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组织?就是他一个人吗
(2000年8月22日晚5时至24日子夜)
1
天气似乎还是那么炎热,白天,烈日下的树木都深深地垂下头颅和发辫,显出无奈与疲惫,街市的喧嚣也透出难耐的焦灼。然而一早一晚,却有了明显的凉意,穿半截袖衬衣必须抱起膀来。街市上,各种瓜果到了最丰盛的时候,田野中,那希望的芳香越来越浓,碧绿中透出了金黄的色泽。
这一切告诉人们,秋天即将来了,秋天已经来了。
收获的季节到了。
清水公安局的工作似乎也到了收获的季节。自人事制度改革之后,全局上下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气象,各科所队室按照自己的职能分工,全力投入到工作中,比学赶超,全局民警勃勃向上,其直接结果是全市出现了多年来少见的治安稳定的好局面。
晚五时许,一台4500越野吉普驶出了清水市区,顺着公路向南驶去。
车里坐着林荫、秦志剑、黄建强、高翔。
虽然还是4500,开车的还是老孙,可却不是林荫原来乘坐那台。为了不引人注意,为了行动保密,他们特意借来了市电业局长的坐骥。
他们驶向千里外的龙泉市,去抓捕在逃犯罪嫌疑人赫刚。
尽管近期全市治安平稳,各项工作都有长足进步,可是,上级公安机关部署的打黑除恶摸底调查工作却进展缓慢。
为了保密和工作更有成效,林荫从刑警大队抽调专人,成立了打黑除恶秘密调查组,自己亲任组长,秦志剑和黄建强任副组长,组织可靠的刑警,对本市黑恶势力进行调查。然而,虽然人们对清水的黑恶活动深恶痛绝,可调查中却遇到了俗语所说的“只听轱辘响,不知井在哪儿”的局面。谁都说大军子是黑社会,谁都说他手下有一帮歹徒,背后私下议论义愤填膺,罪行简直磬竹难书,可真调查起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做证。经反复工作,也有知情人提供了一些情况,但都表示只用嘴说,不能形成笔录,更不能公开作证。同时,近一个时期那些调查对象们也都忽然变得老实起来,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调查工作一时难以取得突破。和一些迁到外地的客商取得了联系,他们一听到大军子还在台上,就都噤若寒蝉,即或有个别提供情况的,找一个证人也很难很难。
在这段时间里,大军子又频频在清水的电视屏幕和一些报纸上露面,而且多和领导在一起,或者是大谈世纪工程的建设,或者是给哪里捐款,在前不久高考结束,他还向两名因生活困难无法入学的学生捐款两万元。教委和高级中学的领导还在电视屏幕上给他佩戴了大红花。
何况他还是市人大代表,人大常委,没有充分的证据,要想动他,谈何容易。
困境中,林荫没有泄气,他鼓励秦志剑和黄建强继续深入发动群众,反复做工作,强调以心换心,取得证据。他说:“这就好象是打仗,现在就是胶着状态,谁能坚持下去,谁就能取得胜利。现在,差的只是一个突破口,只要打开一个突破口,就会取得连续突破,进而取得胜利!”
突破口出现了。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黄建强和秦志剑出现在林荫的办公室,两人的脸上都现出激动的神色。
黄建强先开的口:“局长,有赫刚的消息!”
