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下蒙古追兵的营火还没有熄灭,山上的蔑儿乞人早已顶不住连日奔波的疲劳。各自找了一块背风僻静之处,先后倒头睡了。答亦儿兀孙父女却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久久未能安眠。
答亦儿兀孙轻轻地问忽兰:“睡着了吗,忽兰?”
“没有。”忽兰小声回答。
“要想让铁木真释去旧怨,”答亦儿兀孙说,“你我父女就要做出一点牺牲。”
“只要你老人家能平安无事,让我去死我都愿意。”
“那倒不必,只是太委屈你了,铁木真都四十多岁了。”
“父亲,您说什么?”
“你肯嫁给铁木真吗?”
忽兰愣了一下,立刻不好意思了。只是紧紧贴着父亲的胸膛,眼前出现了铁木真在马上看她拾兔子的影像。心想,我早就倾心于铁木真了,不知我在他眼里有没有地位。忽兰不禁暗自开心地笑了。
黎明前,山上的人准备出发了。忽都发现答亦儿兀孙父女没有了踪影:“哎,答亦儿兀孙和忽兰呢?”
脱黑脱阿说:“怕是投降铁木真去了吧?”
“这个老东西,简直是蔑儿乞人的败类!”忽都气恨地说,“我要杀了他!”
脱黑脱阿却满不在乎:“算了,我们还是走自己的路吧!”
这时,答亦儿兀孙父女已经来到山下纳牙阿的帐篷里。纳牙阿了解了他们的来意,高兴地说:“这是件好事嘛!”
“还靠将军玉成此事。”答亦儿兀孙希望能得到纳牙阿的帮助。
纳牙阿笑道:“愿意效劳。不过……”
答亦儿兀孙问:“怎么?”
“现在路上兵荒马乱,你们单独走说不定被乱军杀了,忽兰姑娘也不保险。”纳牙阿说,“你们最好在军中等我,我去追赶脱黑脱阿,回来后一起去面见可汗。”
“能这样最好,忽兰,还不谢过纳牙阿将军!”
忽兰施礼。
纳牙阿笑道:“这可使不得,忽兰如果成了汗妃,我就是臣下,这礼我是担不起的了。”说罢大笑。
忽兰羞得满脸通红。答亦儿兀孙喜形于色。
二
札木合离开太阳汗之后,率本部人马向北奔逃。第二天,铁木真的部队从后赶来。札答兰部的百姓、部民不愿再跟札木合受苦受罪了,许多人主动投到铁木真一边。
后来,札木合逃到唐努乌梁海地区的唐努乌梁山,身边只剩下五个伴当。当时,他们急于逃命,辎重和粮草都丢光了,只好靠射猎、抢劫维持生活。
一天,他们猎无所获,抢未得手,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六个人躲在一片树林中一筹莫展。
札木合躺在一条小溪边睡着了。一把刀割下了一个羊头,五个札答兰人一齐动手剥羊皮,然后架起火来一边烤羊肉串一边吃。烟和香味把札木合熏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看见五个人正在大嚼,生气地跑过来,对他们拳打脚踢,骂道:“你们这帮下流坯!你们是哪家的贵族哥儿们吗?将珍贵的盘羊烤了羊肉串。我还没死呢,你们有什么资格先吃?滚!”
盘羊是草原上一种珍贵的食物,札木合本想留到关键时享用,没想到这几位仆人竟敢自作主张,烤羊肉串吃了。札木合哪能不生气呢!
五个人被赶到一边,札木合自己边烤边吃起来。
五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离开札木合,来到小溪边,一边捧水喝一边商量。
其中一人说:“就因为这个札木合,我们把妻子儿女和大群牛羊都丢了,吃口羊肉串他还发这么大脾气。”
又一个说:“他自己都成了丧家之犬了,还这么凶。”
第三人说:“唉,我们跟他从札答兰部跑到克烈部,又从克烈部跑到乃蛮部,这回又不知道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就像白毛风里的羊群一样,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哪一天是个头儿啊!”
另一人神秘地说:“我倒有个主意。”
“你说。”
那人说:“我——算了。”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吞吞吐吐的。”
那人问:“你们说,谁最恨札木合?”
大家异口同声:“当然是铁木真。”
那人又说:“我们莫如把他抓住,送给铁木真,我们不但能免受流离之苦,也许还能弄个百户长、千户长做做呢。”
一个人伸出手:“就这么干!”几个人的手搭在一起。然后悄悄地返回来。
突然,五个人一起扑了上去,按倒札木合。
札木合嘴里含着羊肉骂道:“你们要干什么?看我不杀了你们!”
一个伴当说:“那要看铁木真是不是先杀了你!”他将一块石头塞在札木合的嘴里。
札木合还在挣扎。几个那可儿把他紧紧地捆了起来。然后到火堆旁烤起羊肉串儿来。札木合在地上乱蹬乱滚。
者别的兵马出现了。札木合的那可儿们举着手喊道:“蒙古人快来呀,我们为铁木真可汗抓住了他的仇人札木合——”
三
听说纳牙阿带答亦儿兀孙的女儿忽兰来到太阳汗的后宫,铁木真两步并作一步走,从后边匆匆赶来,边走边问:“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纳牙阿、答亦儿兀孙父女一齐跪倒:“可汗!”
