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唐小菡的一切刘老师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看出小菡因为与他的邂逅而欣喜,因为这清雅的美景情绪高涨。他认为此时的唐小菡是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的,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青瓜蛋子,对女人也是有些经验的,更何况,他还是唐小菡的初恋呢?他对今天的自己信心十足。他尽量把声音放低,让自己的嗓音更加圆润,更加柔美,更加磁性,更加有爱的感染力。他说,小菡,你还记得吗?你有很多东西寄存在我这里,被我完好如初的保存着。你看过的那些书,上面隐瞒了你的指纹,还有几本书上面留下了你的泪痕。有很多次,我把手放在那些书页上轻轻的抚摸,回想你小小的脸庞上羞怯的红晕。我还无数次的在梦里看到你,看到你来我的小屋子找我复习功课。你还把一颗少女的心寄存在我这里,那是何等贵重的东西啊,小菡!我是理智的人,所以避免了很多错误的发生,但理智也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享受美好的机会啊,小菡!现在,上苍竟然让我们重逢在如诗如画的鹫峰山上,可见你我之间的缘分之深啊。小菡,当我们不再年轻的时候,我们还是把所谓的理智抛到九霄云外去吧,小菡!今天的世界只有我和你,别的全都忘记了吧。
至此,唐小菡的防线都被老师的一番表白给攻破了。别说她不渴望,别说她是冷血动物,别说她不激动。作为一个发育良好的女人, 她已经很久不曾和一个男人这么长久的呆在一起,更不曾有谁跟她说过这样情意绵绵的话语。她与老师那些变成过往的回忆都在这一瞬间复活成了花朵,重又绽放出阵阵沉香。当老师适时的伸出双手把她拥进怀中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力量拒绝。她有多久不曾被异性拥抱?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仿佛一股奔腾的烈焰强烈的吞噬着她的身体,她才感觉得到自己也是个汹涌着生命激情的女人。这个已经独身了几年的女人暗暗的对自己说,那些个世俗的规矩是谁规定的?男权社会的道德准则都是来约束女人的,那就让那些个专门给女人制定的条条框框见鬼去吧!今天,我作我自己的主,我做我自己身体的主!
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是难以预料的。就在刘老师以为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按他的意愿往下发展的时候,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眼前的女人是唐小菡,而不是那些因有求于他而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也恰恰在此时,小菡的眼光与老师的目光相遇了。小菡惊讶的发现,老师眼睛里的内容太丰富了,她在老师的眼睛里读出了欲望,读出了贪婪,而她最可望读出的是爱啊。她的心中轰然一声巨响。
当理智重新回到唐小菡发热的头脑中时,她脱出了老师的怀抱。小菡依然顾及着刘老师的感受,尽量让自己的举止自然而然,千万不要让老师陷入尴尬之中。
唐小菡如同从一场毫无秩序的睡梦中醒来一般,她才意识到,从跟刘老师在寺院门口相遇开始,眼前晃动的、脑海中闪现的,都是她少女时代的情景回放。她被自己那些恍如隔世的记忆干扰者,思绪一直没有回到现实中来,她竟然没没有认真仔细的观察过老师的变化。现在,唐小菡站在离老师一米远的地方,她才注意到,老师的变化真是太大了。且不说身材粗了一圈,一头黑发掉光变成了秃顶男人,就是最令小菡痴迷的嗓音,也已经在烟酒的熏烤与浸泡之下变得沙哑沧桑。老师质感的红唇如今变成了暗紫色,她甚至清晰地看见了他唇上的一块黑癍。一股股令她作呕的尼古丁味道,正从他的口腔里呼出来,让她难以忍受。
最让她理解不了的是,他的身上竟然有一种腐朽的气味,那应该是老年男人才会有的,而他不过才50岁,应该算作中年人呀。一声从心底发出的叹息,从唐小菡的胸腔吁了出来,很轻,轻的刘老师根本察觉不到。唐小菡清醒了,她知道,那个时代的烙印已经被庸常的日子埋葬掉了。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形象,也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地,变成了一堆灰烬。而她那颗少女的心,已经变成了化石。她忽然感到有一只手从岁月的深处伸了出来,先是摘掉了她的心脏,接着是肝脏、脾、胃。她痛,她空。她前所未有的空,她不知所措的痛。仿佛她身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情感缺口,她拿捏不准自己是否有能力对空空荡荡的自己进行创伤修复。
