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风雷过后,人们定睛再瞧,场内已无盖嵘雄和他儿子的身影,他们瘫坐的地方,只有一团鸡蛋大小的绿火在空中噼啪的跳跃着。
而那道人,则如木雕一般呆在场内,手中拂尘白丝尽数烧焦,口中惊恐的喃喃“谢不杀之恩,谢不杀之恩!”,当那些胆大的官兵爬起仔细观看,才发现那道人已是面目焦黑,七窍流血。
良久,盖嵘雄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满天的星辰,恍如隔世一般。当清风徐来,也让他逐渐的清醒。暮然,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的往怀中望去,胸前的儿子竟然不见了。
他急忙双手支撑,想让自己坐起,身子却往左边一歪。他才发现,自己的左臂,已经齐刷刷的断掉了,只是断口平整,竟然没有任何的瑕疵。他没时间想那么多,一个侧翻迅速站起,发现自己已是身在荒郊野外,眼中看到的尽是半人高的荒草。他举目四下张望,终于看到在不远处的土包上坐着一个人。
“你,醒了!”土包上的人淡淡的开口,声音如山泉、瀑布一般,似又清澈,似又空灵,闻声既让人清醒,又让人沉迷。
借着点点的星光,盖嵘雄已经看清坐在土包上的人是一个身着黑色道袍,后背双剑的道人。只是这道人盘坐在土包之上,又是夜深,所以身高、相貌俱不清晰。
盖嵘雄急急走到那人面前,看着那人和他怀中的儿子,不禁双膝一跪,眼泪纵横口中连称“谢,上仙救命之恩!”
土包上的道士也不搭话,只是双手展开,将怀中的孩子慢慢递给盖嵘雄。
再看那道人,未曾盘发,一头青丝被风撩起,再其脸庞胡乱飞舞,他倒像是很享受一般,只是任由青丝划过脸庞,并未阻止。他身披一件黑色道袍,不知是天上星光的印衬,还是道袍本来就有银光的印染,那些星星点点在其微拂的道袍上忽明忽暗,如满月的夜空,又如浩瀚的星海。
就在那道人伸手将怀中自己儿子递过来时,盖嵘雄清楚的看见在其两臂宽大的袍袖内侧上,赫然用金线分别于左右纹着的日月的图案。而袍袖随风轻摆间,一幅幅山川大地的景象,一条条江河湖海的脉络,隐约可见。
只是当盖嵘雄看到这一切藏于袍袖内的乾坤,伸出去的手却猛然僵硬,那些山川大地,江河湖海,在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这也使得他眼神开始迷离,脑中无数画面骤然跃起。那些金戈铁马的战场,那些无人埋葬的尸身,那些凄惨无助的哀鸣等等,早已让他额头冷汗直冒,僵硬的身躯浑身颤栗。
眼前的一切犹如炼狱,而他正是这场炼狱的制造者,此时的他身披金甲,手拿屠刀,颐指气使的指挥着万千军士攻城略地,而他则闲庭信步一般轻踩马镫,踏过一具具的尸身,朝着光明而去。
当他身在攻入的城池内时,君临天下的霸气,谈笑间右手一挥,已让万千人头落地。当他置身于宫殿楼阁之中,推杯换盏间,歌妓舞姬,伯曼轻纱,处处都是酒池肉林。
可是就在他醉生梦死之间,城外号角突然响起,半醉半醒之间,才发现自己已成败军之将,丢盔卸甲慌忙逃窜。而此时的他只是只身一人,身后已是刀光剑影。
慌不择路中,躲进一废弃的庙宇内,而庙门外已是追兵临近。就在他哀叹时,一声清脆的孩童啼哭声将他目光吸引,只见身旁不远的佛像后,一个样貌模糊的妇人正怀抱孩子惊恐的看着他,而他急中生智,闪身到妇人身旁,抱起孩子坐下,而那妇人也似乎领会到了他的意图,挽起他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肩头。
追兵已至,只是看了看正在哄孩子的他和他身旁的妇人,便转身离去。而当他暗自庆幸,转脸想感谢一下身旁的妇人时,却看见妇人已是不见,而印入眼帘的却是青山绿水间的芳草与良田。田边一幢低矮的房屋,已是升起渺渺炊烟,一汪清澈的湖水于房前,在落日的余晖下泛起鳞波点点。远处田间嬉戏的几个娇小身影正兴高采烈的向他奔来,而‘嘎吱’的一声房门推开声,一个模糊的妇人身影正走出门庭,对他招手,仿佛是召唤他回家吃饭一般。
看着眼前简陋的小桌上,粗鄙的饭菜,他没有动手,再看着身旁微笑的模糊妇人,以及围着小桌打闹的三个娇小身影,他缓缓的拿起筷子。一口下去,野菜的苦涩,让他皱起眉头,咀嚼了一下,却有丝丝的甜味入喉,大口的吞咽,让他感受到了空腹被填充的满足。
妇人送上一碗汤,他盯着她,想看清她的模样,却始终无法看清她的样貌。颤巍巍的手接过汤,里面却除了水和一点点油星子以外什么都没有,扑簌簌的泪水滴落,落在碗里泛起涟漪,他狠狠的将汤碗砸碎,伸手紧抱妇人,又揽过凑拢来的三个娇小身影,嚎啕之声响彻屋内......
“锦衣粗布皆御寒,朱门陋舍俱温暖,踏马行路千万条,回首无忧是心安!”
寂静的夜空中,道人如清泉般的声音缓缓响起,也让此时依旧保持着单手伸出,依旧沉浸在一幅幅画面之中的盖嵘雄迅速的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的盖嵘雄迅速的恢复着自己的意识,起初放大的瞳孔也在慢慢的回缩。现在的他只觉得浑身像被雨淋过一般,不知道是被风吹的冷,还是依然对刚才幻境中出现的一幕幕的惧怕,他的身体一直还在瑟瑟发抖。
如梦初醒的他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迅速的将目光移开道人的袍袖,看向道人,似是有话要说一般。
但是道人却单手一摆,轻飘飘的洒下一串话语“所见,所思,不可说!”
盖嵘雄闻言微微一愣,但随即面露恍然,低头不再言语。
道人见状将怀抱的孩童向前轻轻一递,盖嵘雄却并未伸手接过,而是‘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冲着道人狠狠地磕了三个头,方才跪走两步接过儿子。只见此刻的儿子尚在熟睡中,且全身并无损伤,心中不由欣喜,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