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一件厚实的毛裤穿在了建国的身上。说起这件毛裤,还是因为唐小菡的一句玩笑促成的。那天,唐小菡和王秀芬带着孩子去逛公园。渐谅的秋风让她们觉出了阵阵寒意,唐小菡若有所思的对王秀芬说,快到秋天了,建国的毛裤还没着落呢,实在织不上,就给他买一条吧,谁让我这个人不喜欢做这些针头线脑的家务活呢。哪像你呀秀芬,一条毛裤用不了几天就织成了,建国命苦呀。王秀芬心中就是一动。关于唐小菡和建国的婚姻生活,王秀芬是有所察觉的。虽然他们两个人都不曾跟她说起过什么,但是,她还是隐隐约约地感到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
有时三口之家也会一起游玩或者散步,但他们相互间的客气让她觉出他们的生分与间隙,她认为婚姻关系是所有亲情关系中最为亲密无间的一种关系,是一种可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客客气气反而是不正常的,她老是觉得唐小菡和建国这对夫妻,总是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起初,她以为自己是一个普通女工,而唐小菡是读书人,也许和她的生活方式与生活情趣差别太大所致,可是,随着他们之间交往的逐渐增多,她发现其实唐小菡是和她一样的女人,只是唐小菡从不像她一样把丈夫当成天,唐小菡追求的是男女之间的平等关系,而男女之间怎么可能平等呢?女人就是女人呀,女人天生就是辛苦的命呀,女人原本辛苦呀。唐小菡何曾在建国面前开怀地笑过?没有过,唐小菡的笑容给儿子的最多,而建国在她的生活中似乎只是一个点缀,甚至连点缀都算不上。王秀芬虽然不聪明,但她绝不愚蠢。她还是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了端觅,她知道,这对夫妻已经走进了分道扬镳的边缘地带,离婚已经是早晚的事情了。
建国无论从哪各方面都令王秀芬满意,都令她心动。如果建国永远是好朋友唐小菡的丈夫,她绝对不会在建国身上动心思,但她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她就在建国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希望,她想,既然是唐小菡不要的男人了,她是可以接收过来的,她已经拥有了得到这个男人的权利与资格,她不想让她心仪的男人落入别人之手。她认为自己是了解唐小菡的,唐小菡喜欢在云端里看世界,把一切都弄得云山雾罩。但她不会,她更愿意脚踏实地,她更喜欢拥着一个坚实的男人过我浇水来你耕田的饮食男女的日子。在很多问题上,她更愿意接受小程的观点与态度,可以说,小程的生活态度也在或多或少地影响着她。
王秀芬接受了唐小菡拿过来的毛线。比织别人的毛衣不同,王秀芬给建国织毛裤是带着爱意去织的。如果说,以前她也曾在夜深人静时想起过建国,那只是因为寂寞,而现在,她已经从下意识的本能的思念,变成了一种有目的的有意识的争取了。王秀芬从小就是织毛衣的高手,一条毛线裤对她来说简直太容易了,一个星期她就把毛裤送到了小菡的手上。当然,在他们夫妻还没有正式分手之前,她是不会有非分之想的,她不会让自己和唐小菡陷入尴尬之中,这个分寸她还是会把我住的。
在整个发展的进程中,建国的作用是最关键的。在几年的交往中,王秀芬的影子早已经印在了建国的脑子里。建国经常拿王秀芬和唐小菡在心里默默地做个比较,王秀芬相貌平平,但亲切可人,唐小菡清秀文雅,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王秀芬实实在在,把男人当成主宰一样的供着,唐小菡幻想着男人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比较的结果是王秀芬更加适合作建国这种男人的老婆,而唐小菡更适合于做朋友。当建国穿着王秀芬织的毛裤去上班时,竟然感觉身心俱暖。走到二号窗口支取矿灯时,便对王秀芬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意。王秀芬看着这个和自己的丈夫小三子截然不同的高个子男人,心竟然象冷风中栖息与树脂上的小鸟抖动羽毛一样颤动了起来,她明白了,建国同样有意于她。所以,当建国对她说谢谢的时候,一丝有些妩媚、有些诱惑的笑意,便在脸上荡了出来,她有些嗔怪地说,谢我就用嘴呀,来点真格的,晚上请我吃饭吧。建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王秀芬是很会过日子的女人,她是不会让建国破费的,再说去饭店吃饭是件很招摇的事儿,矿区的饭店就那么几家有规模的,无论你到哪家吃饭都会碰到熟悉的面孔,再怎么说,她是一个寡妇,建国是有夫之妇,矿区这方面的消息传播速度是惊人的快,用不了一天的时间,她和建国就会成为人们街头巷尾的谈资,那多划不来呀,狐狸没打到,先惹了一身骚,岂不太亏了?所以,王秀芬和建国约好,晚上到王秀芬家里包饺子吃,她知道建国特别喜欢吃饺子。她想和建国在一起吃饺子聊天,后来发生的事情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并不是她的初衷。
