豁阿黑臣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说:“夫人,泰赤乌家族的长辈斡儿伯,不等你们回去就开始祭祖了!你们快回去吧,再晚到一步连祭祖的供品也分不到了!”

根据蒙古族当时的习惯,祭祖的供品要分给所有的同族人,即使没有参加祭祖大典的人也有权获得应得的一份。如果不分给谁供品,就等于不承认他是蒙古人,等于开除了他的族籍,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母子们加快了脚步往回赶,可等她们赶到会事房的时候,桌上的供品已经空空如也。诃额仑追上正要离去的斡儿伯:“婶祖母,我们应当分得的祭祖供品呢?”

斡儿伯冷冷地回答说:“你们来晚了。”

诃额仑愕然:“婶祖母,也速该虽然死了,难道我的儿子们就不能长大成人了吗?祭祖的供品人人有份儿,凭什么不分给我们?你是不是已经不把我们算作是乞颜部的人了呢?”

斡儿伯看看在一旁观望的捏昆太石和答里台,有意强硬起来:“诃额仑,这半年来,你们母子遇饭便吃,遇水便饮,我们亏待过你们吗?可祭祀祖先这样大的事情,你们却迟迟不到。既然你们眼里没有祖先,还有什么资格分享祭祖的供品呢?”

“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诃额仑据理力争,“也速该是替你的丈夫俺巴孩汗报仇,才与塔塔儿人结怨而遇害的。如今他尸骨未寒,难道你们就要抛弃我们吗?”

“哼,也速该的死也许是因为他抢了你这个倒霉的女人的缘故吧?”斡儿伯说完就走。诃额仑欲待争辩,塔里忽台拦住她,阴阳怪气地说:“你那丈夫活着的时候,给我起了一个‘乞邻秃黑’的绰号,人们都以为我是一个吝啬而贪婪的人。他的死也许还是诬蔑我的报应呢!”诃额仑气极语塞,塔里忽台扬长而去。

铁木真早就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从背后追上塔里忽台,抓住他的手就咬。塔里忽台挣开手,一脚将铁木真踢倒。铁木真一滚,爬起来还要往上冲,也速该的别妻怕他吃亏,拉住了他。铁木真挣扎着喊道:“放开我,不许他咒骂我阿爸!”他又环视众人:“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说一句公道话?你们没有良心了吗?”

人们默默走开了,连捏昆太石和答里台也叹口气走开了。只剩下诃额仑一家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斡儿伯边走边对塔里忽台说:“你看见了吧?连也速该的哥哥、弟弟都不敢站出来替诃额仑讲话了,该是你称汗的时候了!”塔里忽台兴奋得直搓手掌,说:“长生天到底没有忘记俺巴孩的子孙!”

也速该的那可儿脱朵见孛儿只斤家族大势已去,马上投靠到塔里忽台帐下,当了塔里忽台的那可儿。这天晚上,他骑着马在乞颜部蒙古人的各个营地上奔跑着传达新主子的命令:“斡儿伯大妃有令,乞颜部贵族中的男人,到会事房议事啦——”

乞颜部贵族的男人们都听从斡儿伯的招呼,到议事房来了。额里真妃知道斡儿伯有大事要决定,实际上这次会议相当于库里台大会,她怕儿子撒察别乞吃亏,也跟着进了会事房。脱朵有新主人撑腰,神气活现地拦住了额里真妃:“额里真妃,斡儿伯大妃只传令让蒙古贵族男人来议事,您来干什么?”

“她不是女人吗?”额里真妃指着坐在主位的斡儿伯说。

“她是大妃。”

“我不是大妃吗?”

斡儿伯怕节外生枝误了大事,便宽容地说:“脱朵,让额里真妃进来吧!”

撒察别乞推开了脱朵,扶额里真妃走到显要的地方坐下。塔里忽台与斡儿伯交换了一下不安的目光。贵族们都坐好了。斡儿伯扫视一下众人说:“大家听着,也速该死后,蒙古乞颜部一直没有推举出新的首领。作为部落的长辈,该是我说话的时候了!我的孙子塔里忽台是俺巴孩汗的长孙,也速该死后,蒙古部理应由他来统率!他是当然的可汗!”

果然,额里真妃头一个反对:“是吗?塔里忽台,你向大家说说,连也速该都只配称军事首领,你有什么战功,要称可汗呢?”

塔里忽台尴尬着。斡儿伯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强词夺理地说:“也许我的孙子还没有可以称道的战功,可他是俺巴孩汗的嫡亲孙子!”

额里真妃寸步不让:“我的儿子撒察别乞是斡勤巴尔合汗的嫡亲儿子!”

