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冬至和罗桀睡得正香,却听得身边一声铿锵,都惊起了,以为是张北翎出来了。
“喔,只有剑出来了?”吴冬至揉揉眼。
“没了剑,他有什么战斗力啊。”
“也难说,万一对面跟动物打起来了,也是有机会的。”
“呵,也是。刚刚那小子气得脸都绿了,听着就是搏狼时候被北翎偷袭了。”
“你说咱们两个,刚进去就出来了,打一趟酱油啥都没捞着,回去怎么跟马老师交代。”
“马老师肯定不会怪咱们的,咱们要有打酱油的觉悟,早出来晚出来都得出来。眼看着北翎都撑到这会了,肯定遇上了那最终对手,打不过肯定,但至少成功地跑了,也是不错的。”
夕阳欲颓,云霞血色。我们或许不能帮到你,但我们会一直等着你,不管你成功与否。
残云山上,马后炮正和三浔坐在木屋里喝茶。
“他们还没回来。”浔肆是最高的那个。
“说明还没有输。”浔鞍是最矮的那个。
“那还是晚点回来好。”浔骆是中间的。
马后炮沉默着,似乎在追忆些什么。
张北翎再次看清楚世界的时候,心中有个无法弥补的空缺。青渊出去了。他现在想要恢复过来,但是看着早早开始冥想的红衣,他觉得已经没什么用。沙漠环境没有许多气游离可供汲取,张北翎不对此抱什么希望。脚下有那道气息,无比狂暴,蠢蠢欲动,关于此他毫无把握。
这是什么呢,作为武参决战的至强生物,是什么呢?张北翎只想着,能看到它,就满足了。
脚下的沙子越来越烫,身后的红衣站起来,退了几步,银面具下应该是一个复杂的表情。
“你觉得它会怎么看我?”张北翎问肩上的小鸟。
“它看不起你,但是它依旧会高估你,毕竟你现在只能化成剑气,没有攻击力的剑气。”
“那就好。”张北翎心里实际并没有什么计划,说这话只是为了寻找一些慰藉,并不存在的信心。他清楚得很,胜利终究不属于我。来这里,只是青渊最后的提醒。
沙海浮动起来。
从几丈之外探出一块猩红的岩石……不是岩石,是一个巨虫的头。这是一只浑身凸起巨大鳞片的虫。
张北翎看不到它的眼睛,但它确实注意到了自己。
沙虫呲了呲牙,张北翎觉得它的一颗牙比自己还长。
“它可不会和你交流。”
张北翎没有回答。
巨虫俯下来,面对着这个渺小的人类。咆哮一声,天地皆惊惧。张北翎顿时逆血上涌,强压着不吐出来。
巨虫张开了口,张北翎看到了它的六排牙齿,和猩红的肌肉。只觉一股狂风从背后吹来,张北翎被吸入那巨口之中。挥起残破的衣袖,张北翎再成一道剑气。
“如果是寻常术师,要靠进攻击破那些鳞片,没几人做得到了?”窦崖闭着眼,低吟道。
闭口瞬间,一股恐怖的咬合力从八方传来,张北翎游离于巨齿之间,极力避免直接接触。尽管咬合之时大多是物理层面的伤害,但其气势之迅猛甚至调动起了游离的气息,形成乱流却依旧致命。
张北翎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是盲目乱冲。
感知皆是漆黑一片。数过来,到最后一层利齿。张北翎却发现它们比前五层更细密,更尖锐。
不容停留,只能向前。
“我是帮你呢,还是不帮呢?”
窦崖抬了一下眼皮,却又沉下去。无影绝息于此,巨虫只能针对张北翎。
“看你能走多远。”
张北翎甚至无法安然继续,只能期望。
闭合。张北翎依旧穿了过去,但一涌乱息将他冲击出一个缺口。那道剑气从缺口处裂开,裂成了两半。一半在继续向更深处游,另一半就此消散。
张北翎被彻底吞了下去,不,是吞了一半。
现在的情况,他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剑气不需要完整依旧可以游走,但他无法复原成人了。
越来越深,越来越热。虽然哪里都是没有光,但张北翎只是感觉越来越黑。
也越来越疲惫。
张北翎坠入了一团凌乱的气息团之中,开始经受一次又一次的冲撞、撕裂。作为一道剑气,他竟然感受到了痛苦,不是寻常肉身之痛,是灵魂被一层层剥落的痛苦,他之前从未体会过。
还剩一寸,一切平静。
张北翎依旧无比痛苦,就像一颗孤独的心脏的挣扎,这是他意识中第一个出现的比喻。
张北翎沉入一片狂暴的海洋之中,他却没有继续承受攻击。这片海洋,很欢迎他。他缓缓失去意识,最后一刻想到的,是有个小姑娘,在不远的远方等着他。
我很快就能回去了。
“决战日结束,最终胜方,影殿二队。”
裁决想起,毫不出乎意料。
“唉,北翎撑到现在,不知道已经惨到什么程度了。”吴冬至嘟囔一声。
拍拍身边一个失去温度的肩,他却并没有醒来。吴冬至满心疑问看向那个红衣的身影,依旧没有醒。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在里面死去,但影殿二队胜了?
