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议充分听取他们的意见,通过对话的方式解决问题(2000年10月上旬至下旬)1听了魏科长的报告,林荫吓了一大跳,美好的心境顿时不翼而飞。魏科长说:有好几百台出租车驶向市政府,好象要闹事,请示怎么办。
一般人以为,公安机关的主要职能就是打击犯罪,也就是常说的破案,其实不然,维护政治稳定才是公安机关的首要任务,这个任务甚至要比打击刑事犯罪还要重要,还要艰巨。近年来,一些地方群体事件日益增多,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游行、示威、请愿及集体上访等。因为这些事件往往是人民内部矛盾,无法采取强硬手段,弄不好,会产生难以预测的后果,所以无论是党委政府还是上级公安机关,都非常重视。公安部为避免激化矛盾,造成不良后果,曾三令五申基层公安机关不得轻易公开出面介入群体事件。但是,不介入不等于没责任和不管,要加强情报信息工作,及时发现事件苗头,反映给党委政府,掌握斗争的主动权,将其解决在萌芽状态。
为此,林荫听了魏科长的报告后首先问:“事前怎么一点信息没掌握?”
魏科长:“这……怎么掌握呀?政经文保科算我一共才五个人,一点儿经费没有,现在社会矛盾又这么多,哪里都需要掌握,别的不说,一个‘法轮功’就够我忙的了,要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控制,确保不发生进京进省事件,还哪有多余的精力……再说了,出租车闹事苗头我们早已发现,去年就反映到市委和市政府,他们就是不解决呀,我知道早晚要有这一天,这责任不在我们……”
“好了,别说责任不责任的了,他们是为什么闹起来的?”
魏科长说:“正在调查,有人说,好象是有两个出租车司机被打引起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出租车司机被打?这是治安案件,为什么不找公安局,却去找市里?魏科长解释说:“我也奇怪呢,听说好象还有别的事,可能和世纪工程的捐款有关……”
情况紧急,没有时间细问。按照党委分工,政经文保和防暴大队的工作归负责常务的牛明兼管,林荫立即给他挂电话,要求组织人开展调查,同时部署防暴队待命。考虑到政经文保科人员少,又给黎树林打电话,要他从刑警大队抽调得力人员,协助政经文保科摸情况。
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起来。是许副书记打来的,要他马上调集警力保卫市委和政府的安全,并和方政委到政府开紧急会议。
林荫匆匆布置一下,和方政委联系上,站起来要往外走,这才发现苗雨还在身旁,就边往外走边对她说:“行了,就到这儿吧,有人闹事,我得马上去市里!”
苗雨听了林荫的介绍,也把温馨心境丢开,身上那新闻记者的潜质立刻兴奋起来:“我也去……”
为了避免刺激闹事者,林荫和方政委乘坐了一台没有牌照的吉普车赶往市里。刚到幸福大街路口,就看见前面一片车的河流,一辆接一辆,望不到头,把通往市委市政府的道路完全堵塞,还拥挤着黑压压一片人。林荫让司机把车远远停下,和方政委步行奔向现场。
2
现场既混乱又有秩序。
到底有多少车辆数不过来。可见其分成两排,一辆接一辆整齐地排在街道两边,望不到头,显得还算有秩序。可数不清的人聚集在市政府大门外,拥挤吵嚷成一团,又显得十分混乱。林荫观察一下,很快辨出,外围多是观望的群众,中心的几百人才是闹事者。
林荫奋力挤进人群,边往里挤边听着周围的吵嚷。
“咳,这么闹,有啥用啊?胳膊能搬过大腿吗?!”