当时,林荫只觉得心“砰”的一跳。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初来清水赴任的路上,回到了那个现场,似乎看到了那个凶恶的歹徒,那击向自己的黑手。从那以后他就消失了。后来才发现,他还牵涉本市很多案件,特别是近一个时期的调查摸底发现,本市的一些涉黑涉恶案件,都和他有关。有群众证明,伤害税务员的案件中,领头行凶的就是他。如果真的能抓住他,打黑除恶斗争就会出现重大转机。
黄建强出狱后,倾注巨大精力来经营这个案件。他分析,赫刚这个恶徒享乐惯了,不可能长期隐藏在穷乡僻壤,可他的素质又不太适应大城市生活。二军子逃跑后,他同样这样分析。因此,把追捕目标放在中小城市上。同时也对大军子进行秘密监视,发现他前几天去了一趟龙泉。经查,大军子在龙泉并没有什么业务往来,那么,去那里干什么呢?黄建强暗暗赶往龙泉,蹲了几天,暗中交了一个社会上的“朋友”。刚才,他接到了“朋友”的电话,说赫刚出现了。
只有公安内部人、甚至只有搞刑侦的人才知道,所谓的“朋友”意味着什么。林荫不能不追问一句:“信息可靠吗?”
黄建强说:“可靠,这个‘朋友’是当地刑警大队介绍给我的,交得很广,和当地一些黑恶势力有来往。我回来时,把赫刚的照片给了他。所以,他提供的情况应该是准确的!”
就这样,这台4500很快出现在去往龙泉的公路上。
路上,黄建强用他特有的不紧不慢的口吻介绍情况:“‘朋友’说,赫刚藏在龙城宾馆,他是今天下午在那里发现的,而龙城宾馆是一个叫张义元的人开办的。这个张义元很有钱,有人说他那义元的‘义’应该是数字那个‘亿’,听‘朋友’一说,也是黑白两道类的人物……”
林荫浮想联翩:龙泉离清水一千多里,赫刚却逃匿到这里,藏身到当地黑恶势力开办的宾馆,受到庇护。看来,这黑恶势力已经形成了跨区域结盟的趋势,如果再不打击,任其发展下去,简直不可收拾啊!
可是,打击,谈何容易?!
2
依林荫和秦志剑的本意,他们可以直取龙城宾馆。包括司机老孙一共五个人,还有擒拿能手高翔,抓一个赫刚应该不成问题。可黄建强指出,这个龙泉宾馆在当地受特殊保护,如果没有当地公安机关的支持,行动结果难料。因此,行前已经和龙泉公安局刑警大队取得了联系,请他们配合。只说抓一个人,没有谈具体任务。
赶到龙泉公安局,刑警大队张队长和几个弟兄正在等待。当听到他们要到龙泉宾馆抓人,张大队长为难起来:“这我可做不了主,得向领导请示。龙城宾馆是市里重点保护单位,不许公安民警上门检查!”
张队长给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打了电话,副局长也不敢做主,又给局长打了电话,局长说还要请示市领导,可市领导这时候恐怕已经睡了,得等到明天早晨。林荫赶忙接过电话,声明身份后指出,如果这样,很可能走漏消息,使行动落空。局长考虑了一下终于同意了,但再三叮嘱要谨慎从事。张大队长这才敢于行动,叫了四五个弟兄,配合林荫等人前往龙城宾馆。
路上,黄建强又通过电话与那个“朋友”取得联系,“朋友”说,赫刚就住在四楼18号房间,还有一个面生的人和他在一起。现在什么情况说不准了,估计还在宾馆内。
两地刑警扑向龙城宾馆。
根据龙城公安局长小心行事的嘱咐,林荫和张大队长在路上商定,到宾馆后,先由秦志剑、黄建强和高翔以住宿为名进入宾馆,摸准情况,然后发出信号,龙泉刑警再冲进去协助。
秦志剑、黄建强和高翔进入宾馆。虽然已经午夜,接待处还有两位小姐在值班,大厅内还有一个保安在巡视着。秦志剑走向柜台登记,黄建强和高翔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这时,一伙身强力壮的汉子从楼梯走下来。尽管都穿得有模有样,可在半夜里大吵大叫旁若无人的作派就令人反感。黄建强寻声望去,身子猛地一震,手臂使劲捅了一下秦志剑。
秦志剑扭过头来,一伙男人也走向接待处,双方打了照面,黄建强猛然大叫一声:“警察,不许动!”冲上前去。秦志剑和高翔也随之冲上。
对面汉子中有一个看清扑上的三人,大吃一惊,一边从身上拔出刀阻拦冲上的黄建强,一边想跑,另外几条汉子则拦住秦志剑和高翔,口中还大骂着:“妈的,哪儿来的,敢到龙泉来逞威风……警察,警察多个鸡巴了……”
双方展开搏斗。虽然这面人少,可高翔勇不可当,接连打倒几人。这时,林荫、张大队长也带人从外面冲入,很快将几条汉子控制住,将要抓的人戴上手铐。
可是,抓住的人不是赫刚,而是“老刀”。
黄建强气喘吁吁地扭着“老刀”说:“真是冤家路窄呀,没想到你落到我的手里……说,赫刚在哪儿!”
