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招娣,出生在一个不富足的村子里,我从懂事儿开始就知道我爸和爷爷奶奶都不喜欢我,他们经常骂我妈是不会下蛋的母鸡,骂我是赔钱货。后来我的两个妹妹出生了,情况就更严重了,他们不仅骂我妈,还开始动手打她。我那个时候很替我妈不平,明明就是她养活了这么一大家,凭啥你们对她又打又骂。有一次我爸赌钱赌输了,回来又要打我妈,我就挡在了她面前,然而我爸看见我挡在我妈面前不仅没住手,反而拿着扫帚往我身上招呼“你个扫把星,没有用的赔钱货,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敢**的跟老子对着干。”
我那天被他打晕了,等醒过来了,就看见妈抱着刚出生不久的三妹在我旁边哭。我那时候突然就想,我一定要保护妈妈和妹妹,在这一家子恶鬼手上保护他们。我们姐妹三个虽然是亲姐妹,但性子却差了很多,我不会说好话,脑子也不咋灵光,从小就不讨人喜欢,也就力气大些,能干农活。二妹小时候病过一场,从那以后,身子就不好,也没少为这事挨骂挨打,性子难免有些胆小,不敢大声说话,也就在我和三妹眼前能放开些。三妹是我们几个里头最聪明的,小嘴儿甜,有主意,长得也好看,有时候我们几个没有饭吃,三妹就会去邻居或者村里别的人家溜达一圈,人家里的长辈看她机灵可爱,就给她塞两块点心零嘴啥的,三妹就带回来给我们吃。
三妹那时总和我们讲,等她长大了,我们就和妈妈一起离开这个小村子,去邻居家根子哥哥说的大城市去,然而还没等到那一天,妈就因为难产死了,我们就被卖掉了,我被卖去给一个地主的残废儿子当老婆,我心里头肯定是不乐意嫁给个残废,然而又觉得哪怕是嫁给残废也比在这个家里带着强。嫁去了之后,我婆婆和公公对我都很好,没把我当买来的媳妇儿,反而像对待明媒正娶来的儿媳那样对我,我丈夫虽然体弱,右腿也有残疾,但是对我很温柔体贴。过惯了苦日子的我,突然受到这么好的对待,就决定了,不管咋样,人把我当人看,我就搁这家里好好的和他们过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两年,我公公和婆婆走了,我丈夫身体又不好,他的堂兄堂弟,叔叔伯伯就打上了公公婆婆留给儿子的家产的主意。我那时想着,我好不容易有了个家,我决不能让旁人把它毁了,便卯足了劲和他们争,可能是老天垂怜吧,最后还真叫我把这个家守住了,后来我和丈夫又有了儿子,生活也越发好了起来,生活好了,我那个爸又找上门来,叫我养他。我连见都没见他,就让下人给他赶走了。小时候叫我赔钱货,现在又要我给他钱,简直是笑话。
我日子过的好了,就又想起了妹妹们来,我也和人打听过,听说,二妹和买她那家人回了他们家,在家里经营一些小本生意,过的也还不错。我最担心的就是三妹,不知道她被卖去了戏班子里,日子好不好过,以前公公婆婆还活着的时候,我和他们一起去别人家看戏,远远的好像看见了妹妹,她穿着大红的戏服,化着戏妆,身段窈窕又轻盈,跟个仙女儿一样。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向别人问,人家说她现在是上海的名角儿,唱一场戏就的花十几个银元,就这样,那些官儿老爷和有钱人家还得排着队才能请着她呢。
我听着了之后,就觉着吃惊,十几个银元,那都够平常人家用度大半年了,果然我妹妹那样的人儿和我不一样,哪怕到了大城市也能站稳脚跟儿。知道妹妹们过的都还不错,我就觉着安心了,便开始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生活也算是平稳富足,就是丈夫的身体每况愈下,让我有些担心,好歹请来了个有名的中医,喝了他开的药,才慢慢好了些。