铁木真看着忽兰半晌不语,忽兰抬头正与铁木真灼热的目光相遇,羞得低下了头。
跟出来的也遂妃见状咳了一声。
铁木真惊醒:“啊,快快请起,都起来,都起来。”
三人站起,也遂拉忽兰坐到自己身边,亲切地问道:“可汗进入太阳汗的汗廷已经六天了,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
答亦儿兀孙答道:“我父女三天前就已经投到纳牙阿将军帐下,在纳牙阿将军营中耽搁了三天三夜。”
一直在望着忽兰的铁木真一震:“什么?”他蓦地站起,二目圆睁:“纳牙阿,你留她在你营中过了三天三夜?”
纳牙阿站起来回答:“是!”
铁木真大怒:“大胆!你为什么不立即将她献出来?嗯?”
纳牙阿吓得赶紧跪下:“可汗!”
“来呀,把纳牙阿押下去,令别勒古台严加审问!”铁木真指着纳牙阿的鼻子说,“如有丝毫差错,我要拿你号令全军!”
侍卫们抓住纳牙阿,往外就拖。
忽兰出面制止:“请等一等!”
侍卫们以询问的目光看看铁木真,铁木真冷着脸。侍卫们架出了纳牙阿。
忽兰跪下:“可汗,纳牙阿将军是个对您十分忠诚的好人,您不应该以怨报德!”
铁木真眉梢一扬:“嗯?你为什么这样情急意切地替他说好话?你们这三天三夜里做了些什么?”
也遂妃见状,对忽兰耳语了几句,然后对答亦儿兀孙说:“札合敢不归顺了,你不去看看?”答亦儿兀孙退了出去。也遂让侍卫们也都退了出去,自己用眼睛鼓励着忽兰,也走出后宫。
忽兰见屋里只有铁木真和自己两个人了,便解带宽衣。铁木真诧异:“你?”
忽兰满脸是泪地说:“我这天地所赐、父母所生的洁白之身可以证明纳牙阿将军是无罪的。”
别勒古台的居处变成了蒙古人的临时军事法庭。纳牙阿跪在地上,他身后站着几个怯薛军壮汉。别勒古台坐在椅子上,他身后站着失吉忽秃忽。
别勒古台嗔道:“失吉忽秃忽,你不去读书认字,到这儿来干什么?”
失吉忽秃忽认真地说:“我的功课早就背熟了,我要学学你怎么审理案子。”
“有什么好看的!”别勒古台见失吉忽秃忽站着不走,说,“好吧,你一边听着,不许捣乱。纳牙阿,你干了什么对不起可汗的事?说吧,免得皮肉受苦!”
怯薛军们喝了一声:“快说!”
纳牙阿亢奋地答道:“我没有抓到脱黑脱阿父子,除此之外,我没什么好讲的!”
别勒古台说:“你还嘴硬,皮鞭侍候!”
两个怯薛军扒下纳牙阿的上衣,抻开他的两支胳膊。另外两个怯薛军把鞭子抖得叭叭直响。
别勒古台喝道:“你说,你对忽兰做了些什么?说还是不说?”
纳牙阿咬住牙关。别勒古台一掌击案:“打!”
怯薛军士的马鞭子狠狠地抽在纳牙阿的背上。
别勒古台问:“这回你说不说?”
纳牙阿大声喊道:“我无话可说!”
“再给我打!”
“慢着!”失吉忽秃忽急忙上前拦阻,“三哥,你这样能问出实话吗?”
别勒古台生气地说:“你捣什么乱!”
失吉忽秃忽不理别勒古台,对纳牙阿说:“纳牙阿,审判官问你,你应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要隐瞒,也不要乱讲,这样才能弄清你有罪无罪,有多大的罪,受多重的处罚。”
别勒古台愕然。纳牙阿悲愤地喊道:“我没有罪!我纳牙阿只知一心侍奉主人,战争中夺得美女好马,从来都献给主人,假如我有二心,甘愿死于乱刀之下!”
铁木真和木华黎匆匆走进来。
铁木真说:“别勒古台,不要审了。”
他扶起纳牙阿:“纳牙阿,为了奖励你的一片至诚,我封你为一万怯薛军的统帅。”
纳牙阿愣住。木华黎提醒地说:“纳牙阿,你已经是万户了,还不快快谢恩。”
纳牙阿坐到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铁木真抓住他:“纳牙阿,我错怪了你,你可不许记恨我。”他砸了纳牙阿两拳。
纳牙阿咕哝着:“谁记恨你了。”
别勒古台、失吉忽秃忽和木华黎笑了。
纳牙阿这时才跪下谢恩:“谢可汗!”
铁木真哈哈笑着走出门去。
别勒古台对四个怯薛军斥道:“你们还站在这儿干什么?”然后帮纳牙阿穿上衣服,回头打了失吉忽秃忽一拳,说:“你小子,不愧是母亲的养子,还真行!”
铁木真进了汗廷,对等在那里的忽兰说:“我已经把纳牙阿放了。”
忽兰说:“您冤枉了他,只是把他放了,就够了吗?”
“我加封他为一万怯薛军的统帅,这总可以了吧?”
忽兰笑了:“您就那么相信我的话吗?”
