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也早知道这个寺庙。说来好笑,它虽然是座庙,却成了清水人和外来人观光游玩的一个景观。林荫来清水后因为太忙,还一次没有去过。此时架不住秀云央求,也为了让她高兴,两人就打台出租车出了城。
一个小时后,二人来到灵幻寺。寺院建立在山坡上,因建筑时间不长,青色高墙还很新。寺庙前有一道巨大的影壁,上有四个大字:“法轮长转”。林荫心中暗暗称奇,这怎么和李洪志的法轮功好象有些渊源。问了一位游客,对方解释说,李洪志的法轮功就是剽窃了佛家这个理念而来。
进入寺院,才觉这灵幻寺很大,两座大殿南北遥遥相对,还有一座小殿居中,两侧是禅房及回廊曲径。回廊上悬挂着一些精致的木刻画,表现的皆是佛家的一些传说故事。在寺院大墙外面还有两幢带有现代色彩的住宅楼,是僧人的起居之所。
寺院里游人很多,大殿小殿香火不断,不时有人在佛象脚下的菩团上焚香祈祷。秀云拉着林荫转了一圈,见一个偏殿里无人,买来两柱香,拉着林荫就要往菩团上跪。林荫说啥也不干,可他能拦住自己拦不住秀云,她固执地甩开他的手,把手中的香插在佛象身前的香炉里点燃,然后虔诚地跪于菩团之上,双手合十,双目微团,双唇微动祷告起来。林荫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等了好久好久她才起来,又擦了一下眼睛才慢慢转过脸来。林荫偷偷观察了一下,发现她眼里好象有泪水。心中不解,问她怎么了。秀云嗔看他一眼,闪着泪光说:“还不是为你?!”林荫又问:“我怎么了?你向佛像许什么愿了?让他保佑我平安?”秀云不语,看来是猜中了。林荫觉得好笑,也有些感动,搂了一下她轻声说:“人做好事,佛祖自会保佑,我做为公安局长惩恶扬善,佛祖慧眼一定会看到,一定会保佑我的!”秀云打了他一下:“别嘻皮笑脸的,佛祖会生气的!”林荫更觉好笑,秀云扯着他声说:“咱们回去吧,晚上还得给妈烧纸!”于是,在这天的午夜里,在清水城郊一个十字路口闪烁起火光,火光颤抖,在夜幕的衬托中格外的燎人眼目。
林荫对父母的感情很深,尤其是母亲,更有着特殊的感情。母亲没有文化,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林荫小时候,只靠父亲一个人微薄的工资养活全家,日子所以能支撑下来,很重要一个原因是母亲的省吃俭用。留在林荫记忆中的母亲,永远是起早贪晚忙碌的身影。母亲虽然没文化,可教育子女无师自通,对孩子要求很严。他还记得儿时母亲的嘱咐:“不许打架骂人,不许说谎,不许学坏,要讲卫生,要好好念书,长大要有出息!”等长大了,上大学了,毕业参加工作了,母亲又嘱咐:“好好工作,别因为家里事影响工作。做人要本分,别贪财,别走歪道儿,别丧良心。如果有一天当了官,不能忘了老百姓……”母亲没有什么大道理,只用她的人生体会、她的朴素的人生准则来教育子女,可是,却在不知不觉间渗入了儿子的心田。也许,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和母亲有关。可惜,她已经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见不到她了,再见只能在梦中了……母亲一辈子没过上富裕日子,还记得年幼时母亲的叹息:“等你长大了,能让妈过两天松快日子,妈就满足了……”可是,自己长大了,又是上大学,又是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买房,母亲渴望那种松快的日子一直没有得到,就一病不起,撒手尘寰了……在没来清水之前,自己还能年年想到给母亲烧纸,到清水后,没黑没白的忙,把母亲都忘了……想到这里,林荫十分难过,一边烧纸一边把眼泪水珠般洒落到燃烧的火焰中,边往火光里扔纸张,边轻声说:“妈,如果你真的地下有灵,如果这纸真的能变成钱,希望你能接到,儿子在你活着的时候没能让你过上松快日子,以此来补报您的养育之恩吧……”说着忍不住抽泣出声。
不知这个风俗是怎么形成的,给故去的亲人烧纸都要选在十字路口。好象是为了四通八达,烧的纸钱可以方便地到达亲人的手中。林荫也不能破俗。可是,城里太乱,各个十字路口更是车来人往,夜间也难得安静,他又是公安局长,被人认出影响不好。再则,他要借烧纸的机会怀念母亲,寄托哀思,市区的忙乱也不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才专门打个出租车来到这里。
就在火光将熄的时候,一辆公安巡逻车飞速赶来。他们接到群众电话报告,说城郊有火光,不知怎么回事。可他们赶到跟前,下了车,先看到两个人在烧纸,再走近两步,才惊讶地发现是泪水满面的局长。
林荫发现了同志们,默默地站起来,擦干了眼泪,和妻子一起登车返回公安局。路上,他没有说一句话,但心中却对自己反复叮嘱:林荫,你绝不能忘记母亲,你所做的一切,都要对得起母亲!
秀云又陪林荫呆了一天,3日一上班,就要返回白山家中了。林荫太忙无暇送行,就让郝正帮着买车票送站。可晚上秀云却打来电话说:“林荫,我到家了,是郝主任派车送我回来的。这人挺热心的,你谢谢他!”
