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改扮了一番,蒙住了脸,以防被人认出留下后患。这个小妾原本是南头县城茶楼里一个有名的茶头,因模样俊俏,被陈炳南霸占。陈炳南将她安置在沙井,平时并不在她住处露面,都是夜来夜去,但别人都知道这是他小妾。那陈炳南此时正和小妾卿卿我我,不知周吉他们要拿他开刀。周吉让何赋儒在门外望风,自己带着刚缴获的枪,悄悄从窗户踅了进去。那陈炳南在沙井势焰薰天,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捋他的虎须,正在床上和小妾腻歪,一杆钢枪顶住了他的后背。
“是哪、哪位好汉。”陈炳南颤抖着举起双手,结结巴巴地询问。
“共产党,来讨债的。”周吉阴沉地说了一声,吓得陈炳南一哆嗦,就想伸手到枕头底下摸枪,被周吉一枪托砸在腮帮子上,打得偏到了另一边床头。周吉收了长枪,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支驳壳枪,指定陈炳南:“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我要抚恤死难者。如果数量足够,我就不去陈家大院了。”这意思是说在这里要不到足够数目的钱,还会去他陈家老宅找补齐,吓得陈炳南魂飞天外。他堂上老父老母可经不起惊吓。他让那缩在被窝里簌簌发抖的小妾打开钱箱,把金银珠宝和现洋带纸币都包裹了,放到周吉面前,畏畏缩缩地说:“好汉,够不够?”
周吉自然见到数目不少,此行目的达到了,嘴角一扯,哼了一声,说:“你欠债太多,永远还不清。我暂时就收这么多。现在你俩双手抱头,面朝墙跪好,我要喝杯茶。”
陈炳南和小妾颤抖着抱头朝里跪下了,周吉退到茶几旁,沥沥倒了一杯茶水,悄无声息跃出窗户,一招手,和何赋儒消失在黑夜里。陈炳南和小妾依然面朝墙壁跪着簌簌发抖,以为周吉还在饮茶,不敢稍动。等他明白周吉他们早走了,气得暴跳如雷,平时都是他抢别人的,今天却被别人抢了,还不知是吃了谁的亏,焉能不气。
何赋儒和周吉回到将军箭,藏好枪,只吹嘘暴动军如何神勇,绝口不提夜抢陈炳南的事。
他们打听到张炳寿家的住址,两人揣上沙井得来的财物,悄悄去了深圳墟张家。张家孤儿寡母正在办丧事,这家人平时靠张炳寿行医糊口,张炳寿一死,靠谁来养活?何赋儒和周吉装着吊丧,把哭得死去活的张炳寿遗孀叫过一边,问过姓名,问了些情况,周吉悄悄说:“嫂子节哀,张医生的仇我们已经替他报了。”说完和何赋儒二人拿出财物,又说:“这是仇人的财产,嫂子日后就在东门开盘小店,卖些针头线脑度日吧。”
张炳寿遗孀叫张玉凤,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也不多话,接过财物,抹泪点头。后来果真在东门开了一间布店,成为羊台山在深圳墟一处重要情报点。
将军箭始终和曾鸿文的洪门新安堂搅和在一起,和共产党没有联系。但共产党却真实地存在着,暴动的枪声不断传来,在平山、淡水、三多祝都发生了暴动。这个时候,宝安各地联乡局的势力越来越大,人们走亲访友都得给他们缴纳过路费。经过上次的暴动,当局到处搜捕共产党,而中共宝安县委却在郑奭南主持下,到燕川村秘密召开了一次全县代表会。这时在宝安,共产党人已经将近三百人虽然,大部分乡区没有党员,但他们决定再举行一次暴动。
省委同意了宝安的暴动计划,黄学增又奉命来到了宝安指挥暴动。但形势险恶,交通阻绝,他们很快失去了和省委的联系,计划的执行只好延后。这一迁延就出了大事,六区的负责人钟永恩,四区的负责人陈榜、陈耀都被捕了。钟永恩在南头县城英勇就义,全县震动。联乡局的联防团疯狂扩充实力和缉捕共产党,
时年大旱,各地农民争夺水源的械斗很普遍,黄学增发动党员,引导械斗的农民一齐把斗争矛头指向地主豪绅和当铺,有钱人都感到恐慌,逃避他乡,南头县城只开南门,其它三门封闭。邓杰许多天不敢在县署公开办公,偷偷躲在南山僻静处,向广州和虎门的驻军求援。
沙井陈炳南已经逃走,黄文光却悄悄地隐藏下来。看到黄学增组织起几千人的暴动队伍,准备攻打南头,他很着急,苦思应对之策。在暴动队伍临出发时,他的阻止之法终于想出来了,于是一条爆炸式的信息迅速传播,说谁参加暴动,联防团就烧谁家的房子。