铁木真把忽兰拥在怀里说:“你这双好看的眼睛告诉我,我日思夜想过的女人,不会欺骗我。”
忽兰问:“你想过我?我不信。”
“真的。从那年冬天我跟王汗一起围猎,在路上遇到了你的那一刻起。”
忽兰笑了:“可汗,我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就再也忘不了你,你那双看我的眼睛,我一想起来就心跳脸红呢。”
铁木真更紧地抱住了忽兰。
四
塔塔统阿的临时讲习班越来越红火了,没过几天又增加了四个学生:别勒古台、哈撒儿、帖木格和铁木真。
铁木真刚刚听完别勒古台的讲述,不禁放声大笑道:“想不到失吉忽秃忽兄弟办事倒很公道稳妥。”
失吉忽秃忽一本正经地说:“这都是母亲教导的。”
铁木真半真半假地说:“可你不好好读书,到处乱跑是要受罚的哟。”
失吉忽秃忽不服:“谁说我没好好读书?”
塔塔统阿说:“可汗,这我可要说句公道话,在我这些学生里,失吉忽秃忽和窝阔台要算是最认真最聪明的了。畏兀儿文字他们已经掌握了。”
铁木真满意地看看二人,然后对塔塔统阿说:“塔塔统阿,你能不能创造一种用畏兀儿文字——这个,这个——”
“可汗是说创造一种用畏兀儿文字拼写蒙古语的文字吧?”
“对,就是这个意思。蒙古已经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汗国了,没有自己的文字怎么行?像发布军令、法令,同邻国交往,都只靠一张嘴,用绳子结疙瘩总不行吧!”
“可汗,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近日来我也想过这件事,蒙古人只用现在的诗体语言进行政令军令法令的颁布或者外交是不行的。”
铁木真兴奋地说:“对!大宋国有汉文,金国有女真文,西夏有西夏文,甚至畏兀儿这样的小国也有自己的文字,我们要创建一个大蒙古国,哪能没有自己的文字呢!我们就是要创造自己的文字,塔塔统阿,你能替我办到吗?”
塔塔统阿满有把握地说:“我想我能。”
铁木真抓住塔塔统阿说:“好!我先谢谢你,你将要给蒙古人办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要快一点做到,然后就先教给他们和诸位将领,再让全蒙古的孩童都来学。嘿嘿,我们也要像女真人、汉人那样,有自己通行的文书,还要有写我们功劳的书哩!”
大家非常活跃。铁木真更加兴奋了:“对啦,你再给我刻制一颗金印和调遣军队的虎头牌,还有怯薛军交班的符牌。总之,你要跟我寸步不离,这些事全由你来掌管。”
失吉忽秃忽认真地说:“他寸步不离可汗,还怎么教我们读书写字?您还怎么睡觉?”
铁木真愣了一下,爆发出开怀的大笑,众人也笑了。失吉忽秃忽却很严肃。
铁木真说:“我说的寸步不离是靠近、贴近、亲近的一种意思,怎么会真的寸步不离呢,你这个傻小子。”
失吉忽秃忽说:“不可,可汗的每句话对蒙古人都是札撒和训令,是一个字也马虎不得的。”
铁木真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对这个年轻人真的刮目相看了。
者勒蔑走进来:“可汗,者别回来了。”
铁木真说:“让他进来,我们一起听一听,看他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者别进来,跪拜:“臣已查明,桑昆已经在去年被自己的一个马夫杀死了。”
铁木真高兴地说:“嗯,是个好消息。脱黑脱阿父子、屈出律、忽察儿、阿勒坛呢?”
者别答道:“速不台、合赤温、术赤台他们分别去追赶了,我倒是有札木合的消息。”
“啊,你射死了他?”
“没有,我把他带来了。”
“我不是说过,要放过札木合吗?你难道没听到我的旨意吗?”
“听到了。我并没有抓他,是五个札答兰人抓住他,送给我的。”
木华黎说:“抓住了他,这也是长生天的安排。”
别勒古台说:“这样的恶人一定会众叛亲离。”
“他算恶贯满盈了!”
“杀了他!免得他再去害人。”在对札木合的态度上,术赤与察合台哥俩儿倒是出奇的一致。
“这个人也真是怪,他的心是怎么长的呢?”帖木格感到此人不可理解。
哈撒儿说:“他没有心肝。”
“他有心肝,不过是黑心肝!”者勒蔑一语惊人,众人会意地笑了。
术赤说:“父亲,我看,学学札木合的办法,把他也煮了算了!”
铁木真一直在沉默,这时叹了口气说:“他是我的安答,是我的恩人,他的智慧是可以统治一个大国的。者别,带我去看看他。”
者别前导,木华黎随后,三个人出了汗廷。
察合台打趣地问:“失吉忽秃忽叔叔,你说可汗会判札木合什么罪?”
大家很有兴致地看着失吉忽秃忽。失吉忽秃忽思考了一下说:“死罪!不过,汉人和女真人的皇帝都有赦免罪人的权力,札木合也许不死。”
察合台嘲笑道:“不是死就是活,你这话跟没说一样!”
众人又笑。失吉忽秃忽却不笑:“不,我想我的意思说明白了。”
别勒古台赞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没有这小子说得这么好。”
术赤不耐烦地说:“上课吧,上课!”