林荫不但没有感谢郝正,反而很生气,因为他规定,除非特殊紧急情况,任何人不得私自使用公车。想不到郝正居然瞒着自己这么干。然而,秀云接着说的话更让他气愤:“林荫,郝主任看到咱家的情景,说咱日子太清苦,扔下两千块钱,上车就跑了,这咋办哪……”
这……这个郝正,太不象话了!
次日一上班,林荫就把郝正找到办公室。郝正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喜笑颜开地走进屋来,想不到,两千块钱“啪”地甩到他面前:“郝主任,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郝正十分尴尬:“这,我没别的意思,昨天到了你家,才发现住房实在太差了,以前真没想到,你家生活这么清苦,老爷子还有病,叫人看着心难过,这是我的失职,对领导关心不够,当时也没想别的,就扔了点钱,想帮帮您……”
林荫一摆手:“你这是帮我吗?这是害我!我日子是紧,可和清水多数民警相比,和那些下岗工人比,还过得去。我感谢你的关心。不过,如果你真关心我,就等我被撤职后再给我送钱,那时我保证收下!”停了停,“希望你今后多关心关心那些普通民警,关心关心清水的老百姓。远的不说了,你们办公室的刘秘书日子就挺紧,你关心过他吗?郝主任,希望你把精力用到工作上,我不能说你给我送钱有什么企图,可我必须告诉你,我对人的使用和评价,就是看你的工作如何,看你的品德如何。你这么干,实际上已经在我的心里减分了……”
郝正被说得脸火辣辣的,可是不敢反驳,只能心里暗骂:“妈的不识抬举。不收?还不是嫌少?好,让你装,咱们走着瞧……”
这是一个小人,而小人是得罪不得的。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英雄豪杰裁在小人手里呀!可是,林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考虑个人的安危得失。
在林荫批评郝正的时候,一驾民航客机正在空中飞翔。一等舱里,两个并肩坐着的男子,正在低声说话。他们是出国考查归来的万书记和大军子。
大军子:“万书记,不能再容忍下去,我倒不是心疼那点钱,别说二十万,就是二百万也不算啥,关键是他打我的脸,可打我的脸就等于打你的脸。谁不知道,你讲过多次,皇朝大酒楼是重点保护单位,可他非要这么干,不是和你唱反调吗?我看,他早晚坏了我们的大事,你得找地委谈,不能让他长干下去!”
大军子的话半真半假。他说不在乎被罚那点钱是真,可二军子被抓起来可不得了,真要重新做精神病鉴定,谁知是啥结果?虽然二军子总是惹事,可终究是自己的亲兄弟,十指连心哪,他要出个三长两短怎么是好?如果林荫再揪住这一点追下去,把别的事都勾起来就更坏了。
万书记听了大军子的话没有马上表态,他表面上很平静,还不时向机舱窗外看上一眼,实际上内心和大军子同样着急不安。在深恨林荫的同时,心中也有几分害怕。他知道,自己和大军子弟兄休戚与共,如果大军子完了,自己的问题肯定也遮不住。可毕竟当了多年领导,在清水一把手位置上也干了好几年,考虑问题能够站在讲政治的高度。因此,他先批评了大军子的几句:“这事只能怪你自己,皇朝大酒楼虽然是重点保护单位,可搞得也太过份了,又赌又嫖,证据确凿,还抓到了重大逃犯,叫我说什么?”然后才把声音转低说:“公安局长不同于其他科局,他是地委管的干部,我只能反映问题,提建议,却没有决定权,你得找何大赖子,他不是说一定要把姓林的弄下去吗?他是何书记的堂兄,说话比我好使!”
大军子:“我看也不一定。他跟我说,他反映过几回了,可地委何书记说,姓林的上任还不到半年,没什么明显的过失,不能说拿就拿。何大赖子还跟我说过,林荫虽然是地委管的干部,可地委也要听当地党委的意见,你的话还是管用的,不过得动作快点,要是等他干出名堂来,再整就更费劲儿了!”
万书记沉了沉:“那也得等,他不是能干吗?就让他干,干多了必然出错,到那时就好办了!”
大军子着急地:“那得等到啥时候啊?恐怕没等他下台,咱们先被他整下台了,就说眼前吧,二军子的事怎么办?”
万书记瞅了一眼大军子,不满地说:“他也太过份了,居然用刀砍警察,还要砍公安局长。你平时也不好好管他,这种时候要我怎么办?!”
大军子:“这……那你就任由他姓林的胡整?”
万书记冷笑一声:“当然不能,饭一口一口吃,事一件一件办,当然不能任由着他。不过,现在他不是一个人,市委、市政府有人支持他……”
万书记的声音更低了,大军子专注地听着,终于点了点头。
后来,二人把话题转到别的方面,声音仍然不高。大军子说:“我在青岛给你和素素买的那套房子看见了吧,还行吗?”
万书记脸上露出笑容,又现出几分无奈:“行是行,可就是作用发挥得太少啊!”
大军子说:“要不,把素素调到你身边去吧!”
万书记急忙摇头:“那不是授人以柄吗?”叹口气:“以后再说吧!”
大军子看看万书记的脸色:“这几天,素素受苦了,一定让姓林的整够呛!”
万书记说:“那倒没有,素素给我打电话来了,说林荫对他还挺客气的,还我夸了他几句呢!”
大军子冷笑一声:“夸他?她是不是看中姓林的了?!”
万书记脸“刷”的拉下来。大军子看到了这个表情,偷偷笑了一下,心想:都是我玩过的了,他还挺钟情的呢。然后换了话题,说起万书记儿子出国的事来,万书记脸色这才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