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在电话上说,她没打沈小武的手机,是怕他不方便,给他惹不必要的麻烦。沈小武没有问苗苗是什么麻烦。苗苗怪沈小武不给她打电话,她给他打手机又总是关机,发了几个短信也没有接到音讯,这次,她才听说莎莎又进医院了。她是想来医院看看莎莎。她在征求他的意见。
沈小武对苗苗的有情有义非常感激,但他回绝了她,他说现在莎莎的情况很不好,清醒的时候不多,来了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她,还是让她安静一些的好。沈小武也不敢让她来医院,叶家的人像防贼一样防着她,要是知道她来了,必定要认为他和她之间真的有了什么事,势必又是一场轩然大波。这种时候,又何必要惹叶家的人不高兴呢。算了吧,这确实是没必要的麻烦。
苗苗在电话里沉默了好长时间,最后才说了句:"小武,你要是认为不妥,我就不去好了。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你得记着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沈小武愣了半天,如果不是突然想到叶莎莎一个人还在病房里,沈小武还会愣下去。他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对劲了,脑子里跟长了锈似的,反应非常迟钝。
叶莎莎躺在医院,糊里糊涂过了两个多星期。这天,她突然清醒过来,并且看着沈小武微笑了。这倒把沈小武吓了一跳,他起身要去叫医务人员,却被妻子喊住了。妻子清清楚楚地对沈小武说道:"小武,你别走,过来,我要和你说说话。"
沈小武走过来,伏在床边,把头凑到妻子跟前。妻子伸出手,摸着丈夫的下巴说:"小武,你的胡子又长长了,你怎么不刮呢,我不爱看你胡子长的样子,这使你看上去显老。你等会刮掉吧。你一点都不老,留胡子干什么!"
沈小武点点头,抓住妻子的手说:"我现在就去刮胡子......"他差一点说漏了嘴,突然想起不能对妻子说这是医院,他想把话岔开,谁知叶莎莎却抓住他的话,说:"你没有带剃须刀吧?"
沈小武愣了愣,掩饰道:"剃须刀?哪能带在身上啊?当然是在......卫生间里。我这就去刮,啊......"
叶莎莎笑了一下,对丈夫说:"小武,你别掩饰了,我知道这是在医院里!一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但我不怪你,你的心思我知道。小武,你是个好人,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可是,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思吗?"
沈小武摇了摇头,突然又点了点头。
"那你说说看,看我们夫妻俩是不是心心相通。"
沈小武想了想,说:"你的心思是,我们能这样一直一起生活下去......"
"不是!这已经不可能了,小武,看来我们就不是做长命夫妻的命,你和我不心心相通呢!"
"莎莎!"沈小武叫了一声,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说,"莎莎,你别乱说,你会好的,你肯定会好的!"
叶莎莎又笑了一下,说:"小武,你别难过,也别安慰我。我的身体怎样,我能不知道?是我的任性造成这样的结局,却把你给拖垮了,很快--你就会解脱的。我死后,你要好好地活着,不然,我会很不安心的,小武,你要知道我现在的心思,我死了后,你要......"
沈小武用手捂住了妻子的嘴,不让她往下说了。他抹了把泪,对妻子保证道:"莎莎,你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一定按你的想法去做,你放心,我会遵守我的诺言,不会去找苗苗和其他任何一个女人。我会和大姐......娜娜过......"
"不!"叶莎莎打断沈小武说,"小武,你不要再提这事,那都过去了,这段时间我虽然一直糊里糊涂的,可是在梦里却是相当清醒的,我看到了你的心,我明白了你的心思。是的,我不应该把我的意志强加给你,你是个好男人。我当然希望自己的姐姐能够和你这样的好男人在一起生活,那也是她的幸福啊。但是我却因此看到了你的痛苦,我曾经是那样的忽视你的感受,怎么能在我临死之前还这样呢?我曾以为这样做是幸福了两个人,其实这是个错误,是我的一己私欲而已。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想法改变了,我应该放开手,让你去找你自己喜欢的女人,这样你才能有你能幸福。以前,是我不对,是我太自私,还以为自己是为你着想呢,却给你制造了这么多的压力和不愉快,也给自己和家里人制造了那么多麻烦。你娶了我,我的任性和自私,已经够你委屈的了,现在我要死了,如果还要坚持让你将来娶我姐,她和我的性格差不多,你不等于还在受......受我的......欺压么......"