在一个大土坑里,有一个钉起木桩的监牢。
一个怯薛军打开牢门。铁木真很新奇地看看大牢说:“太阳汗的汗廷有气魄,监牢弄得也不错嘛。当年塔里忽台要是也有这么个监狱,我十六岁那年就不可能从泰赤乌人那里逃出来了。”
他们继续往里边走,一个木栅里关着的五个札答兰人奔过来,隔栏喊道:“可汗,札木合是我们抓住的,这位者别将军非但不给我们赏赐,还把我们也关了起来。”
铁木真回头对者别说:“他们说的对吗?”
者别答道:“乌鸦捉住了紫鸳鸯,贱奴捉拿了自己的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所以我把他们关了起来。”
木华黎说:“我以为者别做的对。低贱的黑超捕捉了蒲鸭,奴仆竟敢围擒本主。他们不忠于自己的主人还能忠于谁呢?谁能容忍这些卖主求荣的丑类呢?”
坐在牢里地上的札木合从膝上抬起了头,冷冷地看着铁木真他们。
铁木真说:“把他们拖出去,让他们的污血流尽吧。”
五个人大叫:“冤枉!你赏罚不公!”
铁木真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喊声,然后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你们吗?一是因为你们背叛本主,二是因为你们抓到、送来的是我的安答,三次结盟的安答!”
者别一摆手,一队怯薛军冲了进来。五个札答兰人大骇,救命求饶之声不绝于耳,怯薛军把他们拖了出去。
札木合又把头埋在膝上。铁木真向他走了过来。兵士打开牢门。铁木真走到札木合身边蹲下,伸手扶起札木合的头。札木合一双眼睛满是泪水。
乃蛮的后宫,灯火辉煌。铁木真与札木合对饮,二人都有些醉意了。
铁木真给札木合倒满马奶酒:“喝,我们哥俩三年没见面了,今天我破个例,喝!不喝躺下,不算安答!”
札木合说:“错了!三年零四个半月,罚你!”
铁木真喝了一杯,札木合倒酒。
札木合指点着铁木真:“二十年前,你我一起放牧,后来你不打招呼就走了,有没有这回事?”
“有。”
“你该不该罚?说!”
“不,不该!你拿话敲打我,嫌我穷,不愿意跟我一起放牧了。对不对?对不对?”
札木合语塞,傻笑:“嘿嘿,你,你听出来了?”
“我还知道,你——这儿,”他指着札木合的心口窝,“这里头多个心眼。”
“多了什么心眼?你说!”
“我是黄金家族的后代,你是外族血统,跟我在一起,怕当不了蒙古的可汗,对不对?”
“嗬嗬,嗬嗬……”札木合傻笑着说,“你什么都知道?”
“再罚你一碗!”
札木合喝酒:“你,你陪我喝!”
“喝就喝!”
两人醉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天亮了,忽兰将灯弄灭,给铁木真披上一件衣服。铁木真惊醒,推推札木合:“哎,安答,你怎么睡了?接着喝!”
札木合醒了,抓起酒坛子摇了摇:“没了。”
铁木真拿过坛子来倒酒,果然没有了。他把坛子递给旁边的忽兰:“去,再拿一坛子来!”
忽兰去了。铁木真与札木合互相看着衣冠不整的样子:“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可汗!”
铁木真说:“你呢,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古儿汗!”
两个人孩子似的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接着一股悲伤袭来,两人相视良久,抱头痛哭起来。
札木合说:“我们都还没有长大该多好啊,那时我们曾三次结为安答。”
铁木真取出铜灌的髀石:“你看,这是我收回来的,可我还留着。”
札木合取出公麂子髀石:“你看,你还给我的,我也留着呢。从打败蔑儿乞人夺回孛儿帖之后,我们一起放牧,我们俩共进不消之食,共说不忘之言,同枕一个枕头,同盖一条被子。”
“我们像一辆车上的两根辕子,一根轴上的两个轮子。”
“可我们中途分道扬镳了。”
“现在又可以相合相亲了。”
札木合说:“不,回想起在先的誓言,我没有脸面与安答相见。”
“不,在我与乃蛮人决战时,你使太阳汗心神不定,节节后退。你还是我的好安答!”
“我承认这是兄弟相怜的天性。”
“让过去的不快都烟消云散吧,你还来做我的伴当,蒙古汗国,你在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吗?”
札木合摇头:“在应该与你作伴的时候我没有与你作伴;现在你已经将众百姓收了,众邻邦平了,天下大事已定了,我又跑来与你作伴,在后人眼里我成了什么人?”
铁木真默默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一边,抱头蹲了下去。
札木合说:“杀了我吧!”
铁木真没有反应。札木合激动起来:“你想想,你如果不杀死我,只会使你夜里睡觉不安,白天饮食无味,好像有虱子在你衣领上边爬,有根针藏在你衣服的底衿!”他走过来围着铁木真转着说,“你是个成大事的人,不能像个女人。你知道我若捉住你会怎么样吗?我会连想都不想就杀了你!”