斡儿伯的脸又抽搐了两下,她真的遇到对头了。她知道这样争执下去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会误了打击孛儿只斤家族这个最为要紧的事,于是妥协地说:“那好,是不是称汗,以后再议。现在,塔里忽台有件要事同大家商讨。”让塔里忽台领着大家来商讨要事——这就等于说,塔里忽台实际上已经是乞颜部的首领了。不过,塔里忽台没有顺顺当当地成为乞颜部的可汗,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也没有办法,他没有能力同时对付孛儿只斤和主儿乞两个黄金家族,还是先打击一个对手才是上策。于是,他干咳了两声说:“大家知道,是也速该抢了那个不祥的女人——蔑儿乞人的妻子诃额仑;是也速该杀了塔塔儿人的首领铁木真兀格,这才使我们蒙古部腹背受敌。如今,也速该一死了之,可塔塔儿人、蔑儿乞人却时刻准备乘机报复我们,蒙古部就要遭受前所未有的灾难了!所以,我决定马上迁徙。全部落人一律都走,只有一家例外——把诃额仑这个不祥的女人和她的小崽子们留下!”说罢他握紧了刀把,瞪着两眼问道,“有人反对吗?”

为给孙子助威,斡儿伯厉声地问:“有谁想为了那个抢来的女人而与整个蒙古部落作对吗?”没有人答话,她鹰一样的眼睛逼视着也速该的哥哥和弟弟:“捏昆太石、答里台!”

答里台与哥哥对望了一眼,表示说:“我们,我们,我们当然应该顾全大局。”

塔里忽台手一挥:“好,大家连夜迁徙!”

额里真妃又挺身而出:“慢!往哪儿迁徙?”

塔里忽台恨得牙根直痒:“当然是跟我走!”

额里真妃挑战般的问:“为什么不能跟我走?”

塔里忽台火了,刷地拉出了刀,大吼一声:“你今天一定要同我作对吗?”

撒察别乞也拉出刀来:“不错!我们也是黄金家族,为什么要跟上你这个乞邻秃黑!”他向众人扫视一眼,“蒙力克,术赤台,答里台!跟我撒察别乞走吧!”

“我不想走!”蒙力克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句,站起身走了出去。塔里忽台有点慌了,真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有了开头的就有效仿的,果然术赤台也站起来说:“我自己能找到放牧的地方。”他也走出了议事房。答里台趁机拉一把他的二哥捏昆太石,两个人也走了出去。塔里忽台最怕的是答里台兄弟站在诃额仑一边,便在他们后边大声威胁道:“答里台,捏昆太石!你们要是不想家破人亡,就别同我作对!”

两兄弟走到帐外,商量道:

“四弟,怎么办?”

“我们管不了铁木真他们了。”

“我心里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也速该。”

“我们不去追随也速该的对头也就是了。”

“好吧,远走高飞吧!”

“要不要跟诃额仑告个别?”

“跟她说什么?说孛儿只斤家族大势已去?现在只有听凭塔里忽台和撒察别乞的摆布?”

答里台看看月光下的蒙古驻地:“蒙古乞颜部,完了!”

塔里忽台带领着泰赤乌家族的人迁徙。

撒察别乞领着主儿乞家族的人往另外的方向迁徙。

答里台和捏昆太石领着自己的家人和奴隶也在迁徙。

斡儿伯坐在驼车上看见也速该家的奴隶和部众和蒙力克、术赤台家族的人还没有走的迹象,就对塔里忽台说:“派人去,赶他们走!”塔里忽台回身对脱朵说:“你带人去赶他们走!”

脱朵这么受重用,响亮地应了一声,带着一队人向没有迁徙的蒙古包奔去。随着一阵斥骂声,泰赤乌人从牛栏里轰赶牛群出栏,拆毁孛儿只斤家族的蒙古包,用马鞭驱赶着不愿意离去的人们……

蒙力克的父亲察刺合老人跑出包门,问站在门口的蒙力克:“发生什么事了?”蒙力克愤愤地告诉父亲:“塔里忽台下令驱赶也速该的部众跟他们一起转移牧场。”

“答里台和捏昆太石呢?”

“扔下铁木真一家走了!”

“这算什么亲兄弟!他们的情意让河水给冲走了吗?”

察刺合老人急忙往人声喧嚷的地方走去。脱朵正驱赶着一家人从察刺合老人跟前走过。察刺合老人走上前拦住脱朵的马头,斥责说:“脱朵,你身为也速该的近侍随从,也速该尸骨未寒,你怎能为虎作伥,帮助塔里忽台抛弃他的寡妻幼子呢?”

脱朵却用他的道理说服起察刺合老人来了:“察刺合,您都活够一百年了,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也速该已经死了,好比河水已经枯干,巨石已经破碎。水干了就养不住鱼虾,石头碎了就失去了靠山。蒙古人是在仇敌包围下生存的,靠的是英雄的保护,也速该死了,铁木真母子已经担不起保护属民百姓的责任了。听我劝,你们也走吧!”