建国下班以后,把自己收拾一番,到街上的市场买了一些下酒菜,径直去了王秀芬的家,建国对王秀芬的家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他们一家三口没少吃王秀芬包的饺子。当然,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以往之所以唐小菡会让他和她们母子一起到王秀芬家里来,有很大的成分是掩人耳目,是做给别人看,是在作秀。她不愿意在他们正式分手之前,传出他们夫妻不和睦的话来,所以,建国虽说也到王秀芬的家里来过多次,但这次是不一样的。这次建国不光自己悄悄的来,还有意无意得跟唐小菡隐瞒了自己的行踪,仿佛有些鬼鬼祟祟似的。其实,他知道唐小菡是不会限制他的,小菡既没有必要,也没有兴趣探寻建国的行踪。
王秀芬已经把韭菜鸡蛋馅儿和茴香猪肉馅儿两种饺子包好了。小三子今晚住在爷爷家里。她正在对着镜子梳洗打扮自己。以前唐小菡他们三口来的时候,王秀芬总是穿着家常的衣服招待他们,脸上更是素的没有任何脂粉,她喜欢素面朝天。今天却是个例外,今天,她约的客人虽说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是,单独来家里一个男人,这还是丈夫死后几年间的第一次。都说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所以,今天的王秀芬刻意打扮起了自己。其实,在下班的时候,王秀芬已经在矿里的更衣室洗过了澡,她的周身上下清清爽爽地散发出一种洗头水和香皂混在一起的香味,她洗了脸,把自己已经很久不曾用过的香粉面霜拿了出来。坐在镜子前面,她猛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仔细地对镜梳妆过了,她好久都没认真地打量过自己了。她看着镜子中的那个女人。镜子中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皮肤不再光滑,脸颊上涨着淡淡的黄雀斑,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用手摸上去,就像摸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明显,更令她伤感的是,她的鬓边几根白发向她示威似地张扬着,她不禁轻叹了一声。
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建国到了。看到建国的那一瞬间,王秀芬的心竟然一阵狂跳,一阵眩晕感使她顺势靠在了门框上,仿佛梦境一般。王秀芬和建国两个人坐下来,王秀芬拿出一瓶北京二锅头,含笑对建国说,每人喝一半怎么样?建国望着王秀芬,着实吃了一惊。平日里建国看到的王秀芬总是像一棵大白菜那么朴素,而今天的王秀芬头发是用心修剪过的,平日里梳在脑后的一条马尾辫现在是披散开自然地垂在肩头上的,一股子浓浓的女人味道,就在这发型变换之间显露了出来,尤其王秀芬的脸上,扑了一些香粉的关系吧,以前不曾有过的光彩,在建国的眼前流动起来,令建国惊奇不已,他有些弄不明白了,这个平日里白开水一样的女人,今天怎么变得如此妩媚动人?女人呀,太让人费心思了。建国是个头脑比较简单的人,只要一想复杂的事情,他就觉得头疼,所以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干脆就放弃,他才不会像唐小菡一样,竟想一些莫名奇妙的问题,他嫌累得慌。
他们开始做下来,喝酒吃饺子,建国每吃一个饺子就会说一句:好吃。这两种馅儿的饺子都是建国最爱吃的。王秀芬真是有心人,她太善解人意了。两个人喝着酒,说着不着边际的话题,不知不觉间,一瓶北京二锅头已经见了底。建国没想到,王秀芬竟然有这么好的酒量,他自己都有了微醉的感觉,王秀芬却只是脸色泛红,完全没有喝醉的样子。有很多时候,酒这个东西是可以给人勇气的,这种液体真是奇妙,喝下去,有的人就变得容光焕发。比如此时的王秀芬,有的人就变得精神振奋,比如此时的建国,酒在这时好像变成了兴奋剂,注入这一对男女的体内,仿佛是春天呼唤着成长,仿佛是夏天叫醒着花朵,仿佛是土地渴望着播种,仿佛是收成盼望着归仓。一斤二锅头下肚,两个人的胆子陡然大了起来,他们彼此凝望着,沉默着。