“算了,再等会也没事,反正也吃了晚饭。”罗桀一撮手,碾碎了一块骨头。
“自古从未有人在触碰狂沙之魂后还能活着……”裁决室中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还从没有人可以化成剑气呢……”旁边还有个年轻的声音。
“那怎么判?规则就是汲取狂沙他就出局,但是他没死啊。”
“别问我啊,你刚刚都判完了,再说也没用。”
张北翎恢复了意识,也恢复了人形。他正站在一块巨石之前。说是巨石,是那巨虫的躯壳,不动,便是巨石。
它的魂,在张北翎的魂域中凝固,渐渐和谐。但他依旧疲惫至极。
“你觉得,一个濒死的巨人对上一个凶猛的蝼蚁,谁会胜利呢?”窦崖在此时的张北翎面前已经无法钝化声线,张北翎惊讶于这是一个女子,但他无力说话。
那只小鸟一直目睹着一切。此时,它飞回到了他的肩上。
“一个濒死的巨人,有一只鹏鸟。”他说。
鹏汲取了张北翎残存不多的魂魄,张北翎昏倒在地。
鹏鸟展翅,又成为了天地间最宏伟的鸟,阴影无边,他比原来更加强大。
尖啸想起,窦崖被震飞数十丈,鲜血自口涌出,抑制不住。窦崖的魂域,渐渐破碎。尖啸没有停止,窦崖跪在地上,眼里渐染绝望。嘶号,六十四道黑白剑气刹那迸出,却又瞬间崩坏。
现在,看的是谁能活得更久。
窦崖失去了意识之后,一切都不重要。
两人同时醒来之后,互望着,希望从对方眼中找出一丝不自信,但都没有如意。
裁决室里,也没有人知道,究竟谁是真正的胜利者。
裁决并没有为了古老的规则而再重复一遍方才的判决。
胜利与否,张北翎却不看重了。
“我现在很好奇。”张北翎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把各有所思的两人吓了一跳。
“嗯?你回来了?发生了什么?”吴冬至一反常态问题变多了。
“回山上再说吧。”
“你现在一定非常饿……”罗桀掏出来仅剩的两个包子,有些凉了。
“等等。我还有一件事。”
罗桀收起包子,等着他说完。
张北翎右手轻抚青渊的剑鞘,突然消失。又吓了两人一跳。
虽然出来了就没有了力量,但剑气永远不会忘记。
青渊在手,这一剑,你能接吗?
同样刚刚醒来的窦崖看得真切。
“虽然你无法打败我,但依旧值得尊重。”
挥剑间,一片沉黑的混沌凝集在半空,渐渐扩散,是她的至强魂术。寒冷侵袭,黑暗侵袭,张北翎不管,一心向前。
混沌吞噬了剑气,但它的缝隙之间,青光闪烁。
在吴冬至和罗桀感受中,张北翎的气息一直在,而且直接撞进那团混沌。
“什么时候有这种魂术?”吴冬至终于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
“咱们还是歇着吧。”罗桀相信裁决不会把握不好时机。
混沌中,猛地刺出伸出一道剑刃,剑尖轻轻点在那银面具的额头处。
裁决确实把握好了时机,张北翎被传回了准备间。衣衫褴褛,狼狈无比。伸手出去,张北翎什么也没握住,但他一直快乐。
夜幕渐织,三人上山时,正赶上熟悉无比大雾。径直奔向结界中,那四人还在等。良姨在厨房蒸一条鱼,是第一个迎接他们的人。
“嗯?他们回来了?”浔骆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回来了!”张北翎答道。
“怎么样?”
“第二……”
却听马老师狠拍了一下桌子。六人皆是一悚。
“好!拿第二,好!”马老师冷脸渐显笑容。窗外良姨轻轻一笑。
张北翎心情一波一静有点受不了,但也是未理解马老师的话,难道是不想的第一吗。
“你们都年轻,不明白,我给你们讲来听。”马老师说着摆了下手。
三人会意,从外面搬来三把椅子,都坐了。张北翎感觉到良姨离开了窗外的地方。
“别以为只是光荣,第一年武参的第一,可不好过。入四月之后,你们会渐渐面对其它大城中魂殿的挑战。永阳大得很,并不是子午作为都城就理所应当最强,你们想想,来的都是别的城市的第一的队伍,自然没有道理来这打第二,而咱们这的第一也要频繁出城,所以直到明年这个时候,第一就是歇不下来了。只有那些特别不要脸或者特别不服气的,才会来挑战第二名。”
“或许你们会觉得这正好是积攒战斗经验,实则不然,名义上的五门,实际是一城有一城的训练方法和战斗套路,打的多了自己的路途会被干扰,学得杂了,就不是好事了。”
六人陷入沉思。
罗桀突然抬头。
“老师,那咱们是什么方法套路?”
“放羊。”
六人都抬起头来。
“来之前,他们是要研究对手战术的,如果真的有针对你们而来的队伍,最多知道你们在之前战斗中的表现和细节,并不知道你们的战法。比如光殿的镜面,都可以知道,但因为你们从未被传授过正统战法,所以每一次战斗都能有最大的机动性,出其不意。”
“老师,那学正统战法有什么好处?”
“就你们现在水平而言,没有什么好处。因为四等以下的风门对于旁门的克制还未体现出来,学习正统战法就发挥不出效用来,或许心里有底,但弊还是大于利。等你们有足够实力再学,也毫不费劲。”
张北翎突然想到那一袭红衣。
“老师,您应该知道影殿二队,只有一个人……”
“她必也有战法的。至于宁箴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那我就无从知道了。”
那别的城的队伍会不会有第二名来?张北翎没来得及问。因为良姨一句“菜好啦”马老师就立马没了踪影。张北翎本想出去蹭一顿久违的佳肴,出门四顾却尽是浓雾迷茫,剑出阵风来,吹清楚一片得空当,哪还见得两人。
“马老师和良姨吃饭都不在家里吃的吗?”罗桀是第二个跑出来的,但是是最失望的。
吴冬至默默地走出来,看见两人,没什么表示。
“行吧,走吧。”吴冬至耸耸肩。
然后是三浔,他们这些日子都吃得不好,出门二话不说,也没打量那三人的动静,直奔饭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