叶莎莎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沈小武也不让妻子再说下去,这一刻,他真心地感受到他和妻子之间那坦诚相见的真诚,他抱住妻子的头,两人痛哭了起来。
这时,叶娜娜送饭来了。
叶莎莎看到了叶娜娜,止住了哭声,抽泣着推开丈夫的头说:"小武,快别难过,姐姐送饭来了,你去吃饭吧。吃过了,你去借个剃须刀,把胡子刮掉,我爱看你没有胡子的样子,你叫我再看看你原来的样子吧,啊。"
沈小武抹把泪说:"我现在就去借剃须刀。"说着,他站起身来,急匆匆地从叶娜娜身边走过,出去借剃须刀。
沈小武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借到剃须刀。他打开剃须刀,边走边刮,快回到妻子的病房时,突然听到从病房里传出叶娜娜尖利的哭叫声,他的心里一惊,立马慌了,剃须刀掉在了地上,他全身打冷颤,路都走不动了,摇摇晃晃地向病房挪去。
叶莎莎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没有看到自己丈夫刮掉胡子的样子。
二十一
处理完妻子的后事,好长一段时间,沈小武脑子里都是空白的。他不知道该干什么。班是去上了,可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每天只是去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回到家里,饭也不想做,也感觉不到饿,就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他现在的烟抽得越来越凶,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先点上一支烟,毫无思绪地抽完了,才穿衣下床。
妻子死后,沈小武拒绝叶娜娜再给他做饭,即使她把饭做好了,他不吃,也不看,径自进里屋去躺着,再也不出来。叶娜娜只好回新房子那面去,时不时地会到沈小武这里来看看,给他收拾一下屋子卫生。沈小武什么话也不说,任凭叶娜娜在这个没有了女主人的家里忙里忙外,他对叶娜娜甭说是句感谢的话了,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叶娜娜感觉没趣,呆上一阵就走了。她本想回去和母亲商量一下她和沈小武的事,可每次回去,母亲对她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她说什么,母亲都只是木然地听着,却不发表一点意见。母亲是叫小女儿的死给击懵了,没有一年半载,或许还回不过神来。
日子过得没有色泽,也没有滋味,临近中秋的时候,叶娜娜有一天来叫沈小武,说是新房子的下水道堵塞了,叫他过去帮忙捅一下。
沈小武没理由不去。他跟着精心打扮过的叶娜娜来到新房子,看到房子里收拾得很洁净,却有一种陌生的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荡着。虽然是他沈小武的房子,他却没有心思打量和感受一下这屋子,直接进了卫生间,去捅下水道。
下水道堵塞得一点都不厉害,没费几下劲就捅开了。沈小武放了些水,把下水道冲干净,洗完手后一走出卫生间,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一个软软的身体就扑到他的身上,把猝不及防的他差点掀倒在地。退了几步,沈小武才稳住阵脚,在恍惚中,他被一种久违了的女人肉体,糊里涂糊地胁迫到卧室里,他感觉到自己血管里的血突突地向外冒着,脑子及身体都叫血给灌溉得膨胀了......
沈小武身不由己,在身体的驱使下,不由自主地伸出他有力的手臂,把叶娜娜紧紧地搂在了怀里,用他急迫的身体去感受女人身体的部位。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要干什么。他一直处在精神恍惚之中。他动手解除着叶娜娜身上还残留着的衣物。
突然,透过叶娜娜裸露的肩头,沈小武看见叶莎莎站在卧室的门口,正看着他们笑呢。沈小武脑门一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松开自己的手臂,把叶娜娜狠狠地推开。
叶娜娜裼着的白身子,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床,她扭头望着沈小武夺门而去的身影,她被眼前的这个突然变故的事实给击懵了。她叶娜娜也不是个没皮没脸的人,也就是因为看着沈小武还是个真正的男人,才一心想要嫁给他,她也是想了很久才有这样的勇气,叶莎莎死了,她不能再依靠妹妹的力量来争取这个男人,母亲还在悲痛之中,压根儿就顾不上她,她只能自己想办法。趁早不趁晚,要在沈小武还没有彻底把妹妹忘记,妹妹还对他有影响的时候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不然,可就来不及了。转辗了几个晚上,叶娜娜终于决定用最实际的一招,从叶莎莎出车祸到现在,沈小武快有一年没有碰过女人了,这个时候,她相信女人身体的诱惑一定会胜过任何招数。刚才,她分明已经感受到沈小武身体上的变化,她同久违了的男人身体在她熟悉的那种变化里,也掀起了一层波浪。可是,就在她的身体开始投入本能的欲望之中时,令她不可置信的事情居然发生了,沈小武会以这种方式来拒绝她身体的诱惑。在沈小武奔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她的大脑里是一片轰鸣声,她被自己这种羞耻的行为和沈小武的绝情炸得一片模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娜娜还是没法从刚才那个残酷的事实里走出来,当天色愈发黑的时候,浑身冰凉的她大脑才渐有了意识,她拉过被子把自己一直光着的身体裹上,在黑暗里忘情地为自己流了一通眼泪。