整个房间里竟然是鸦雀无声,空气流通的速度也好像是慢了下来,酒的香气和着饺子的香气和一种从男人女人体内流淌出来的某种愿望混合在一起,便把人的欲望激发的淋漓尽致。但他们沉默着,他们两个人好像在进行一场拔河比赛,看谁坚持到最后,看谁输掉这场比赛,输掉的一方,自然是开口说话的一方。他们都想取得胜利。他们都想自己赢得这场比赛。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总有一方要认输,总有一方要打破这无声的沉默。事情就在这沉默之后发生了变化,这两个沉默的人都感到了有严重的事情要发生,而且,他们两个人都看到了这件事情发生的必然性。他们可以想象得出事情的开端与结果,这个开端将会改变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或者是加上唐小菡,那就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件事情在发生之前,就像一把玻璃刀要从平展展的玻璃上划过去一样,事先没有丝毫的痕迹。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他们此刻正在彼此呼唤,他们都想把对方从沉默中唤醒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建国,也就是说建国在这场拔河比赛中率先输掉了一局,他微醉的脸上布满了情欲的沟壑,每一条沟壑里都储满了对女人的渴望,确切地说,是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渴望,眼前的女人似乎是给他设计了一个迷宫,让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的激情在体内不停歇地跳着舞,寻找着可以让他欢畅地演出的舞台,但他对王秀芬说出的话却是,你吃饱了吗?
王秀芬一下子就笑出了声音。如果说王秀芬约了建国前来,只是为了吃一顿饺子,那就错了。作为一个已经成熟到要坠地的女人,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会有什么故事发生,但她实在是没有去想那么多,没想会这么快,她只想到了开端,过程并不在她的预想之中。当他把半斤二锅头喝到肚子里的时候,她明白,她那是自欺欺人。当王秀芬明白自己的真实渴望时,她的内心深处忽然间生长出了一种痛苦的毒素,这毒素使她全身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经络都充满了新生的感觉,随着酒精的作用,这感觉越来越清晰可见。清晰地仿佛是经过一场冬眠之后的再次苏醒。王秀芬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提醒自己,这个男人是自己好朋友的丈夫,但她马上就把自己否定了。她告诉自己。他们的婚姻完结了,这个男人是自由的,她没有愧对好朋友。她看着建国强健的体魄和他被情欲烧红的脸,她的肉体忍不住发出了呼喊之声,她想控制着呼喊,她想让自己在男人面前矜持一点,但是她失败了,她的肉体不听她的指挥,依然发出呼喊之声,而且,这声音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固执,她感到自己十分需要他。
他们同时站起身,他们的两只手自然地就互相牵引住了,没有多余的语言,建国像一个勇士一样一下就把王秀芬抱了起来,仿佛这家的男主人一样地朝着卧室走去。他们是两个彼此呼唤的人,他们把彼此的身体里面的原始欲望唤醒了。王秀芬双手抚摸着这个离她最近的男人,她仿佛感到这个男人的四肢像是被火焰点燃了一般,这火焰经过他们身体的接触点,也把女人点燃了,女人的火焰在身体里升腾着,迅速地烧变了她的全身。他们变成了燃烧着的两团火焰,然后,这两团火焰合而为一,染成了沸腾的燎原之势。
这个夜晚对于王秀芬来说,是一个缤纷艳丽的节日。这个夜晚王秀芬让自己惊讶,她发现自己在这个夜晚,变成了一个光芒四射的女人。她的光芒笼罩在建国的四周,让这个名叫建国的男人恍恍惚惚,如同行走在云彩之上,如梦如幻。王秀芬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建国要引号,她知道建国是不会拒绝她的,没有男人陪伴的日子是多么了无生趣,她惊叹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好像除了夜晚醒来时的孤寂与渴望,倒也没什么,可是夜晚的冷清对一个成熟的女人来说,岂不是也挺残酷吗?有男人在,真好啊。有男人陪伴的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