铁木真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可我总是于心不忍。”
“你如果可怜我,那就让我快点死。”
铁木真垂下了手,有气无力地说:“好吧。”
“哗啦”一声,忽兰手中的酒坛子掉在了地上。
铁木真吓了一跳,站了起来。
札木合却轻松地笑了:“忽兰,你难道连断头酒都舍不得给我喝吗?我认识你可比铁木真还要早呢。”
忽兰哭着跑开了。
札木合严肃起来:“请安答宣布我的罪状吧!”
铁木真也严肃地说:“你无端发动了十三翼之战,又用七十口锅煮死了赤那思被俘的人;并组织十二部联盟,挑起草原各部又一次血腥的战争……”
札木合说:“行了,往下就不用再说了,有这些我就死有余辜了。”
铁木真问:“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人们常说,人的灵魂在血液之中,我只求不流血而死。还希望你把我的尸骨埋在高地,我的灵魂将永远保佑你的万代子孙繁荣昌盛!”
铁木真抓住札木合的手:“我的好安答,你是久负盛名的英雄,我要亲自送你上路!”
铁木真坐在乃蛮汗廷的宝座上,诸将两旁侍立。
札木合站在铁木真对面的廊檐下,朝铁木真笑了笑。铁木真也朝他凄然一笑。
怯薛军见纳牙阿摆手,将一只大口袋套住札木合。
木华黎走近铁木真低声报告:“可汗,术赤台和速不台回来有要事禀报!”
铁木真瞪了他一眼:“等一等!”
怯薛军将一个绳套套在札木合的脖子上。铁木真说:“安答,请上路吧!”
两个怯薛军用力一拉绳子,口袋里的札木合倒下了。
铁木真离开位子,低头跪了下去。众人也都跪下。
怯薛军抬走了大口袋。铁木真站起来,站得很吃力。
木华黎又报告说:“可汗,术赤台求见!”
铁木真摇头:“我累了,明天再说吧。”他步履蹒跚地向后宫走去。
木华黎急了:“可汗,你的三弟合赤温在追击的路上牺牲了!”
众人一惊。铁木真回头直逼木华黎,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木华黎哭道:“合赤温——死了!”
铁木真一阵晕眩,木华黎急忙将他扶住。
铁木真躺在病榻上,也遂、也速干、忽兰侍候着。铁木真悲伤地说:“我领出四个弟弟,回去的时候只剩了三个,我怎么向我的母亲交待呀!”
也速干跟着伤心落泪。也遂说:“事已至此了,你为了蒙古大业,不可以用悲伤折磨自己。”
忽兰说:“方才别勒古台问,抓到的忽察儿和阿勒坛要面见可汗,您见不见?”
铁木真说:“不见!”
忽兰说:“他们想活着跟随可汗为奴为仆。”
铁木真坐起,发怒道:“他们犯了那么多的大罪还想活吗?就让他们在阿尔泰山做个孤魂野鬼吧!”
术赤、纳牙阿和怯薛军押着赤膊的阿勒坛和忽察儿在山路上走着。
纳牙阿命令道:“停下!”
阿勒坛二人站住了。
忽察儿泪水流个不住:“术赤,你真的要杀我吗?”
术赤问:“怎么,你还想活吗?”
忽察儿说:“我可是你的伯父啊!”
术赤抓住他的衣领:“你是我的伯父?你来挑唆我和察合台兄弟不合的时候,想没想过你是我的伯父?你用箭射杀我姑姑的时候,你想没想过是我的伯父?你一次次地背叛父汗,一次次地伙同父汗的敌人攻打我们,几乎把我们消灭殆尽,那时候你想没想过你是我的伯父?你跪下吧!”术赤一脚踹在忽察儿的腿弯上。忽察儿跪倒在地上。
术赤举起刀:“现在你拿生命偿还你欠的笔笔血债吧!”
一匹马跑来,马上跳下窝阔台:“等一等!”
术赤停下手中的刀。窝阔台到了近前:“纳牙阿将军,父汗说了,念在先祖份上,可以给忽察儿伯父、阿勒坛爷爷一个全尸,按札木合的办法处置,也让他们不流血而死。”
阿勒坛和忽察儿相抱痛哭……
术赤生气地收了刀,大步离开了。
窝阔台对纳牙阿说:“请你送忽察儿伯父和阿勒坛爷爷上路吧!”
五
对乃蛮部战争的胜利,使铁木真称雄草原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征集的军队已经达到十万之众,统治的人口也已超过百万。漠北草原群雄割据、连年混战的局面彻底结束了。1206年春,在蒙古的“根本之地”斡难河源头,铁木真召集归附他的诸部首领、各部那颜,举行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库里台大会——告天即位,建国称尊。
清风徐徐,松涛沙沙,蓝天、白云、绿野、碧水、青山相映生辉。
一座宽阔的围墙里,一条白毡铺成的御道直通一顶高大的金帐,它的前后两侧都是排列整齐的毡包。金帐正门的左侧树起九脚白毛纛,上边绣着飞鹰展翅的图案。旗边缀有九角狼牙的彩带,顶端悬挂着表示力量的九条白色牛尾。
御道两旁军士列队而立。
围墙外面是威武雄壮的军士方阵,人山人海。穿着节日盛装的妇女点缀其中。
高高的祭坛上供奉着绘制苍狼白鹿图腾的旗帜,摆着全羊等祭品。
长长的一排蒙古健儿吹起了牛角号。
长长的一排萨满敲响鼓,晃动腰铃。
圣火点燃了,火光冲天。
正门的右侧,插有一杆巨矛,它是用九十九匹枣骝公马的鬃毛作缨的军徽“苏鲁锭”。
金帐外边有宽阔的广场,设有可容纳上千人座位的看台。
突然,乐声大作,上百人的马头琴、四弦琴、大琵琶、笛、笙、管、鼓、锣、云板、豆板齐奏。
十个萨满祭旗、祭苏鲁锭。
四个兵士抬着一块木板,铁木真站在上面。兵士抬着他出了大帐,众将领后妃们相随。走到祭台中央,铁木真站到台上,跪下,带领众人向不儿罕山行三跪九叩大礼。
通天巫阔阔出赤身露体地在几个信徒簇拥下,边歌边舞地从树林中走出来:
冒顿、孝文俱成往事,
突厥、契丹何足深论。
射大雕惊破日月,
谙韬略足泣鬼神。
愿可汗建国称尊,
威名远振!