察刺合老人还坚持说:“脱朵,铁木真母子需要帮助,你留下来吧!”

脱朵冷笑着说:“让我帮助他们,连他的伯父、叔叔都扔下他们走了!”他回身对跟随的人马车辆挥挥手:“快走!”又对察刺合老人说:“你也叫上你的儿子蒙力克,一起走吧!”

察刺合老人拉住马笼头:“我不走,也不让你走!”

“老东西,你松手!”

“不!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除非你砍断我的手臂!”

远处的塔里忽台在喊:“脱朵,快点儿跟上来!”脱朵急了,举枪刺向察刺合老人:“你个老不死的,松开!”察刺合老人中枪倒下,脱朵驱赶众人追上了塔里忽台。

被吵醒的铁木真出了包门,四下观望,看见了被脱朵刺倒的察刺合老人,急忙跑过来,托起老人的头,惊呼道:“察刺合爷爷,你怎么了?”

察刺合老人喘息着说:“铁木真,你父亲辛辛苦苦聚集起来的百姓,都被塔里忽台赶走了……我对不起也速该,没有……照顾好……你们!”察刺合老人头一歪,死了。

蒙力克和诃额仑赶到了。铁木真对母亲说:“母亲,察刺合爷爷为了阻拦离去的人们,被狠心的脱朵刺死了!”

蒙力克扑向父亲的尸体,悲痛欲绝。铁木真对极度震怒的诃额仑说:“母亲,我们的百姓都走了,牲畜也都被带走了!”诃额仑一句话没有回答,她跑向自己的蒙古包,跃上拴在包前的银合马,拔起秃黑军旗向离开的人们追去。铁木真也上马追了上去。

诃额仑和铁木真一前一后地远远奔来,一群百姓发现了她们,引起一阵骚乱。诃额仑跑到近前,在马上摇着秃黑军旗,围着人群边跑边喊:“乞颜部的百姓们,父老兄弟们,你们认识这面秃黑军旗吧?它代表着统帅的权威!也速该虽然不在了,但我和也速该的儿子铁木真还在,秃黑军旗还在!听我的命令,赶快回到营地去!”

铁木真也大声喊道:“乞颜部的百姓们,不要听信塔里忽台的挑唆,跟我回去呀——”

也许是这面秃黑军旗仍旧留着也速该的英灵,一部分乞颜部百姓又跟随诃额仑回到了原来的营地。然而,诃额仑母子毕竟没有也速该的号召力,不久,他们禁不住塔里忽台的威逼,又都散去了。只有蒙力克一家还坚持留在诃额仑的身边。

两年过去了,离开了部众的生活太艰难了。蒙力克倒是不改初衷,他的妻子可是耐不住了,白天黑夜地跟他嘀嘀咕咕,闹得他也不得不听从妻子的意愿,决定离开铁木真一家。可是,他无颜向铁木真和诃额仑告别,只好在一个夜晚,悄悄地套上了自己的勒勒车,带上自己的毡包、牛羊和马匹,准备上路了。蒙力克最后望了一眼他们同铁木真一家驻扎的营地,凄然地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走。”

妻子怕丈夫反悔:“为什么不走?这两年,你像父亲一样地照顾铁木真和他的弟弟妹妹。他们都称呼你为蒙力克父亲了,这还不够吗?”

“住口吧,你这个长舌头的母羊!”蒙力克知道这也是引起妻子嫉妒而极力主张离开诃额仑的原因之一。其实他同诃额仑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妻子的醋劲儿又来了:“我为什么不能说?我们与也速该本来不是一个家族,可是比任何一个与他同姓的人更尽心尽力。现在,是我们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不走干吗?同诃额仑一起去死吗?”

蒙力克不愿意再同她争辩,狠狠地照着牛屁股抽了一鞭子,勒勒车往前走动了。

“这就走吗?”声音来自黑暗的路边——哦,到底还是让诃额仑发现了。走动的牛车停了下来,蒙力克低下了头,蒙力克妻把头别向一边。

“你们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准备准备给你们送行啊。”诃额仑继续说,“你看,这么匆忙,我一时真……”

蒙力克的脸直发烫:“诃额仑,你不要羞辱我了!”

“不,你一家有恩于我们,我再糊涂也不敢对你们不敬啊!”诃额仑真诚地说,“都怪也速该死得太早,我的族人薄情,才把我和孩子们推到了水里火里煎熬。让我感到人间尚有真情在的,就是你们一家人了!我心里真是感激不尽呢!铁木真,过来,给你蒙力克父亲磕头!给婶母磕头!”

铁木真从黑暗里走出来,朝蒙力克跪下磕头,含泪说:“蒙力克父亲,婶母,你们一路保重!”