今儿个,送了涵儿去上学堂,给丈夫喂了药,服侍他睡下了,我正在前厅绣点儿小玩意,门房说我三妹来了。说实话,我是惊讶的,但要说有多惊喜,还真是不见得。我们有整十年未见,我依然喜欢我的妹妹,但在我心里头,我的三妹还是那个机灵的,讨人喜欢的,会在我饿的时候给我讨点心吃的妹妹。那个风靡整个上海的苏轻,总让我觉着陌生。
听了门房的禀报,我带了几个仆妇迎了出去。还没到门口,我便看到了一个窈窕的女人,等走了过去,就看的更清楚了,那个年轻女人穿了双短根儿的小皮鞋和一身鹅黄色的旗袍,旗袍不长,刚到膝盖上方,旗袍上绣着精致漂亮的花纹,再往上看,她梳着时兴的发型,脸上化着淡妆,容貌好看极了,比我在画报上的看过的那些女子还要好看。
我招呼了她一声,她听见我叫她望娣,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应了。我带着她到了正厅,叫人给她上了点心和茶,她吃点心前轻舔了一下嘴唇,她从小就愿意这么做,我终于从这个妩媚动人的女子身上看见了我最小的妹妹的影子。和她闲聊了会儿,她拿了些从上海带来的小礼物给我,都是些时兴的玩意,自从日子过的好了,我就越发喜欢捯饬自己,看了这些乡下买不着的稀奇玩意,我心里稀罕的紧,渐渐的这个叫苏轻的上海名角的影子和我心里那个总给我带吃的的小妹的影子重合起来。
她问起我的儿子和丈夫来,我就和她聊了聊我的儿子和丈夫。突然有个丫头来叫我,说有个长工要预支工钱,我就让望娣等我一会儿,去见那个长工去了。那长工叫李宝财,有个儿子和涵儿差不多大。李宝财说他儿子发了热,退不下去,想去给儿子请郎中,家里又没有那么多钱,实在没法儿了,只能来和我预支工钱。又说我这次预支他工钱,下个月他就不要工钱了,给我白干一个月,我看他急得满头汗,又想着她儿子和涵儿差不多大,觉着心疼,就把工钱预支给他了。
我处理完这事儿就回了正厅,望娣一手端着茶杯,眼睛望着茶杯上的花纹,仿佛看的痴了,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哼着一段戏曲,哼的是沪剧《十不许》里的《游码头》“大雨不落小雨丢,侬上没有轻盈密遮伞,下没有丁鞋垫脚走,全无双双后铺底,大雨落在郎心头。”小曲儿叫她哼的婉转细腻,我在门口看着她,又觉着仿佛看见了仙女儿,不由得听的入了迷。
过了会儿,望娣好像看见了我,招呼我道:“大姐回来了,快回来坐。”我往她旁边走去“望娣你这戏唱的可真好听,怪不得连上海的老爷们都愿意花大价钱请你去唱戏。”她垂下眸说:“姐姐,你快别这么说,我就是个唱戏的,戏再唱不好,我可不就要饿死了吗。”“那还是你有天份,我看那些唱了十几年戏的,也不见得唱的比你好。”望娣抬头对上我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像狐狸一样的眼睛里好像露出些得意,又掺了些悲伤“姐姐既然这么看得起我,下回你过生儿就找我来给唱一段儿,我不收你钱。”“哎呦,我过生日整这干啥,倒是涵儿,他后天过生儿,要不你这个做小姨的给外甥唱一段儿吧。”“那敢情好啊,我正好大后天才回去,就给涵儿过个生儿。”
我正和望娣聊到涵儿,涵儿就下了学堂回来了,“涵儿来,这是你小姨,快来叫人儿。”“小姨好。”涵儿站在望娣前面,好奇的望着她“小姨你可长得可真漂亮,我妈妈说你唱戏唱的可好听了,小姨能不能唱给我听啊。”望娣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好啊,等你后天过生儿小姨就唱给你听。”“好啊,好啊,到时候让金旺和浩浩他们都来听,浩浩老是跟我说他们家过年请戏班子唱戏的事儿,我觉着他们肯定唱的没有小姨好听,”我看涵儿一直缠着望娣,望娣虽然一直哄着他,还是有点不自在,就和涵儿说“别老缠着你小姨,去洗洗手,把你爹叫来,吃饭了。”涵儿去洗了手,叫了他爹,我又向他爹介绍了望娣,就开始吃晚餐了。用完晚饭后,我叫下人给三妹安排了房间,就自去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