通天巫阔阔出两眼发直,神秘地对铁木真和大家宣布:“方才我见到天神了,他让我转告你和各位那颜贵族,‘我把整个地面赐给铁木真和他的子孙们,让他称为成吉思汗吧!’”
铁木真及众人跪倒叩头:“谢长生天!谢长生天!谢长生天!”
通天巫阔阔出高举着双手仍旧神神秘秘地说:“很早以前,我每到林中去寻找天神,总有一群青鸟飞来,落在一块石头上,不停地叫着‘成吉思,成吉思’。今天我同天神共语。才知道这是上天传音,长生天让铁木真成为众人强大的天可汗。对大地上所有的地方和所有的百姓施行仁政。”通天巫阔阔出说罢猝然倒地。
万人同声高呼:“成吉恩汗天皇帝!成吉思汗天皇帝!成吉思汗天皇帝!”
铁木真从恢复了神智的通天巫阔阔出手里接过一杯装满马奶酒的金盅,右手蘸酒,祭天、祭地,又往自己额上抹了一下。然后,众亲属、贵族、部众也依样接酒、行礼……
在铁木真的金帐内,举行了上百人参加的宴会。
铁木真坐在九张白马皮裹的雕花汗位上。他的右边坐着母亲诃额仑和妻子孛儿帖,以及术赤等四子。后排是众多的侧室和孙子们。左边坐着哈撒儿兄弟、失吉忽秃忽兄弟。旁边坐的是四杰、四勇和蒙力克等元老。
九十九只二岁的羯羊,放进九十九口大海锅中,用九十九个大铜盘,排成卧式的全羊被抬上宴席。
博儿术将一只全羊献至铁木真的御座前。
铁木真缓缓站起来:“至高的苍天在上,统领万物众生,光辉普照不儿罕山,大蒙古国诞生,愿将所有财物,与亲臣子民共享!”
博儿术极其熟练地将那羊肢解,然后从头、前肢、后颈、后肢、腰、脊背、肋骨、羊尾等部分共取九块肉,装于九个金碗内,呈给铁木真。
铁木真虔诚地祷告:“洒第一块胙肉敬天,洒第二块胙肉敬地,洒第三块胙肉供神,洒第四块胙肉祭鬼,洒第五块胙肉吃贡,洒第六块胙肉供山神、树神,洒第七块胙肉祭氏祖,洒第八块胙肉供水神,洒第九块胙肉给自己。”
在鼓乐和欢呼声中铁木真登上宝座,塔塔统阿在铁木真身后宣布旨意:“木华黎、博儿术出班!”
二人出班跪下。
塔塔统阿宣读道:“成吉思汗口谕:千百年来,草原几易其主,以族名为国名乃北方传统,自此以后,大漠南北,辽河内外,西至金山,北至林木中百姓,皆为本汗属民,国号为也客·忙豁勒·兀鲁思——大蒙古国!”
二人齐呼:“遵旨!”然后起身走出帐外,高呼:“大蒙古国万岁!”
众人齐呼:“大蒙古国万岁!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帐内,塔塔统阿继续宣布:“国母诃额仑为太后。大妃孛儿帖为国后。也遂、也速干、忽兰为汗妃。”
众将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塔塔统阿继续宣读:“将属民划为九十五千户,蒙力克为第一千户官、博儿术为第二千户官、木华黎为第三千户官、豁儿赤为第四千户官、亦鲁该为第五千户官、术赤台为第六千户官、忽难为第七千户官、忽必来为第八千户官、者勒蔑为第九千户官……”
被封之千户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分列左右。
铁木真说:“蒙力克父子!”
“在!”蒙力克和通天巫阔阔出等七个儿子出班跪下。
铁木真深情地说:“蒙力克,你是先父托孤之臣,你的父亲察刺合老人为劝阻泰赤乌人叛离而献出了生命。你们父子也是我的开国功臣。你的儿子通天巫阔阔出又从天神那里讨得了我的尊号,你们三代人的恩德我是不会忘记的。从今日起,我的身旁有你一个座位,你可同我一起参与军国大事的决策,犯九罪而不罚!”
蒙力克父子谢恩:“谢成吉思汗隆恩!”