蒙力克要拉起铁木真:“铁木真!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也速该!可是我……”

铁木真跪着不起:“蒙力克父亲!那您能留下吗?”

诃额仑制止道:“铁木真!你起来,让你蒙力克父亲走吧!”

蒙力克的妻子狠了狠心说:“诃额仑,铁木真,你们不要记恨我们,我们实在是自己也难养活自己了。你看看我的儿子们,都饿成什么样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与其大家一起饿死,还不如分开的好。”

蒙力克愧疚地说:“我们走了,你会更艰难的!要不,我还是把这两条牛和三只羊留给你们吧!”

“蒙力克!”他的妻子诧异道,“没有了牛奶羊奶,我们的孩子们吃什么?”

蒙力克觉得妻子在诃额仑面前表现得太自私,使自己太没面子了。他呵斥道:“你给我住口!”

“算了。”诃额仑赶紧说,“因为受我们连累,你几乎损失了全部财产和奴隶。这仅有的牲畜再给了我们,你一家人怎么活呢!”

蒙力克的妻子倒是从心里感激诃额仑的这几句话呢,她不再言语了。蒙力克想想也是,他叹了口气,走到铁木真面前说:“铁木真,快快长起来吧!记住,只要你需要,我蒙力克随时都会实践也速该首领的遗言的。”铁木真含泪点点头。蒙力克上了马,打了牛一鞭子,两辆牛车拉着蒙力克的全部家当走了。

也速该的别妻、豁阿黑臣和铁木真的弟妹们从蒙古包里出来,站在诃额仑和铁木真的旁边。一家人就这么站着,直到东方现出鱼肚白色。

从部落首领一下子沦落到同奴隶差不多又比奴隶的生活更艰难的境地,这种不能再坏的变化使诃额仑反倒平静下来了。也速该死时,诃额仑夫人已经生了四子一女:长子铁木真、次子哈撒儿、三子合赤温、四子帖木格,女儿帖木仑。也速该还有一个“别妻”,相当于汉族的妾,生了两个儿子:别格帖儿与别勒古台。诃额仑对全家人说:“我们的牛羊、骆驼、马匹都让泰赤乌人赶走了。现在最后一户部众也离开了我们,我们只剩下三个女人、七个孩子、一个蒙古包和五匹银合马了。往后怎么办?把你们的打算都说说。”

也速该别妻满面愁容地开了口:“塔里忽台的良心被狗吃了!抛下我们还不算,连我们家的牛羊畜群也都赶走了!牲畜是蒙古人生活的来源,没有了畜群,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老仆妇豁阿黑臣也说:“牲畜没有了倒是小事。草原人自古以来就结成氏族和部落,现在,离开了氏族和部落,我们的生活还有什么保障呢?”

她们的话都是实情。别妻的大儿子别格帖儿把这一切都归结到最后一个离开的蒙力克身上,不满地说:“这个蒙力克,连他也要不辞而别!铁木真还叫他什么蒙力克父亲,他不配!”

铁木真对这个异母弟弟一向没有好感,听他攻击蒙力克,反驳说:“别格帖儿,蒙力克父亲是最后一个离开我们的,为了这个他应该受尊敬,而不是受抱怨!”

而别格帖儿根本不把铁木真放在眼里,瞪起眼睛坚持说:“可他到底是抛下了我们!早离开晚离开有什么区别!”

铁木真比别格帖儿的声音还要大:“有区别!他为了我们,自己的马、牛、羊、骆驼都丢失了!你还说他的坏话,这是忘恩负义!”

诃额仑不耐烦了:“够了。”

母亲是别妻,这种地位使别格帖儿的自尊心特别强,其实也可以说是最脆弱、最容易受伤害。于是他就反其道而行之,为了保护这个自尊,平时的表现便很孤傲和乖戾,现在他又犯老毛病了,故意挑事儿地咕哝一句:“哼,他离开我们怕是另有原因吧!”

别妻吓了一跳,赶忙制止儿子:“别格帖儿,你胡说什么!”

别格帖儿却把脖子一梗说:“我没有胡说!我听见蒙力克同他妻子吵架了。那女人不愿意自己的丈夫成为别人孩子的‘蒙力克父亲’!”

