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牛明说得差不多:证人不做证,受害人不指控,行为人不承认。概括成一句话,就是证据不足。但还是比牛明有进步。黎树林说:“我亲自找了受害人,谈了半天还是不指控,最后说了,一定要和你亲自谈。你看怎么办?!”
林荫立刻放下材料站起来:“你说怎么办,咱们这就去见他们!”
老杨住在城郊的一片居民区里。一幢普普通通的砖房,院子里停着那台惹过祸端的客车。客车本来就是旧的,现在窗玻璃被砸得破牙烂齿,车身油漆多处被砸掉,又坑坑洼洼的,看上去十分刺眼。老杨的儿子二憨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绷带,臂上挂着点滴。他现在的情景比被打时还吓人,血是擦干洗净了,可脑袋脸庞都肿得很大,或紫或青,有一只眼睛肿成了一道细缝,看上去叫人触目惊心。
林荫问,伤成这样为什么不住院。老杨惨然一笑:“这……住院太贵,在家里也一样,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生命危险就不住院了?住院贵也不用自己花钱哪!没等林荫往下问,老杨先开口了:“对不起林局长,给您添麻烦了,俺一时离不开,没想到你还到家里来了……俺有事求您了,您一定答应俺,行吗?”
林荫:“说吧,什么事?”
老杨:“没别的,俺就是求你把打俺儿子那三个人放了,这事就算了,俺们认了,您也别太认真了。求您了,放了他们吧!”
真是太反常了。按常理,受害人本应痛恨凶手,要求公安机关严厉打击,可现在却出现了相反的事。林荫的脸沉下来:“老杨,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我得先声明,我不能答应你,而且还希望你们父子站出来指控他们……”
“别,别……林局长,你可别……”老杨打恭作揖地:“林局长,俺们全家求您了,俺明白您是为俺们好,可您这么做不是帮俺们,是害俺们哪,林局长……”
老杨说出流出泪来,老杨妻子也哭出声来,躺在床上的二憨使劲砸了一下床,也呜咽起来。
这里显然有问题。黎树林拉了林荫一把,低声对他耳朵说:“刚才我去了医院一趟,他们本来住院了,可不知从哪儿去了几个小子,威吓他们一通,他们赶忙就出院回家来了!”
有这种事?林荫问老杨,老杨说啥也不承认,还是二憨忍不住了,躺在床上大声道:“爸,咱们就别再忍着了,公安局长在这儿,跟他们说吧,我也豁出去了,让他们打死我吧……”
林荫和黎树林趁热打铁,再三启发,杨氏父子终于承认有这回事。当时,他们刚刚住进病房,就有三四个小子闯进病房,一身杀气地指着老杨鼻子说:“你就是老杨吧,你们爷们行啊,把我们三个弟兄弄进去了,你们还想不想在清水呆了?妈的,还敢住院?我们弟兄打了多少人,哪个敢住院了?赶快滚出去,要不后果自负。告诉你们,如果我们三个弟兄出不来,由你们负责,公安局找你们没有?该咋说明白吧!”说完掏出两千块钱扔到床上:“赶快出院,不然伤就更重了!”
老杨说完垂下头,长叹口气说:“林局长您明白了吧,俺们惹不起他们哪,您就饶了我们一家,放了他们吧!”
林荫气得呼呼直喘,不答反问:“你们认识那几个威吓你们的人吗?他们是什么人?”
老杨摇头:“我们哪认识哪,可还用认识吗?一猜就知道是谁,瞧那身打扮,都是黑皮衣,剃平头,都是他们一伙的呀……林局长,您到俺家里来,是瞧得起俺,可要是传到他们耳朵里,也是病啊!”
“反他们了!”
林荫实在忍不住了,拳头“砰”地砸在桌子上,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站下对杨氏父子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我当一天清水公安局长,就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存在!你们这案子我一定要办下去,一定要办到底!希望你们能站出来指控他们……老杨,别怕,怕能怕来什么?你怕,他们就会同情你,可怜你,不再欺负你了吗?二憨,你是年轻小伙子,难道这打就白挨了,这样下去,你怎么出去做人?我现在负责地对你们讲,只要你们站出来指控,我保证你们的安全,谁要是敢报复你们,我一定饶不了他们!”
林荫的激情和真情感染了杨氏父子,一番演讲和劝说后,他们终于答应指控几名歹徒。
可是,对于此外的其它问题,他们则表示无能为力。老杨说:“林局长,只要把我们自己的事解决就行了,我们管不了别的事,也实在说不清……林局长,您可一定保证我们的安全哪!”
受害人的指控有了,下面就是证人了。林荫先让办案人给自己做了份笔录,又想让谷局长、张主任出证,可觉得成份太单一。既然这个小小的案件难度这么大,证据就应充分些。可找到几个旅客,却都说看见打架了,怎么打没看清。由然间,林荫脑海一亮,想起一个人来。
林荫从怀中掏出一个名片,按着上面的号码按了号,很快,电话里响起清脆的女声:“您好,我是苗雨,请问是哪位?”
林荫报了名字,苗雨一愣,接着欢快地笑了,用半开玩笑的语调道:“啊,林局长,请问有什么指示?”