这一招果然灵验,几千人的队伍被瓦解了,等黄学增带队出发时,追随他的还不到二百人。这时广州的军队已经起来,攻打南头的目的流产了。黄学增并没有就此止步,又重新凝聚力量,在五区新围成立指挥部,打算再次暴动,先夺五区,再向三区发展。这时广州的军队还未撤走,事先得到消息,联合联防团先一步包围了新围,又将共产党活动比较频繁的周家村和楼村放火烧了个精光。队伍被迫撤离新围,与东莞的农民武装会合,据守两县交界处的东山,终因粮弹不继,停止了活动。
不得不说,这是很鲁莽的三次暴动,它在根本不可能取胜的情况下,把共产党在宝安的秘密力量几乎全部暴露在敌人的屠刀之下。在将军箭的激进青年们还没找到共产党的时候,他们先前建立的各种组织就不复存在了,人员全部转移到香港。各地农会还有极少的保留,也只能以牛会、谷会、协耕会的形式出现,使别人不知道这就是农会。广东省委和香港党组织的陆上交通也被隔绝,只能靠电台联络。
这天皇岗口岸来了一对中年夫妇,从香港过境,要到宝安做生意。女的穿一身白底青花旗袍,男的青布长衫,戴一顶礼帽,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提着个皮箱。水围杂货铺的老板庄海添在接人的队伍里东张西望,他是大撤退时遗留在宝安的地下党员。看到中年夫妇的打扮,知道是上级派来的,迎上去打了个招呼:“堂哥来了,伯父伯母在家里等你。”
那男的叫庄泽民,也是水围人,与庄海添同宗,早年是水围的农运骨干,为形势所迫才去了香港,在士丹利街的张福记洋装店隐蔽了两年。现在冒险回归,任务就是要激活宝安潜伏的共产党力量,重建交通,恢复活动。
见庄海添迎过来,一听又是接头暗语,庄泽民立即应道:“我一直挂念家里,都还好吧?”这也是暗语,既是必须的应对语,也表达了上级对宝安地下人员的关怀。
他们顺利地随庄海添到了水围,临时安顿在庄海添的杂货铺里,将这里作为秘密接待站,逐步地联络上宝安各地人员。
庄泽民夫妇当然不能长住在杂货铺,不得已找到村长庄欣同,要求住到庄氏宗祠,把庄欣同吓了一大跳。宗祠很大,住两个人没问题,问题是两年前庄泽民带领一帮人参加了攻打深圳墟,抓了区长兼警局局长陈志彬,这事非同小可。
为什么革命总是先从广东发起呢?国共两党都认为革命只有从广东发起才能成功,乃至南昌起义的队伍都要千方百计转移到广东。这是因为广东人的群体意识,一人革命就等于一家革命,一家革命就等于一族一村同情支持革命。庄欣同不是革命者,但因为水围庄家有人参加了共产党,他就很自然地支持共产党,悄悄地冒着风险,就把庄泽民这个参与捉拿过警局局长的共产党人安排在宗祠里住下了。
水围庄氏宗祠,很快就成了宝安红色交通第一站。这里不仅有庄泽民夫妇和庄海添,而且很快发展了庄福泽、庄福松兄弟参加。庄海添大致汇报了宝安的情况,他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在宝安残存的组织遇到困难,都到深圳墟大来金铺,找少东家蔡子襄。蔡子襄既是金铺的少东家,又是掌柜。留在宝安的党组织和党员遇到经济困难,只要到大来金铺柜上说一声“兑换些零钱”。蔡掌柜就会给出需要的钱数。
庄泽民来到大来金铺,对柜上的店员说:“给我兑换些零钱。”那店员没见过庄泽民,没有贸然行事,而是说:“今天柜上零钱短缺,我先问一下掌柜。”进到时间就对蔡子襄说来了个陌生人要兑换零钱。蔡子襄连忙出来,看到庄泽民,吃了一惊。庄泽民撤往同价位比是知道的,这时冒险归来,必定带有使命,急忙抱拳迎上去说:“庄掌柜!要多少?里面谈。”把庄泽民迎到了里间。
关上门,蔡子襄谨慎地拉上窗帘,然后转身紧握着庄泽民的手说:“终于盼到你们来了。”
庄泽民表情深沉地点点头说:“红军发展很快,红一军团和红三军团会合成立了一方面军。省委要求我们尽快恢复交通,你简要说说宝安的情况。”
蔡子襄倒了两杯茶,端给庄泽民一杯,自己呷了一口,说:“县委部分人员还在楼村活动,经费我这里解决了,但形势很困难。山厦和蔡屋围还有很多我们的同志。”
“我要打通从楼村到九龙的交通,有没有办法?”庄泽民望着蔡子襄,他显然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有办法。”蔡子襄毫不犹豫,他说:“各个地方都隐蔽着我们的同志,把他们唤醒,组织一两条交通线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