“你?”别妻打了别格帖儿一个嘴巴。蒙力克妻子由于嫉妒而与丈夫吵架的事,大家都听见过,但都不愿意把这种尴尬的事情捅破,别格帖儿这样直白地喊叫出来,是不合时宜的。铁木真头一个跳起来,抽出腰间的解刀:“你?别格帖儿,收回你的话!”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别格帖儿,别格帖儿并不认错。

诃额仑对别格帖儿这样的表现很生气,但因他毕竟是别妻的儿子,便把怒火撤在自己儿子的身上:“铁木真,别格帖儿也是你父亲的儿子,你的刀只能砍金狗、塔塔儿人和蔑儿乞人!”铁木真看了一眼母亲,顺从地收起了刀。诃额仑不愿意再继续这类的话题了,当前最应该做的是如何将所有的人都发动起来,渡过难关,她说,“铁木真,你是长子,是这片营地里最大的男人了,你应当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

铁木真咬了咬牙说:“我知道。不管有没有人帮助我们,不管怎么艰难,也要活下去!要不,谁给父亲报仇?”

诃额仑看看大家:“你们同意吗?”众人点点头。

诃额仑走进蒙古包。少顷,她返身出来,已经脱去了华丽的蒙古袍,头上戴着柳枝为架、用青毡包成的固姑冠,腰系一条牛皮带,一脸的庄严认真的神色。一家人肃然起敬地望着她。诃额仑动情地说:“你们知道我们蒙古人是怎么来的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她的眼睛看着天边,继续说道:“两千多年前,蒙古人跟突厥人发生内讧,让突厥人战败了,一场大屠杀过后,蒙古人只剩下两男两女,他们便逃到了一个叫古儿涅昆的地方,在大山和森林里藏了起来。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十年又十年过去了,一百年又一百年过去了。他们生了许多子子孙孙,人越来越多,多得大山和森林都装不下了。为了要走出这严寒的峡谷和狭窄的山道,他们找到了一处经常在那里冶铁的铁矿,集合起全体部众,在森林里采伐了整堆整堆的木材和煤,宰杀了七十头牛马,从它们身上剥下来整张整张的皮,做成了风箱。就在那山坡下堆起了木柴和煤,用七十个风箱一起扇燃木柴和煤,直到山岩熔化,蒙古人得到了无数的铁,通道也被开出来了。他们这才一起走出大山,迁徙到草原上。”

铁木真从故事中醒悟过来,说:“母亲,我明白了。我们没有了牛羊,可草原还在;我们没有了部众,可还有双手!更主要的是我们心里有仇恨,肩上有重任,非活下去不可!”

“对!求人不如求己,自强就可自立。”诃额仑举目向草原望去,坚定地说,“草原能够哺育我们的祖先,也能养活我们黄金家族的后代!铁木真,你是长子,是你父亲的继承人。现在,你就是这里的首领,将来蒙古人振兴之后,你就是蒙古的可汗。你该行使自己的权力了!”诃额仑庄重地对大家说,“大家听着,从今天起,铁木真的话就是最高的指令,都必须服从他!”

铁木真感觉到自己巨大存在般的挺了挺腰板儿,说:“大家都听着:哈撒儿,你去削一把桧木剑,领着合赤温去挖些地榆、狗舌,认识吗?”

哈撒儿摇头。豁阿黑臣说:“小主人,我跟他们去吧。”

“我同意了。”铁木真又对别妻说:“二娘可以留下,顶替豁阿黑臣,照看帖木格和帖木仑,母亲带别格帖儿和别勒古台去挖点山韭菜和野葱。我自己去牧马。”说罢他看了看诃额仑,“母亲,您看这样行吗?”

诃额仑对铁木真的话不置可否,却用行动来表示支持:

“新首领已经发布命令了,我们只有服从。走吧,孩子们。”别妻领着帖木格和帖木仑留在包前,其余的人向草原和林中走去。

从此,林子里经常有诃额仑领着别格帖儿和别勒古台手持桧木橛子挖野菜的身影;而草场上铁木真和哈撒儿兄弟则放马、刷马、给马割过冬草料……一家人就靠着一点点马奶和山韭菜、野葱过活,偶尔能吃到的一点荤腥竟是土拨鼠!

铁木真一家在艰难的环境里苦度岁月,但他们并没有被艰难压垮、压死。他们没有忘记也速该的遗言,在为活命而劳作的同时,铁木真还带着弟弟们练习弯弓盘马。说来也奇怪,他们过的是仅仅能延续生命的日子,可是一个个的筋骨却像马驹子一样的结实,而那几匹银合马也在不知疲倦地回报着小主人——下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小马驹儿。他们已经有七匹银合马了!连最小的妹妹帖木仑也能帮妈妈干活了,在诃额仑挤马奶的时候,她拿着点燃的草绳子,放在母亲的手臂旁,给母亲熏着蚊子。老仆豁阿黑臣用草原上流传着的最古老的故事滋养着七个小主人:“黄金家族的先祖朵奔蔑儿干死后,他的妻子阿兰豁阿又生下三个儿子。她原来的两个儿子猜疑母亲有私情,排斥后生的这三个弟弟。在春天的一个夜晚,阿兰豁阿祖母煮着腊羊肉,把五个儿子叫到面前,让他们并排坐下,给他们每人一支箭让他们去折。他们一折就断了。阿兰豁阿祖母又把五支箭合起来让他们轮流去折,结果谁也没有折断。阿兰豁阿祖母对两个大儿子说,最近每夜都有黄白色的人从天窗射进来抚摸我的肚皮,那光透入我的肚子里,那个人是随着日月的光亮,像黄狗似的爬着出去的。这样看来,我生的这三个孩子,一定是上天的儿子,是凡人不能相比的。你们兄弟五人都是从我肚皮里生出来的。如果像一支一支箭分开那样的脆弱,会被任何人击败;你们如果同心合力,好比五支箭放在一起那样的坚固,任凭什么力量也很难对付你们……”