侍卫早已安置好一个侧座,蒙力克走过去坐下。他的七个儿子得意地站在父亲身后。
铁木真看看帐外:“失吉忽秃忽!”
失吉忽秃忽答道:“臣在!”
铁木真说:“你去令博儿术、木华黎进帐听封。”
失吉忽秃忽不动。铁木真奇怪:“失吉忽秃忽?”
失吉忽秃忽抬头:“成吉思汗为什么不先封我呢?难道认为我出力太少吗?”
铁木真哈哈大笑,诃额仑赞许地看着义子,许多人都含笑期待着结果。失吉忽秃忽一本正经地说:“您笑什么?我还尿裤子时就来到您的国中了,现在我的胡子都这么多了,从来忠心耿耿为您效力,是不是?”
铁木真看看刚长出胡茬的义弟笑道:“嗯,你的胡子?你的胡子是很长了!”众人窃笑。
失吉忽秃忽旁若无人地继续说:“诃额仑母亲让我睡在脚下,当儿子养育我。您让我睡在身旁,当弟弟照看我。我办事从来未出过一点差错。今天建立国家了,你应该怎样封赏我呢?”
铁木真说:“你不是我的义弟吗?所以想同诸弟一起封赏,看来你是等不及了?”众人笑。
铁木真说:“好吧,封你为最高断事官,犯九罪而不罚。”
众人惊异。失吉忽秃忽不满意地说:“我又不想犯罪,犯九罪不罚有什么用呢?断事官?不就是别勒古台过去所做的事吗?”
铁木真笑道:“傻小子,最高断事官就是我教化子民的助手,无论什么人都不能违背你说过的话。你可以侦察虚伪奸诈的人,惩办偷盗为贼的人,处死十恶不赦的人。你断了的案子将写在青册文书上,你所书写的札撒法令任何人不得更改。”
耶律阿海小声叹道:“教化百姓,赏功罚罪,断案理财,差不多相当于中原的丞相了!”
博儿忽和曲出高兴地叫着:“胡丞相,胡丞相!”
失吉忽秃忽赶紧叩头:“谢成吉思汗隆恩!”
他站起刚要出帐,一见博儿术二人进帐,便说:“博儿术、木华黎听封!”
失吉忽秃忽回班,博儿术、木华黎跪下。
铁木真看见二人一阵激动,他离开宝座走到博儿术身边:“博儿术,记得那一年我才十六岁,你也刚刚十四岁,帮我一起从泰赤乌人手里夺回了九匹银合马。那九匹银合马就是我一家人赖以生存的最可宝贵的仅有的财产啊!我们少年交友,共同经历了多少危难。君臣之义有如手足之情!”
博儿术激动得哽咽了:“可汗!”
铁木真又将手搭在木华黎肩上:“还记得吗?王汗突然袭击,我们丢了车杖,散了人马。那天晚上,我和衣而眠,你们两个用毛毡替我遮住了漫天的风雪,我睡得多安稳多温暖,可是你们,大雪埋住了膝盖却一步不动,一声不哼,冻木了一双脚啊!”铁木真泪光闪闪说不下去了。
木华黎流泪道:“可汗,我们只是做了为人臣子所应该做的,您却把我这个主儿乞的奴隶当成了人,此恩此德我就是流尽一腔热血也报答不完哪!”
铁木真激动地走回宝座:“不,你们二人自从跟我之后善战知兵,英勇无敌,就像我的左膀右臂!博儿术第二千户并任右手万户,木华黎第三千户并任左手万户,你们居众将之上,犯九罪而不死!”
木华黎、博儿术谢恩起立。
铁木真以亢奋的语气宣封:“忽必来、者勒蔑、者别、速不台!你们是我的四员虎将,能将坚石冲碎,深水横断,与四杰、术赤台、畏答儿乃是我十大功臣,今后凡军马之事都由你们为首!纳牙阿,你一向忠于所事、诚实无欺,封你为中军万户!锁儿罕失刺父子!”
锁儿罕失刺、赤刺温跪下等候封赏。铁木真却没有马上开口,合答安关切地注视着他们。
铁木真问:“你们想要什么封赏呢?”
大家一愣,锁儿罕失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铁木真说:“没听懂我的话吗?你们一家帮我从塔里忽台手里死里逃生,对我有救命之恩,想要什么,说吧!”
锁儿罕失刺鼓足了勇气:“如果可汗降恩,我想做个自由自在的人。”
“啊,做答刺罕,还有呢?”
“我要蔑儿乞地、薛凉格地做我的营地。”
“嗯,还有呢?”
锁儿罕失刺看看儿子,赤刺温并不看他。他又瞟了一眼女儿,合答安偷偷伸出一个指头指着铁木真。锁儿罕失刺会意:“再有其他封赏全由可汗决定,我,来者不拒。”
众人笑了。
铁木真说:“好吧,除此之外,你的营地可以传至子子孙孙。赤刺温可以带弓矢出入大帐,有事不必通报便可以找我面谈。你们父子同为答刺罕,犯九罪而不罚。”
二人伏地谢恩。
铁木真叫道:“术赤台叔父听封!”