这个男人是自己征服不了的,不是他太有个性,而是自己过于强悍。叶娜娜一夜未眠,终于想通了这个理,她一抹泪水,天还未亮,就起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她不想再住在妹妹的新房子里,她要回自己的家里去了。母亲握着电话,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叶娜娜轻轻地挂了电话。
清凉的秋风从树林间吹来,已经有了些许寒意,却叫沈小武清醒了许多。一个时期来,妻子死亡的打击,使他神情恍惚,一直回不到现实中来。院领导都找他谈话了,劝他不要一直这样下去,否则对身体,对工作都不好。他是该清醒清醒了,这样一直沉迷其中,总不是个事。
这天,沈小武又一次在学院后面的树林里没有目的走动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翻开手机盖一看,显示的是苗苗的电话号码。最近,苗苗经常给沈小武打电话来,没完没了地说她与那些男人见面的情况,沈小武始终打不起精神来,听完也说不出什么。不见沈小武有一点反应,苗苗急了,要约沈小武见面。沈小武问是多大的事,非要见面干嘛?苗苗说,当然是大事了,终身大事,别的事就不麻烦他帮着出主意了!沈小武一听还是这事,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嘴里含糊着,都给推托了。以前他是很喜欢和苗苗在一起的,喜欢帮她出主意,喜欢和她说说话,可自从妻子死后,他总会想起自己的承诺,虽然没有人再对他指手划脚,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和苗苗已经离得很远了,好像苗苗曾经是他做过的一个梦似的,有人把他弄醒了,刚醒来时,他还清楚梦里的感觉,但时间久了,那感觉就越来越淡,不管他如何去回想,却终是什么也也抓不住。
这次,沈小武接通电话,还没有说一个字,苗苗就忙不迭地叫起了他"姐夫"。苗苗突然变故的这声称呼,对沈小武来说,已经有点陌生了,他听着恍若隔世。
苗苗还在一个劲地在电话里叫着这个久违了的称呼,沈小武张大着嘴,也没有下定要答应的决心。干脆,他把电话挂断了。他的心里特别酸楚,是那种既对不起苗苗,也对不起自己的酸楚。不一会儿,沈小武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看显示着苗苗手机号码的手机,没有再接听。过了会,他摁住按键,关了手机。
然后,沈小武向树林深处慢慢走去。
秋意正浓,有枯黄的秋叶落下来,一片,一片,又一片......
二十二
过了年,沈小武才从亡妻的精神恍惚中回到现实世界。仅仅几个月的功夫,沈小武就觉得眼前的现实已经叫他无所适从了。因为,这段时间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多得超出了他的想像。各种条件的女人都有,甚至还有没结过婚的姑娘呢。沈小武绝对没有想到,他一个死了老婆的老男人还会这么吃香,这让他的思维有点转不过弯来,他和亡妻结婚前,大学刚毕业,又是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比现在的状况不知要好多少倍,可那时想在城里找个对象,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呢。现在却不同了,三十好几的老男人,又是个二婚头,竟然会这么吃香。更叫沈小武难以置信的,就是一向不和他打交道的生物研究室的副主任蒋芙蓉,也突然之间主动来找沈小武了。
这一天,沈小武正往办公室走,蒋芙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像在什么地方埋伏了很长时间,专等着他似的。她迈着高知女性的矜持而优雅的步子,却板着一副领导者的面孔,径自走到沈小武跟前,安排工作似地对他说道:"你抽个时间,咱们俩谈一谈。"
沈小武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蒋芙蓉要和他谈什。他离开生物研究室都快两年了,他想不透这两年之后,蒋芙蓉还能和他有什么可谈的。他仰着头迎着蒋芙蓉的目光,竟幼稚地说了一句:"我现在就有时间。"
蒋芙蓉用她美丽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了沈小武一眼,说道:"你怎么能这么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