可是,铁木真和他的两个异母弟弟之间并没有像阿兰祖母的儿子们那样同心合力,相反,他们一直都别别扭扭。别格帖儿对铁木真的首领地位最不尊重,“他凭什么当首领?他有战功吗?他不过是兀真生的儿子罢了,要我当首领,会比他干得更好!”因为他心里存了这样的芥蒂,平时自然处处故意给铁木真出难题,找别扭。这种事日积月累,终于在一个夏日的中午酿成了一桩血腥的罪恶。

积劳成疾,过度的劳累和劳心使诃额仑病倒了。铁木真把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和帖木仑叫来,严肃得像个成年人般地对弟弟妹妹们说:“听着,我们的母亲太苦了,今天我们去给她弄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小妹帖木仑一听有好吃的,高兴得拍手跳起来:“太好了,有好吃的了!”

二弟哈撒儿呵斥道:“帖木仑!你听好了,是给母亲弄好吃的!”帖木仑泄气地安静下来。铁木真领着弟弟妹妹出发了。

蒙古人那时是不吃鱼的,可是除了鱼还有什么能给妈妈补身子呢?他们没有捕鱼的工具,铁木真想出一个笨办法——垒坝。他们将一条小溪用石头和泥土两头堵上,然后再把堵住的水淘出去,水淘干了,再抓憋在里边的鱼。为了给母亲抓鱼,几个孩子认真地干着,一个个弄得浑身满脸都是泥,累得汗流浃背。苍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有了收获,抓住了一条不小的鱼!铁木真将鱼装进皮桶里送到岸边,又继续摸鱼。

在岸上坐着的最小的弟弟妹妹——帖木格和帖木仑过来看鱼,帖木仑伸手就抓,帖木格啪地打了帖木仑的手一下:“别动!”帖木仑一抽手,桶被弄翻了,鱼在地上蹦,帖木仑趴在地上扑鱼。铁木真大怒,跑上岸来,一巴掌把帖木仑打哭,拾起地上的鱼,放进桶里,又去河里淘水。

哈撒儿过来哄着妹妹:“帖木仑,妈妈好不好?”

“好!”

“妈妈天天为我们受苦,多瘦啊!哥哥是想捞鱼给妈妈吃的。好让妈妈身子壮壮的、好好的。你倒要拿来玩儿,对吗?”

听二哥一解释,帖木仑不哭了,她走到水边对还在摸鱼的铁木真说:“大哥,帖木仑是个坏孩子,你再打我吧!”

铁木真蹲下,抱起妹妹,贴着她的脸说:“不,你明白了道理,就是哥哥的好妹妹!”他脸上的一块泥蹭到了妹妹脸上,五个孩子相视而笑了,笑得那么开心和甜美。

“铁木真安答!”

铁木真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安答札木合骑着一匹马走了过来,高兴地迎上去:“札木合安答!”

札木合下了马奇怪地问:“你们捞鱼做什么?”

没等铁木真回答,拾柴回来路过这里的别格帖儿和别勒古台走了过来。别格帖儿看着札木合,冷笑着说:“这是那个札答兰人吧。”

憨厚的别勒古台不明白:“哥,什么是札答兰人?”

别格帖儿恶毒地说:“谁知道他们是哪路野种?”

札木合的脸白了。铁木真瞪起了眼睛。别格帖儿越发起劲地接着说:“札答兰是外族血统的意思。因为他们的始祖是蒙古部祖先孛端察儿抢来的孕妇生的男孩,所以,他们一直受到排斥和鄙视,你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铁木真忍不住教训别格帖儿说:“难道他们不是一样喝三河源头的水长大的吗?”

别格帖儿见铁木真接了话茬,便直对他顶撞道:“他们就不配喝三河源头的水!”

札木合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的自尊心在流血。铁木真抢前一步,指着别格帖儿斥道:“别格帖儿,我不允许你辱骂我的安答!”

别格帖儿还是一脸的嘲笑:“你就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安答了吗?”

