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心话,砖瓦厂附近的景色还是蛮好的,有大片的留着取土的空地,和取土后留下的水潭,一排排的生泥胚和熟砖,空地上绿草如茵,还经常有野生的西瓜香瓜类的,那是遗落的种子自己生长起来的,可不要问那种子是怎么遗落的,可能是吃剩下的瓜,也可能是人吃了西瓜后拉的。
厂子周围都是绿油油的庄稼地,一条大马路通向乡里,马路上常有来来往往拉砖的手扶拖拉机,去的时候是空车,回来的时候都是满车的砖头,拖拉机车厢是敞开式的,高度又矮,容易扒车,顽皮的孩子时常会扒,脾气好的驾驶员忍忍就算了,脾气不好的驾驶员会停下车来赶扒车的孩子,这里面既有不愿意多费油,也有怕出事的缘故,因为万一摔下来,驾驶员是要负责任的,其实倒是费不了多少油,那时的孩子几乎发育不好,没啥吃的,个个可以演孙悟空,因为长得跟瘦猴似的。
过了暑假刚上学的一个周六,周六一般下课早,梁岳偷偷约了几个同村的同学去砖瓦厂玩,因为估计那些野生的瓜可以吃了,那个时候能玩的节目和现在中年人的头发一样多。
梁岳来喊蔡岳一起去,蔡岳愉快的答应了,因为每次单独去砖瓦厂,都怕被别人看出心事,像做贼似的。
一行四人,到了砖瓦厂,瞎转悠一番,倒是找到了瓜,可怜兮兮的几只丑小鸭,一看就知道还是生的,于是在几人草地上追逐打闹,跳人马,比立定跳远,把草塞进谁的脖子,在水潭用碎瓦片打水漂,总之把精力挥洒一地把汗水湿遍衣服,才罢休,见时候已不早,打算回家。
梁岳盯着几辆在砖窑门口装载的拖拉机,动脑筋看看能不能搭车,觉得其中一辆车的驾驶员有点面熟,好像是一个同学的姐夫,也是附近村庄的人。
几个人挨过去,和那驾驶员搭讪,问能不能搭车,可以帮他一起装载砖头。
砖头是要驾驶员一起搬上车的,这活不轻,那驾驶员想了想,这样能早点回家,就答应了他们。
几个人兴高采烈的一起搬起砖来,那驾驶员也贪心,居然装了满满一车,梁岳就在那里嘀咕道:“这装得那么满,再加上我们几个,还能拉得动吗?”
装好车,已是夜色四合,月亮刚刚上山,四个人喜颠颠的准备搭车,这时来了一中年人和一个女孩子,那中年人道:“驾驶员,你把她带回谭村,她是厂长的亲戚。”
那女孩子没吭声,看上去和谭瑛珠有点像,夜色中看不清楚,蔡岳心中有些疑惑,其他三个则根本没注意,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谭瑛珠就在这厂子里打工。
驾驶员满脸赔笑道:“好,陆主任好,没问题,我会带去的。”转头对蔡岳他们四人恶声恶气的说道:“人太多了,你们就不要坐了,自己走回家去吧。”
梁岳他们道:“什么啊,明明说好的,怎么能骗我们?”“骗我们,你以后就不要从潭东村过了!”四个人七嘴八舌的还嘴,还是决定强行扒车,拖拉机车厢不宽,四个人只好分成两边上车。
那驾驶员把档位挂在速度最低一挡,自己跳下驾驶座来赶他们几个,档位最低一档的时候车速是很慢的,尤其是重车,车速比人的走路还慢。
四个人各分两边骚扰,这边被赶了,马上那边就有两个扒上车,驾驶员追的狼狈不堪,四个人嘻嘻哈哈,那边那个女孩子则在驾驶座边上上车。
就这么几分钟的光景,梁岳忽然大喊道:“不好啦,压死人啦,不好啦。”
其他人听到喊声,迅速围拢到梁岳的一侧,拖拉机还在突突突慢腾腾的前进,那女孩子已经趴在地上,从左脚到右肩是一条触目惊心的轮胎印子,女孩侧着脸,嘴角流着涎沫,那张原本美丽的脸在月光下,凄惨的扭曲着。
这可是满载的重车,眼见得活不成。
出人命了!
四个人的心马上狂跳起来,这可是摊上大事了,谁也没见过这阵仗啊,他们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妈呀,跑啊!
谭瑛珠?!
离得那么近,蔡岳瞬间确定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一般懂行的人扒车是不会在车轮前面扒的,那会容易被车轮压到,所以都在车轮后面扒车。
那个时候的手扶拖拉机驾驶员那里没有多余的座位,也没有供扒车垫脚的地方,谭瑛珠一定是手拉着车厢的直杆,右脚先踩上去,想用左脚在地面支撑跳上去,但是右脚踩在车沿上有点高,左脚就只能是脚尖在地上用力,所以用不上劲,一不小心,就被车轮压到了脚背,把人活生生扯下来,然后车轮就慢腾腾沿着小腿、大腿、后背,然后从右肩压了过去。
这比人走路速度还慢的拖拉机,居然也会出事故,也许真的是命当该绝。
蔡岳还在那里发愣,梁岳一把拽过他,喊道:“快跑啊,还愣着干嘛,快跑。”
蔡岳稀里糊涂跟着他们一起跑起来,后面已经追出很多人,都来打他们,仿佛女孩是被他们害死的。
蔡岳他们死命狂奔,跑过马路,跑过渠道,跑过瓜地,跑过豆地,淌过河流,直奔自己的村庄,蔡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连夜的公安就来了,因为人确实死了。
公安把四个人都叫到了村小学的教室里审讯,还带了枪来,把四个人吓得不轻,他们抖抖索索说明了经过,重点说明是那个驾驶员骗了他们,他们才强行扒车,最后公安把他们给放了,确实不是他们的责任。
当然,回到家,还是都要吃一顿竹片炒屁股的,那女孩之死毕竟和他们有牵连,若是他们不扒车,说不定女孩就不会死。
惊慌过后是心痛,虽然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可蔡岳还是把谭瑛珠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因此心中时常有负罪感加心痛。
怎么会忽然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