林荫受了她的感染,也用半开玩笑的语调说:“指示谈不上,是请您帮忙,我们需要一个证人,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苗雨很聪明,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啊,是为路上那件事吧,他们太凶了,真应该好好治一治,公安局长亲自找我,能不支持您工作吗?这个证人我当定了……对了,我还有物证,他们打人的情景被我拍下来了,还有您的高大形象,我抓紧洗出来就给您送过去!”
太好了。林荫把电话里的内容对黎树林和在场的办案几个办案民警说了,他们都鼓掌叫好。
林荫一边等待苗雨,一边嘱咐办案人员完善卷宗,还再三要求法制科人员要从严把关,反复审查案卷,不能有一点漏洞。安排完,回到办公室等了一会儿,不见苗雨,有些着急,就又挂了电话,却听苗雨在电话里没头没脑地说道:“给多少钱我也不卖……我知道该咋办,你别吓唬我,我不怕……”林荫莫名其妙,叫了两遍苗雨的名字,她这才回过神来:“啊,林局长,我在跟别人说话。您别急,照片已经洗出来了,我马上就给你送去!”
可是,又等了一会儿,苗雨还是没到,正在着急,听到走廊里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女人的说话声:“……这些流氓,恶棍,太卑鄙了,怎么样,还是上医院看看吧……”
正是苗雨的声音。
林荫迎出屋子,见苗雨和秦志剑一起走来。苗雨衣衫有些散乱,秦志剑则用手绢捂着额头,额头好象有血迹。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荫急忙把二人让进办公室。苗雨气愤地说:“林局长,这清水的治安实在太不象话了,要再不好好治理,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
原来,苗雨骑自行车来公安局,走到半路时,突然跟一个骑自行车的男青年相撞,双方发生了口角。围观的人中突然冲出两个男青年,动手抢她的挎包,要不是秦志剑路过相助,挎包就被抢走了。但秦志剑被人打伤了头部。林荫听了非常气愤,马上要部署人调查,秦志剑阻止说:“算了,他们早跑了,我伤不重……不过我觉着,这事不是偶然的……”
林荫也这么认为。又问秦志剑是否认识歹徒。秦志剑摇头说:“不认识,当时很乱,他们又突然动手,很快就逃跑了……妈的,他们要是慢一点,我非抓住一个不可!”
林荫这时才觉察到,这秦志剑虽然是办公室副主任,搞文的,却有勇烈的一面,象个警察的样子,心中生出几分欣赏。观察一下他的伤,好在不重,只是额头破了,出了点血,放了点心,然后问苗雨照片带来没有,苗雨从挎包里拿出一叠刚刚洗完、还湿漉漉的照片递上来:“在这儿。好歹没让他们抢去!”
林荫看着照片,想起她电话里的话,问是怎么回事。苗雨地说:“那是我们局的一个人,他不知怎么知道我有这些照片,说有些人托他找我,要花钱买,我不同意,他又劝我不要交给你们,还有点威胁的意思,我没听他的……对了,路上这事八成就和这有关,多亏秦主任了,要让他们抢去,证据真的没了!”
听着苗雨的话,林荫心中布满乌云:苗雨有照片的事只有自己知道,而且只对黎树林和几个办案民警说过,这么快就传了出去,对方迅速采取了行动……林荫抑制着愤怒,领着苗雨找到办案人员给她录证言,然后找到黎树林,说了刚才的事,黎树林大为惊讶:“这事只有我和几个办案人知道啊……不对……这……都他妈怪我!”
黎树林突然住口不说了,林荫催问了好几句,他才低声说:“我跟牛明说了这事。也是顺嘴溜达出去的……他激我,说我也办不明白这案子,我就把苗记者有照片的事说了,难道他……”
林荫没再往下问,但心里有数了。
苗雨的照片有好几张,都是那四个恶棍打人的情景,有一张拍得特别好,那个刀疤脸恶狠狠的表情都真实地表现出来。再加上她的证词,可说是铁证如山了。录完证言,苗雨又来到林荫的办公室,拿出另外一张照片来交给他。林荫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站在沙包上对群众讲话的情景。因为当时自己不知道,所以照得非常真实。看上去,形象还不赖,脸上充满了愤怒,挺带劲儿的。
这时治安大队长走进来,把行政拘留的审批表和案卷摆到他面前,说法制科已经审完,让他在批准一栏签字。林荫翻了一下案卷,觉得很完备,无隙可乘,就在审批表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因为短时间内很难查清三歹徒其它问题,加之赫刚没有抓到,只能就事论事,先给予行政拘留15天的处罚。
三名歹徒被关入拘留所。
事情告一段落,林荫对苗雨表示了感谢,怕她再受伤害,要派车送她回电视台。苗雨摇着头说:“用不着,你能天天派警察保护我吗?只有你把清水的治安搞好了,把罪犯都抓起来了,才能彻底保证我的安全……我不怕,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对了,我现在马上对这起案子进行采访,今天晚上就报导出去!”
苗雨说着拿出手机拨号,然后颐指气使地大声说:“陈锋吗?你马上到公安局来,带着摄像机,有重大新闻采访!”
很快,一个年轻的男摄像记者带着摄像机来了,按照苗雨的指点开始了采访。
林荫暗暗观察这个年轻的女记者,对她果断勇敢的性格和事业心都产生很强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