铁木真盯视着别格帖儿,别格帖儿迎着铁木真的目光,并不回避。札木合本想发作,可他更想让铁木真替他制服别格帖儿,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激怒铁木真。他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便一声不响地走向自己的马,做出要躲避伤害的样子。这一招果然奏效,铁木真赶上去拉住他:“札木合,过来,我们对长生天再结一次安答!”说着从札木合的背后抽出一支箭,攥住一头,将箭伸向札木合。札木合也一把攥住了那支箭的另一端,两个人朝着远处的山峰跪下,大声说:“我铁木真(札木合)愿意同札木合(铁木真)结为安答,从今以后,同生死,不相弃,永远不背叛誓言!”

别格帖儿一脸嘲笑地看着他们。别勒古台这时却发现了桶里的鱼,觉得很好玩儿,伸手要去抓,哈撤儿推开别勒古台:“你别动!”

别勒古台寻求支持地跑向别格帖儿:“哥,我要看鱼!”

别格帖儿上前要去提桶,哈撒儿将桶背到身后。别格帖儿比哈撒儿高出半个脑袋,手臂自然也长得多,他扳过哈撒儿,抢过桶交给别勒古台。别勒古台拎桶就跑,哈撒儿拔腿紧追。别格帖儿一伸脚将哈撒儿绊了个狗呛屎,自己也跑掉了。哈撤儿爬起来时,别格帖儿已倒掉了桶里的水,将鱼举在空中,一边笑着气他们,一边向林子跑去。别勒古台在后边追去:“哥哥,给我——”帖木格和帖木仑大哭起来。哈撒儿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昨天射到一只小鸟,被他们夺了;今天我们给母亲捉到的鱼,又被他们抢了。像这样下去,还怎么在一个天窗下面过日子?”

铁木真瞪起了血红的眼睛。札木合觉得时机成熟了,便煽动说:“这是也速该叔叔别妻生的那两个儿子吧?他们是两只豺虎。是两只灵獒!”

铁木真咬牙切齿地重复着札木合的话:“他们是两只豺虎,是两只灵獒!”

札木合进一步鼓动着:“留下他们是祸害!”

哈撒儿也催促铁木真:“哥哥,母亲说过,你现在就是我们的首领,他们不服从你,你就应该杀了他们!”

铁木真一下子找到了那种巨大存在的感觉——我是首领!在草原部落里首领的权威是不容挑战的,对于不肯服从的部众,落在他头上的惩罚就是死亡!他拔了拔腰板儿,像首领一样地开始发布命令了:“哈撒儿!”

“在!”

“跟我去杀了他们!”

铁木真兄弟拔腿往蒙古包跑去。札木合的目的达到了,心里涌起无比的快慰。上马走开了。

铁木真兄弟从蒙古包里取出弓箭往树林里跑。正在捅马乳的豁阿黑臣看见了,奇怪地问合赤温:“你们的哥哥要去干什么?”

合赤温不答。帖木仑抢着说:“我知道,他们是去杀别格帖儿和别勒古台哥哥。”

“啊?为了什么?”

“他们抢了我们给妈妈抓的鱼!”

“糟了!”豁阿黑臣慌忙向草原跑去,“夫人,夫人!”

穿过树林,铁木真和哈撒儿听见山包上别格帖儿和别勒古台的笑声。两人示意,从两个方向包抄上去。

山顶一块大石头上,别格帖儿和别勒古台点起了一堆火,用树枝穿着那条鱼在烤着,烤熟一点吃一点儿。“哥,该轮到我吃一口了!”别格帖儿把送到嘴边的鱼递给别勒古台。别勒古台刚要吃鱼,就发现铁木真一脸杀气地爬上山来。“哥哥!”他喊了一声向旁边跑去。别格帖儿闻声抬头,见哈撒儿已在十几步外拉开了弓,他回头欲逃,铁木真也已从身后出现,搭箭开弓。

“你,你们要干什么?”别格帖儿后退着。

“你是父亲的不肖儿子,我要教训教训你!”铁木真恶狠狠地说。

别格帖儿看见眼前的阵势害怕了,大声喊道:“铁木真!泰赤乌人加给我们的苦难还没到头,今后还不知谁能报仇呢?你们为什么把我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你不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是我们家族的豺虎、灵獒!我今天就要铲除你!”铁木真拉开了弓。

别格帖儿明白将会发生什么了,他一咬牙站起来,像个心目中的草原英雄那样挺直了身子说:“那好吧,你铁木真既然想当蒙古的草原英雄,总不至于射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吧?你有胆量给我一张弓、一支箭吗?”

铁木真听了这话,从心里倒有几分赞许别格帖儿,他没有求饶,而是像个真正的敌人一样地同自己对峙,这样自己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同这个异母弟弟较量高低了。他对哈撒儿说:“把你的弓箭给别格帖儿!”