“还不都是逼的吗?天天要钱,不给就打……我看闹得对,闹得好,咱们清水人也太老实了,叫你方你就方,叫你圆你就圆,要是不闹,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是啊,人就怕逼,活不下去了,也就没啥怕的了……”
“可不是,什么世纪工作,我看是死鸡工程,把人都要逼死了,他们要闹成了,咱们也少捐点……”
说这话的显然都是看热闹的人。林荫顾不上过问这些,努力挤到人群前面,见一些闹事者正在跟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交涉,交涉的干部中有信访办主任和政府办主任。闹事者的前排中间是两个伤号,一个胳膊用绷带吊着,另一人头上缠着纱布,透出殷红的血,被人搀扶着坐在地上。他正要询问怎么回事,却发现人群渐渐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接着,一个大嗓门叫起来:“好哇,公安局长来了,是不是要抓俺们哪?林局长,你要抓就抓吧,先抓我,是我赵二两带的头……”
吵嚷的是两个为首汉子中矮点的一个:五十出头,身材粗壮,长着个大红鼻头儿,边吵边凑上来,可马上被另一个同伴扯开。这人年纪和赵二两差不多,身材高大,脸色黝黑。他斥责赵二两道:“你跟林局长吵什么,人家是个清官!”然后对林荫抱歉地说:“对不起林局长,他是个粗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跟您说吧,俺们实在是逼急了,这捐款实在是捐不起了,所以才找市里的……您要是抓人的话,就抓我刘大脚片,是我带的头!”
听到这话,马上又有很多人鼓噪起来。“是啊,要抓把我们都抓起来,我们都是带头的!”,“林局长,我们被逼无奈才这么干的……”
一片混乱,林荫无法回答,也顾不上回答。几个劝阻的政府干部见状,乐得把麻烦推给林荫,闪到一边。林荫却不能闪开,使劲儿挥手让大家安静,然后又问两个受伤的人:“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咦,怎么又是你们?”
原来,这两人还是老杨父子。
没等老杨回答,鼓噪声更大了:“怎么回事?让人打得呗,医院敢住吗?人家说了,住院还打……我们是没活路了,只有找政府说理……”
林荫很快听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是开车的或车主,多数是出租车司机,也有一些卡车、公共汽车等。今天的事,就是因两个同行被打引起。当然,这只是导火索,真正的起因则是捐款。
林荫很快就听明白怎么回事。世纪工程开工后,各种名目的捐款就不一而足,而所谓的捐款就是摊派,不捐不行。凡财政开工资的,每月交工资额的百分之十五,财政往下拨工资时就已经扣下了,弄得怨声载道。公安局也是这样,每次开工资时都能听到怨恨声和骂声。其实,林荫何尝不是如此,家里生活本来就不宽绰,每月扣上二百多,全年就两千多块,真是一笔挺大的支出啊。可自己是公安局长,能站出来反对吗?只好默默忍着。可别的同志就不管这些了,骂啥的都有。特别是秦志剑,骂得最凶,话也尖锐:“自己的工资连怎么花的权力都没有,这上哪儿讲理去呀?什么叫捐款,不是自愿吗?我不自愿为什么还叫捐款?!”也就是这些话传了上去,影响了提拔。
可这些人毕竟多是党政干部,直接听命于市委市政府,有怨言也就是背后骂杂,不敢公开反对。其实,就是反对也没用。万书记在大会上讲过了:“不管怎么说,你们还能开工资吧,总比下岗工人强吧,做点贡献有什么不行?人民城市人民建,建设清水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清水人,为了你们自己?谁要觉得受不了就调走,离开清水!”
干部们被镇住了,可工人们就不同了,特别是一些个体经营者,没有工资,财政扣不着,虽然下达了指标,可谁也不愿意捐,特别是个体养车户这一块,收取非常困难。于是,市里就把任务下达给一些收费单位。一开始曾要交警大队代收,觉得这是执法机关,收缴力度大,可林荫坚决不同意,因为这不但为上级公安机关所禁止,而且严重损害公安机关形象。软说硬顶,总处顶住了。接着又要税务部门收,税务部门态度也不积极,最后落实给交通局,由他们组织人员上路拦车收费。老杨父子就是因为交不上这捐款,又说了两句气话,被打得头破血流。出租车司机们再也忍不住了,拉着两个被打的人来到市里。
这种情况下,林荫就是有想法也不能说出来呀?为了让人群散去,他就硬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既然你们挨了打,就属于公安局管辖范围,你们就别围在这儿了,跟我去公安局!”