术赤台出班。铁木真说:“您是乞颜部的骄傲,蒙古国的开国元勋,多次立下不赏之功。尤其在班朱尼湖边,你是十九个将领之中最年长的一个。我们一起吃野马肉,喝浑浊的湖水。特加封你统领四千兀鲁惕人。古儿别速妃!”
古儿别速妃很意外地应了一声:“臣妾在!”起身出班跪下。
铁木真说:“术赤台叔父,将古儿别速妃赐给你侍奉起居,安度晚年吧!”
古儿别儿速妃大惊失色:“可汗!”
铁木真说:“古儿别速,我并不是嫌你无姿色,也不是嫌你无胸怀,而是因为只有你这样才貌出众的女人才能赐给术赤台这样盖世的功臣。塔塔统阿,记下,给她一百人作陪嫁,再给她两个司厨。谢恩吧!”
古儿别速和术赤台只得谢恩。
铁木真扫了一眼豁儿赤,豁儿赤早已忍耐不住了。铁木真说:“豁儿赤听封!”
豁儿赤急忙出班:“臣在!”
铁木真说:“你我有约在先,许多人都可以作证,今封你为林木中百姓万户。”
豁儿赤一愣:“可汗!”
铁木真问:“你为什么不谢恩哪?”
豁儿赤说:“臣不明白,叶尼塞河和贝加尔湖一带的林木中百姓并没有归附啊?”
“我就要派术赤率兵去收复,你所辖的万户是很富足的百姓噢!”
豁儿赤问:“还有,可汗是否忘了一件事?”
铁木真笑道:“三十个美女?”
众人笑了。
铁木真说:“待林木中百姓归附后,你可从中任意挑选,谢恩吧!”
豁儿赤无精打采地说:“谢成吉思汗隆恩!”
豁儿赤回班。者勒蔑笑嘻嘻地说:“可汗给豁儿赤的鼻子前边吊了一块羊肉,闻得着吃不着!”有人窃笑。
失吉忽秃忽严肃地咳了一声,众人静下来。
铁木真高声宣布道:“我的兄弟、儿子们和合赤温的儿子等九人为宗室诸王。诸千户、万户分别由诸王统领。”他顿了一顿,“我特别要说的是,为我们聚集百姓吃尽千辛万苦的是母亲!”
诃额仑鼻子一酸热泪盈眶,孛儿帖却低下了头。
铁木真说:“诸子之中年龄最大的是术赤。弟弟之中年龄最小的是帖木格。今封给母亲和帖木格共一万百姓,分给术赤九千百姓。”
帖木格和术赤伏地谢恩,孛儿帖的眼里含满了泪。
铁木真冷下脸来:“最后一件是答里台叔父。”
答里台后事未卜,慌忙出班。铁木真逼视着他:“你听说我怎么处置的忽察儿和阿勒坛了吧?”
答里台不敢回答。铁木真蓦地站起:“你!在我幼年之时跟随泰赤乌人抛弃了我们母子,直到我单独设营你才回来。可在同塔塔儿人对阵时你不听军令,受罚之后又投奔了王汗。你还记得你和忽察儿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捏坤太石伯父临终的遗言吗?你还记得蒙古人恩仇必报的古训吗?念你回头尚早饶你不死,把你流放到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去吧!”
答里台伏地颤抖:“臣知罪!”
失吉忽秃忽大声阻止道:“成吉思汗,不能这样处置答里台叔父!”
铁木真生气地说:“有功应赏,有罪当罚,你不要插嘴!”
失吉忽秃忽跨出几步,争辩道:“我是您方才封的最高断事官,怎么不能插嘴?”
铁木真瞠目结舌。失吉忽秃忽说:“有罪当罚也要罚当其罪。答里台屡次有过错,但每次都是自我反悔,自觉投到可汗帐下的吧?处罚勇于改过的长辈怎样给晚辈的行为做规范呢?而且答里台叔父每次来投都是正当可汗危难时刻,这说明他是非之心尚存,敌我之分尚明,不仅无罪,反而有应赏之功!”
铁木真沉默了。
答里台哭道:“不,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呀……”
博儿术出班说道:“蒙古人把幼子叫做守灶之人。炉灶在,就有接续的烟火。答里台是先可汗也速该首领的幼弟,可汗怎么能弃之不顾呢?”
木华黎出班说:“可汗,如果您的先父还在,他一定会原谅答里台的过错,留下您这惟一的叔父的。您如果把他流放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不是自己毁了自己的炉灶吗?”
诃额仑也叹道:“铁木真,就让他守住你贤父的营地吧,免得断了也速该的香火!”
铁木真抬起头时已是泪痕满面:“封答里台叔父为亲王!”说罢,急忙以手掩面。
答里台哭道:“谢成吉思汗隆恩!”然而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哈撒儿和别勒古台将他搀起。答里台嚎啕不止:“我后悔我的过错呀,我多想再活一回呀!你们,你们不要学我呀!”
许多人怆然涕下。
铁木真建国称尊是13世纪初的一件大事。无论在中国,还是在世界历史上,公元13世纪都是一个天翻地覆的世纪,是一个战火纷飞的世纪,是分裂了四百余年的中国完成第四次统一的世纪,也是中国打破闭塞状态、真正走上世界历史舞台的世纪。而所有这一切都与一个伟大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这就是闻名中外的蒙古族及中华民族的英雄——元太祖成吉思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