“老刀”也气喘吁吁,不服地挣扎着骂道:“妈的,算我倒霉,你们想抓住赫刚,没门儿……”
正在吵嚷,忽见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男子从一个客房里走出来,到大厅里大声问:“他妈的咋回事……”
张大队长一见,急忙迎上去打招呼:“啊,张总,是我,受我们局长指派,配合外地兄弟到这里找一个人……”
没等说完,老刀在旁叫了起来:“张大哥,快救我……”
来人看了老刀一眼,眼睛一立张口就骂:“谁是你大哥,谁认识你老几呀!”对张大队长:“行了,人已经抓到了,快带走吧,你这可影响我们宾馆形象啊!”
张大队长看看林荫:“对不起张总,请您原谅了。他们是清水的弟兄,这位是公安局林局长,还有一个人我们得找一找。来时候,费局长告诉我,请您多帮忙!”
来人眼睛一瞪,同时瞥了林荫一眼:“不行,公安局长怎么了,公安局长管着你管不着我,你们有什么权力到我的宾馆来搜查?我已经给你们面子了,还想得寸进尺啊!”
林荫没说什么,秦志剑却忍耐不住要上前理论,被林荫拉住。从该人的口气中,林荫已经猜到了他是谁。这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看来,大军子式的人物并不止清水才有。而这里不是清水,不是自己的辖区,对这公然的挑衅和蔑视,只能忍耐。
接着是又找局长,又找市长,好歹可以搜查了,可时机已经错过,一无所获。
可是,赫刚虽没抓到,抓住老刀也算收获。这小子也不是好饼,最起码参与了恐吓证人案件,还是伤害税务员的主要行为人。而且,来抓赫刚却抓住了他,这说明他和赫刚有联系。
将“老刀”带回龙泉公安局,黄建强找来“朋友”,让他暗中辨认,“朋友”说,他看到和赫刚在一起的正是此人。可是,“老刀”死猪不怕开水烫,说什么也不承认见过赫刚,直到天亮也没拿下一点口供。在一些重要场所搜查了一下,也没发现赫刚的踪影。林荫觉得再呆在龙泉己没有什么意义,就委托张大队长多注意,带着“老刀”返回清水。
3
回到清水已经下午一点多,几人胡乱对付一口,秦、黄、高就开始对“老刀”进一步深挖。林荫则回到办公室,想休息一下恢复精力。可上班铃声刚刚响过,牛明就风风火火闯上门兴师问罪,方方正正的小白脸透出青来,说话的口气也十分不客气。
“林局长,我还是不是刑侦副局长?为什么刑警大队的重大行动都避开我?我怎么了?如果怀疑我,可以把我抓起来审查呀?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突然袭击,林荫一时不知咋回答才好,甚至在心里还产生几许内疚。
牛明说得是事实。林荫到任后,很快就看出他是什么货色,也知道了他和大军子的关系。所以,在涉及打黑除恶、特别是和大军子有关的案件上,都想方设法避开他。这样做非常难,因为他就主管刑侦,而“谁主管,谁负责”是个组织原则,有些案件不可能不让他知道。林荫在这方面伤了不少脑筋,很多时候都以成立专案组、自己担任专案组长的名义,使他少插手。牛明也不知是没意识到或是心里发虚,一直保持沉默。恰好这段时间铁峰镇发生一起诈骗一百七十多万元矿石的特大诈骗案,就他全力抓这起案件。一般说来,经侦案件有油水可沾,特别是这种巨额诈骗案件。所以,牛明好象也好象很满意,相安无事。想不到,今天突然找上门来。
恐怕,这和老刀被抓获有关。
见林荫没有马上回答,牛明好象抓住理了,声音也更大了:“我现在算看透了,咱们是怎么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可你不能这么整人,这可是违反组织原则的,我要向上级领导反映……”