可人们并不买帐,有群众大声叫起来:“不,我们不去,这事你解决不了,不止是打人的事,还有捐款的事,我们要向市领导反映……”
刘大脚片急忙向众人挥手,制止他们的吵嚷,然后转脸对林荫说:“林局长您别挑理,我们知道你是清官,按理,挨了打,是应该上公安局找你,可你听着了,这不止是打人的事,你管不了!”
赵二两紧接着大声说:“是啊,你也呆不了几天了,还给你找麻烦干啥,直接跑市里来了……”
林荫听得心“咯噔”一声,什么,自己呆不了几天了?谁说的……赵二两又对被打的老杨和二憨说:“对了,你们爷俩把他们的话当林局长说一遍,不然好象我赵二两撒谎似的!”
老杨和儿子看看林荫,你一句我一句对林荫说了经过。原来,他们出城时被收捐款的一伙人截住,因为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对方就要扣车,他们顶了几句,立刻大打出手。他们说要上公安局报案,对方打得更凶了,边打还边叫骂着:“妈的,这不是从前了,你们还仗着姓林的?他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还能管你们……”还说了很多,概括起来就是,林荫的公安局长快当到头了。
林荫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对自己说:这是个提醒,看来,自己得抓紧时间了。
这时,怀中手机响起,是方政委在外围打来的:“林荫,你快出来吧,会议挪到常委会议室了,让咱们马上去!”
林荫挤出人群,一眼看见方政委和秦志剑在一起,急忙把他们叫到一边,问调查情况。秦志剑愤愤地说:“已经查明白了,又和大军子有关……”
原来,交通局接受了收费任务后,完成得很不好,抗捐现象非常严重。他们就“创造性”开展工作,把任务承包给了大军子手下,由他们去收,还允许在市里下达指标的基础上多收一些做为报酬。这一方法立竿见影,那帮如狼似虎的东西一上路,“捐款”数额立时猛增。可是,他们能守规矩吗?本来就收“线费”,这回乱收乱罚的现象就更多了,而且不给就动手。因为他们太恶,又有名目,人们都害怕他们,能交得上的,就赶快交,也就没出什么大事。可他们的态度特别恶劣,三句话不来就动手打人,今天就是如此,司机们终于忍不住了,闹到了市里。
林荫听得心中深恨不已,可事关重大,不能轻举妄动,只是嘱咐秦志剑注意收集证据,然后和方政委匆匆走进市委大院。
3
常委会议室,门窗紧闭,外面的声音小多了,甚至听不见了。
林荫和方政委走进来时,会场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都是领导干部。往常,人人板着脸,说话也压着嗓子,惟恐惊动谁似的。林荫发现,自己和方政委走进屋子后,所有目光都照过来,顿使他感到压力沉重。其实,处置群体事件并非公安机关一家的事,党委、政府和很多其它机关都负有重要责任,可在人们的意识中,却总是将公安机关推到第一位。
林荫见苏检察长冲自己招手,就和方政委走过去。
会场里坐着主管工交的副市长、市委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纪检书记、政法委副书记,还有苏检察长和法院的王院长,却不见万书记、洪市长、许副书记和主管干部的刘副书记及于海荣。苏检悄声说:“刘副书记没在家,万书记他们在开碰头会,马上就来!”
在苏检说话的时候,常委会议室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四个一脸严肃的男人走进来。第一个五短身材,脸如铁板,透出一股威气,正是万书记。第二个身材高大,脸颊棱角分明,透出一股冷峻之气,是洪市长。第三个年纪稍轻一些,中等身材,透出一股儒雅之气,是许副书记。最后一个是表情严峻、戴着大墨镜的小个子,是任职不久的政法副市长于海荣。四人脸上都写着同样的字:严峻。
“怎么样,把你们找来干什么,不用说明了吧。”万书记落坐即开口:“外面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得拿出个办法来呀,要不,时间长了,传到地委、省委,我们怎么解释?大伙都说说,该怎么办?!”