哈撤儿将自己的弓箭扔给别格帖儿,自己退到旁边。别格帖儿接箭在手,与铁木真走到相当的距离,站好了位置。铁木真说:“你先射吧!”

哈撒儿大声喊道:“同时射!”

铁木真看都不看弟弟:“你不用管!”

别格帖儿乐得先下手,他担心铁木真改变主意,便很快地射出一箭。也是他太急切太慌张了,那只箭从铁木真的耳边飞过。铁木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别格帖儿这下子慌了,他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盯住铁木真的手。铁木真稳稳当当地搭上箭,弓弦一响射了出去,那箭正中别格帖儿的前胸。

“啊!”别格帖儿跌坐在石头上,“你!”他挣扎着说,“我和别勒古台虽然是别妻生的,可我们有同一个父亲!我死后,你,不要毁了我们的炉灶!不要抛弃我的弟弟,别,别勒古台!”别格帖儿头一歪,死了。铁木真和哈撒儿奔过来。哈撒儿发毛地说:“他死了!他真死了!”躲在树后的别勒古台哇地大哭出声,向山下跑去。

诃额仑和也速该的别妻听到豁阿黑臣的报告便连忙向小山上跑来,一边跑一边叫着铁木真的名字。她们在山坡上遇到了逃回来的别勒古台,就知道不测之事已经不可逆转地发生了!

别妻扑在别格帖儿的尸体上痛哭失声,诃额仑拔下射在他胸前的那支箭,把暴怒的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铁木真。诃额仑一边拿箭杆狠狠地抽打儿子,一边骂道:“你!铁木真,你手握凝血而生,你,你像个自吃胞衣的哈撒儿狗!你是性情暴烈的山猫猛豹,还是残忍地自冲其影的海东青啊?”箭杆打断了,诃额仑转身寻找“武器”,她拾起地上的弓,摘下弓弦向铁木真抽去,“你是乘风雪袭击牧人的野狼!是自食其子的狠鹘!迫害自己的朋友,吃掉自己的伙伴,我打死你这个不成器的畜生!”

豁阿黑臣跑上山来,见铁木真的脸上已经被打出了血。抱住诃额仑劝道:“夫人,别打了,这样会打坏他的!”

诃额仑不依不饶:“放开我,我要活活打死这个孽障!”铁木真脱下袍子,露出了光身子:“豁阿黑臣,让母亲打死我吧!”

豁阿黑臣死抱住诃额仑不放:“夫人,铁木真首领是因为别格帖儿抢了他们为您捉的鱼才发怒的,您就看在他们一片孝心的份儿上,饶了他们吧!”

从山下赶来的帖木格和合赤温给诃额仑跪下:“妈妈,饶了哥哥吧!”

帖木仑也爬上来哭喊着:“妈妈,我怕呀!”

诃额仑悲从中来,停住了手中的鞭子。可是当她一眼看见别妻母子三人的悲惨情景时,就又举起了弓弦鞭抽打起铁木真:“啊,你比豺虎还凶,比灵獒还狠,你怎么配当蒙古的可汗?我留下你有什么用啊……”

诃额仑昏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抬回了蒙古包。诃额仑头上缠着青布,脸色苍白。她对跪在地上的铁木真和哈撒儿悲惨地说:“你们都听豁阿黑臣讲过阿兰豁阿祖母折箭教子的故事,现在,我们的处境比当年阿兰豁阿祖母还要困难和艰险。金国人、蔑儿乞人、塔塔儿人的大仇还没有报;泰赤乌的塔里忽台和主儿乞的撒察别乞又抛弃和掠夺了我们,使我们除了影子之外无有伴当,除了马尾巴之外再没有鞭子了。报仇雪耻的日子还在后边,你作为蒙古人希望所在的首领,怎么可以兄弟之间自相残害呢?”

铁木真抬起泪眼,说道:“母亲,儿子知罪了!”一个头磕下去,头上磕出了血。

山坡上有了一方新土。一家人默默地离去。铁木真回头一望,痛悔欲绝地跑回来扑在地上:“别格帖儿兄弟,我要一辈子记住你,一辈子好好待你的弟弟别勒古台,向你赎罪。我决不毁你的炉灶!”

别勒古台抹一把眼泪:“哥哥,往后我一定听命于你!”

铁木真抱住别勒古台:“好弟弟,从今以后,我们一定和睦相处,有祸同当,有福同享,报父祖的血海深仇,恢复先人的基业!别格帖儿,请你宽恕你有罪的哥哥吧!”

苦难,能使人坚强,也容易使人暴烈;能使人容忍,也容易使人残酷无情。铁木真兄弟就具有这种双重性格。但铁木真记取了这一惨痛的教训,从此兄弟几人同心协力,为恢复黄金家族的事业做出了不同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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