林荫被他的狂妄激怒了,心中的愧疚也就完全消失了。好,你既然公开发难,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随之把严厉的目光盯向牛明,不客气地反击道:“向上级反映是你的权力,可我对清水公安局全面负责,我有权做出应该做出的决定,这没有违反原则的地方。你既然说到了不信任你,那你就好好思考一下,为什么会是这样?对,抓捕赫刚的行动我是没让你知道,为什么你心里还不明白吗?牛局长,看在咱们一个班子的份上,我以班长的名义告诫你,要以共产党员的标准来对照自己,以公安民警的纪律来要求自己,看有没有违背的地方。如果不加以改正,我看,将来很危险。牛局长,我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你也能了解我的为人了,从来不说假话。现在我对你这说这些,仍然把你当做战友和同志,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你……你……这……”牛明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一甩胳膊,气极败坏地说:“你少来这一套,你才应该好好想一想,告诉你吧,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
牛明说完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出门去,脚步咚咚,踏在人的心上。林荫气得想追出门去喊住他大吵一通,可最后还是压住了。心中恨恨地想:这还是个共产党员吗?还是个公安民警吗?完全是社会流氓地痞那一套。秦志剑说得好,他已经没有转变的可能了,不能再让他影响工作了,必须采取果断措施!
方政委听说这件事后,来到林荫的办公室,听完情况介绍也很愤怒:“是太过份了,这样的人在领导班子里太危险……我看这样吧,先向市里汇报一下,看能不能调整出去,如果不能,就调整分工。咱们有这个权力!”
林荫觉得方政委的想法可行。可对报告市里不抱太大希望,因为所谓的市委就是万书记一个人。
方政委想了想又说:“牛明怎么会忽然这样呢?可能,把‘老刀’抓住,惊动了大军子,大军子给他施加了压力……可还有别的原因,我觉得这里有别的事……”
林荫也有同感。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却猜不到。
方政委又说:“找市委之前,还得跟有关领导先串连一下,让他们替我们多说点话!”
林荫立刻想到陈副市长,马上拨了电话。
可是,没有人接,再打手机,又关了。他去了哪儿?
林荫疑惑地打给政府办吴主任。吴主任迟疑了一下说:“陈副市长没在家,去白山了!”
林荫:“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有事向他请示!”
吴主任很奇怪的语调:“林局长,您还没听说呀,陈副市长去地委组织部谈话了!”
什么意思?林荫忽觉脑袋“嗡”的一声大了。
吴主任低低的声音在话筒中传过来:“……您还不知道啊,陈副市长要调走了,到地区科协当主任,提拔了半格……”
这是提拔吗?表面上看是这样,副市长是副处级,地区科协主任是正处级,可是,在全区最大的市当副市长和地区科协主任孰轻孰重,谁都垫量得出来。
林荫感到心里阵阵发冷,脚下发空。现在明白了,牛明刚才为什么会说那些话。
方政委也明白了,二人都沉默下来。陈副市长的“提拔”,不但使他们失去了一个关怀支持的力量,而且还别有意味:一个副市长说整走就整走,一个公安局长又算什么?
林荫感到一阵浑身无力。继而,一股怒火在心中燃烧起来,一股仇恨的力量在胸中升腾:好,你有本事就把我也整走吧,否则,只要我当一天公安局长,就和你们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