万书记说完,眼睛逐个打量着室内的人。可没人出声,很多人还把眼皮垂下来。林荫身子动了动,旁边的方政委紧忙扯他一把,低声说:“大老板恐怕早定调了,别忙着表态!”他只好也学别人,见万书记的目光扫过来,赶忙低下头。
万书记目光转了一圈没人发言,他只好点名:“好,都不说我就点名了,蒋实全,有人说,这事是你们交通局惹出来的,说你们收费人员作风粗暴,随意打骂群众,这才引起事端,你先表个态吧!”
蒋实全一听叫起冤来:“万书记,谁这么说呀,真屈死我了,我们为了啥,还不是为了把捐款收上来,为了世纪工程顺利进行?要是不让我们收捐款,哪会出这种事?我承认,我们态度是不太好,可好态度能收上钱来吗?要我看,责任还在他们,捐款的通知早发给他们了,那爷俩一直抗着不交,还暴力抗拒执行公务,这才引起打斗……再说了,这只是他们闹事的借口,如果光是打架的事,找公安局就行了,为什么找市里?还不是为了不交捐款?我看,解决的办法有两条,一是软的,答应他们的条件,取消捐款,世纪工程停工,还有一条就是来硬的,捐款照收不误,世纪工程照常进行。剩下的事就交给公安局,谁闹事抓谁,把带头的几个抓起来,都老实了!”
林荫听得怒火直劲往上涌,心里暗骂:什么东西,你把群众当成什么了,有点政治良心没有……由然想起那次“雷雨”行动,就是这个人,赤身裸体跳楼,把腿摔坏,纪检委还复印了案卷,可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居然不了了之了,还照样当他的交通局长。还有传言,说他的嫖娼罚款都是公家报销的。现在,他自己惹出事来,居然要公安局替他受过,替他抓人。妈的,休想!
这么想着,就要站起来驳斥。一旁的方政委又赶忙扯了他一下。在他犹豫的时候,苏检察长在旁用一种戏虐的口吻开口了:“蒋局长,按你的说法,他们是暴力阻挠执行公务在前,聚众闹事冲击党政领导机关在后,确实应该都抓起来。可是,这要有一个前提呀,那就是,你们确实在执行公务,他们也确实构成了暴力阻挠。可据我所知,你们收费那些人,并不是交通局的工作人员。从法律的角度看,执行公务的主体就成问题,阻挠执行公务从何说起呀?”
“这……”蒋实全语塞一下马上说:“不是交通局的人怎么了?我们为了收捐款,把任务承包给他们了,也就等于是我们交通局的人了,也就等于执行公务了,他们不交费,就是阻挠执行公务!”
苏检冷笑一声没反驳,林荫忍不住接了上去:“这是你的看法,可法律却不能这么认定。其实,你们把收费任务承包给他们,本身就是违法的,这种承包是不受法律保护的。据我们公安机关掌握,这些人原本是社会上的一些不法之徒,承包了你们的收费任务后,胡作非为,经常打骂群众,影响很坏,还擅自增加收费金额,据为已有,难道这也是执行公务?我们公安机关可不能去保护这种行为!”
“这……”蒋实全恼羞成怒起来:“你们公安局到底站在谁的立场上?你们听不听市委的,支持不支持市委工作?你们什么态度……”
妈的,居然指责我们?!林荫气得要往起站,被苏检和方政委在两边扯住,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许副书记打断了争论:“不要争了,现在是研究问题,扣什么大帽子,大家都可以发表意见,集思广益吗。大家都说说!”
可是,好一会儿没人说话。还是于海荣开口了,声音很严厉地:“大是大非面前怎么都没个态度?政法口的都来了吧,你们先谈谈!公安局,检察院,法院,你们都要有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