让唐小菡聊以自慰的是,曾经有一份纯真的感情,在她的生命里真实地发生过存在过。任何东西都一样,只要存在过,就不可避免的面对失去的最后结局。唐小菡让自己有勇气接受任何结局。
从鹫峰山回来以后,唐小菡的心情很有些沮丧。她再次相信了相见不如怀念那句话,她甚至想起了纳兰性德的词:人生若只如初见。在她看来,留在心里的那些太过美好的记忆,都被面目全非的老师给毁掉了,她让自己忘掉现在的老师,但她是徒劳的。更让小菡没有想到的是,刘老师隔三差五的就会打个电话过来,或者礼节性的问候,或者说几句闲话。有几次,刘老师约小菡见面吃个便饭聊聊天,都被小菡客气的拒绝了。她担心老师把她心里仅存的美好记忆涤荡的一干二净。刘老师也终于明白,他们的友谊只能停留在师生这个层面上了。刘老师一直努力让唐小菡对他的初恋来一个接龙,把这段感情延续下去,但小菡不作任何回应,她对老师是客气的,尊重的,彬彬有礼的。那是一份可以拉开距离的敬而远之。不知不觉中,她甚至已经把刘老师划入了长辈的行列,使老师没有机会有非分之想。小菡没有想到,正是她对老师的态度,也使老师改变了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
作为一个区域内的行业负责人,刘老师的身边并不缺少女人。这些女人有的比小菡年轻,有的比小菡漂亮,但跟小菡比起来,全都显得逊色。小菡的美丽,不是因为天生丽质,不是因为人工雕琢的化妆术,不是因为华贵的服饰。她的美丽是从心灵深处溢流出来的清泉,有着淳朴与天然的特质。正是这份清纯,使刘老师对周围的女人全部失去了兴趣。他眼前晃动的,心中想念的,全部都是唐小菡的音容笑貌,他被小菡迷住了。他着迷于她的不谐世事,他着迷于她的善解人意,她即使拒绝你,也不会让你难堪,她是多么体贴的女子啊!她就像一杯白开水,虽然平淡无味,却是最珍贵的饮品,是任何加了香料和色素的饮品都无法比拟的。刘老师觉得,如果自己再对唐小菡有什么非份之想,那就太没有水准了,既看轻了自己,也亵渎了他们的青春岁月。他虽然明白自己跟唐小菡不可能再有任何进展,但他却把小菡当成了圣女。
他也很为自己曾经在青春年少时留给小菡的美好记忆而倍感欣慰,更为自己年轻时的自律而骄傲,在他这个已经开始回首往事的年龄里,他时常会想自己那并不长久的班主任生涯,想到唐小菡曾经爱恋过他,他就莫名其妙的激动。在他50岁的时候他才发现,其实他真正的爱过女人是唐小菡。现在他变了,是的,他是变了,都是因为他真心实意的爱上了一个女人。女人的力量是巨大的,正是因为与唐小菡的偶然相遇,使他的后半生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他开始很坚决的拒绝那些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投怀送抱的女人,让一些人失去了把他拉入污浊之地的机会,也为他自己的晚年赢得了别人的尊重。在生活上,他由每天坐车上下班改为步行,他能够推掉的应酬一律不去参加,并且戒掉了烟酒,开始控制饮食。连他自己都吃惊的是,那些被他冷落很久的唐诗宋词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成了他的枕边书。他觉得自己年轻了,精神状态好了,身体棒了。
刘老师的这些变化,唐小菡是不知道的,她已经决定不再跟老师见面了。她害怕老师让她的记忆残破不堪。有很多时候,人们的相遇是偶然的,人的一生中存在着太多的不期而遇。有一天,小菡就在下班的路上与信步走来的刘老师不期而遇了。小菡只看了老师一眼,就吃惊的发现了变化。只见老师肤色红润,步履轻快矫健。他望向小菡的目光充满了怜惜、疼爱、温暖、宁静、平和,甚至长者的慈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们都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舒展的微笑。
唐小菡和刘老师成了最好的朋友。
出事故了
唐小菡感到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悄然改变着,改变最大的人就是铁明。
铁明的小煤窑已经被他经营的有模有样了。他的小煤窑不仅产量高,煤质也比其他小煤窑好许多,让铁明的钱包越来越鼓。在矿区,资产过亿的民营企业家已经有好几位了,相比之下,铁明还没有那么坚挺的实力,但绝对可以跻身富人行列。有了钱的铁明交往已经相当广泛,朋友圈子也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的交友层面上至政府官员下至购煤客户,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但他最看重的依然是小菡小昕建国这几个童年伙伴,把他们视作自己的知心朋友,他们才是他的生死之交。他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他们会分一碗粥给他喝。他同样知道,那些一天到晚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长弟弟短的人,那脸变得比川剧演员都快,并且把他当成不齿于人类的臭狗屎。也许这就是铁明为人处事比较低调的原因之一吧。
就在铁明的小煤窑顺风顺水时,煤炭市场出现了大面积的滑坡,给铁明的煤炭销售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冲击。就连国营大煤矿都出现了煤炭滞销的情况。唐小菡他们的工资已经不能悉数发放,井下工人开始轮流放假。相比之下,铁明的小煤窑还在幸运的运转着,但影响是不可避免的。他的煤场上也曾堆满了卖不出去的原煤。他知道自己是没有国营大矿那样的抗风险能力的,眼看着自己从地下掏出来的煤炭被风吹日晒的白白消耗着,他再也坐不住了,那可都是钱啊,想当初手里有煤他是爷爷,现在手里有煤他是孙子。他清楚,再像从前那样等着客户上门的日子已经没有了,已经有些经营经验的铁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好在平日里积攒了一些人气,手里有一批长期合作的关系户。他开始亲自出马,带着王玫玫到全国各地回访客户,并且忍痛降低了煤价,终于使自己的煤炭变成了钱。虽说赚的少了点,可总比停产强多了。
铁明坐在自己舒适的老板椅上,看着远不如国营大矿有气势的天轮不紧不慢的转着,心中对前程有些茫茫然。十年的商海鏖战,他虽然没有被呛水被淹没,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智商有多高,他把自己的成功归结于运气好,归结于上苍对他的眷顾---如果他算成功的话。他同时清醒的意识到,钱是越来越不好赚了。当然,面对国营大矿的煤山时,他还是有些暗自得意的,毕竟自己的天轮还在转着。
天有阴晴,月有圆缺。小煤窑出事故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铁明正在自己家宽敞豪华的大床上安睡。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把铁明吓了一跳。正常情况下,他的手下是不会在夜晚打扰他的,一般小事故他们处理就可以了。煤矿里发生一些磕手碰脚的小伤小痛是避免不了的,根本不用大惊小怪。所以,他本能地跳了起来,因为他意识到,一定是出事故了,而且是大事故。巷道塌方了吗?出现冒顶了吗?瓦斯爆炸了吗?井下透水了吗?煤矿里最容易发生的灾难迅速地在他的大脑里集结着。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像乱踢乱蹬的小兔子,马上就要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四处奔逃,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去捂自己的胸口,想把那只兔子按住。但他是徒劳的,他不仅按不住狂跳的心,手也控制不住地抖起来,伸出去的手抓了好几次,才把床头柜上的电话抓住。电话线的那一端,他手下的一个工头用一种近乎哭咧咧地声调说道,铁矿长不好了,井下出事故了。下面的话铁明没有听见,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好多恐怖的场面,每一个场面都让他不寒而栗。他一把扔了电话,赤裸着身体蹿到地上。他喜欢裸睡,由于被窝太温暖的缘故。突然站在深秋时节尚未供暖的房间里,他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的颤抖迅速从手臂波及到了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
要说呢,小煤窑里出个伤亡事故并不稀奇,这一片土地上的小煤窑一家挨着一家,几乎哪家都出现过不同程度的安全事故,都平安的渡过去了。铁明的小煤窑也曾出现过重伤事故,按照劳动用工合同上的有关协议进行赔偿就是了。铁明跟那些黑透了心的小煤窑主在某些方面存在着差异,他从不在抚恤金上面跟伤工家属斤斤计较,所以,也从来没有人为难过他。可这次不一样啊,最近国家出台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专门针对那些手续不健全、存在严重安全隐患的小煤窑给予严厉打击。与铁明相邻的几家小煤窑都因为种种原因被有关方面给停掉关掉了,铁明的小煤窑便显得有点鹤立鸡群。他的小煤窑在各种各样的检查中也并没有十全十美地悉数过关,之所以还在生产,是他用自己的红包封住了一些执法人员的嘴巴,再加上他平时把这些人当作神仙一样地供奉着、按时烧香还愿,才对他的小煤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才得以挺到现在。如果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他还能镇静自若,那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铁明一边穿衣服,一边命令自己镇静下来。当务之急是他必须马上到小煤窑看看情况有多严重,以他的力量是否可以摆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