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审二军子的是黄建强。他把林荫拽出办公室,低声告诉他,审查中,一些在皇朝大酒楼服务的“小姐”提供,二军子经常强奸酒楼雇佣的女服务员,而那些女孩儿多是未成年人,最大的十六岁,小的才十四岁,漂亮一点的都被二军子强奸过。他威逼利诱,女孩们年纪小,害怕,不敢告发……林荫一下想起那次在皇朝大酒楼见到的一幕:那几个看上去象孩子似的女服务员,特别是那个长相清秀自称十八岁的小女孩儿秀娟,看来,她十有八九也被这个畜牲祸害了。强烈的痛恨从心中升起。对黄建强说:“和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就构成强奸罪。你们加大力度,把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他不承认也不要紧,把证据收集足,争取从重从快处理!”
黄建强轻轻摇摇头:“不容易,你没看见吗?别人谁也不想对付他,志剑在审查另外几个重点对象,就把他分给我了。一开始他满不在乎,说‘公安局不就是缺钱吗?多少,出个数,快放我出去!’我对他说,‘你们的事不是用钱能摆平的,你们皇朝大酒楼组织容留妇女卖淫,你涉嫌强奸少女,要追究法律责任!’又说,‘你放聪明点,现在的清水公安局不是从前了,清水也不是你们的天下了!’他就忽然又骂又唱起来,疯了。我知道他是装的,可是没办法……对了林局长,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于是,林荫又听到一个惊人的事实:原来,二军子是个杀人犯!
多年前,二军子用非常残忍的手段把一个人给杀了,杀了还不够,还把人给肢解了。但是,当案卷侦查清楚,移送检察院后,他忽然得了精神病,到北方精神病院一鉴定,还真鉴定出来了,说是一种什么间歇性精神病,不负刑事责任。不到半年,就从精神病院出来了,逍遥法外,从此更加霸道,说打谁就打谁,说砍谁就砍谁,人们就更加不敢惹他了。
居然有这种事!
林荫又想起在皇朝大酒楼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当时,他还和自己握过手,还称兄道弟,闹半天是个杀人犯,是个精神病,怪不得大军子没有让他上席……对了,他好象还说了句什么“别看我疯”……妈的,这样的人怎么能是精神病,这里边有问题……黄建强低声继续说:“大伙都知道,这鉴定是他们兄弟花钱买通医生做出来的。可没办法。人家医生鉴定得也妙,叫间歇性精神病,时好时犯,平时好好的,每当犯罪时就犯了,因此他所有犯罪都可以不受处罚……志剑说得好,有的精神病鉴定医生纯粹是败类!”
林荫气愤地说:“他既然是精神病,应该进精神病院,为什么还让他在社会上活动,威胁他人安全?”
黄建强叹口气说:“谁来追究这个问题呀,即使追究又谁来管?他们总能找出理由来。譬如,他是精神病不假,可现在已经好了,有什么理由还关在精神病院呢?可是,如果又犯了罪,那就是犯了病,可以再收进去治疗,过段时间,反应不大了,再以治好了的名义放出来……林局长,这回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了。咱们得找个他们的钱使不上劲的地方做鉴定……不过也难说,中国精神病鉴定得太滥,有好多家都可以做,你找这个,他们又可以找那个……志剑刚才气得跟我说,如果这次还整不了他,等他再犯事时,就当场把他干掉……行了,林局长,把他交给我,你到别的屋看看吧,这是跟大军子斗,你给大伙打打气!”
林荫觉得黄建强的建议很好,真该给大伙打打气,既然已经干了,就不能功败垂成。他一个门一个门地走着,给审查人员打气,鼓励他们坚定信心,要有耐心。正走着,忽然又听到一个办公室传出女人低低的哭泣声。把门敲开一道缝,露出王霞的脸,走进去,看到一个清秀的小女孩儿正伏在办公桌上哭泣,瘦弱的肩头一抖一抖的,看上去是十分伤心。王霞低声说:“她只有15岁,因为家穷,被骗到皇朝大酒楼当服务员,本想挣些钱补贴家用,不想来了不久就被二军子强奸了。她还说,被强奸的不止她一人,还有别的少女服务员。我做了半天思想工作她才说实话的!”王霞说着说着也忍不住低声骂道:“纯粹一个野兽,畜牲,局长,这回再不能便宜他了!”
王霞说的正是林荫的心里话。他强抑制愤怒,问女孩儿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王霞说:“是农村孩子,从南边骗来的,叫戚秀娟!”
戚秀娟,秀娟。肯定是那天晚上的女孩儿!
妈的,畜牲,绝不能便宜他们。
又走了几个办公室,见了好几个被审查的小姐和服务人员,他们好象都受过训练和嘱咐,对皇朝大酒楼发生的卖淫嫖娼和赌博行径,或者不知道,或者说是第一次,更不往二军子和陶素素身上咬。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使公安机关难以重处责任人和皇朝大酒楼。
林荫想向罗厚平了解一下情况,可走到刑警大队长办公室门外,却没听到里边有动静,试探着敲敲门,罗厚平探出了脑袋,叫了声“局长”,把他让了进去。
里边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正是陶素素。
室内的情景很不正常,看不出谁是审查谁是被审查的,陶素素坐在沙发里,两个审查的刑警却坐在椅子上。两个刑警很疲倦的样子,看到林荫进来,从椅子上站起,仍然抑制不住打出的哈欠。陶素素看到林荫,也款款站起,不卑不亢地笑着:“林局长您好,累坏了吧,你们当警察的可真太辛苦了,我们皇朝大酒楼给你们添麻烦了……非常抱歉,我做为总经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向您检讨!”
不卑不亢,自然得体。林荫想,这样的女人,恐怕罗厚平对付不了。
果然,罗厚平把林荫拉出门外,低声告诉他,陶素素对发生的一切都装作不知,都说是下边人瞒着她搞的,她只负管理不到之责。她是女人,硬不得软不得,叫人一点办法没有。林荫听了冷笑一声:“是吗?”然后重新走入室内。
已近午夜,可能是困倦所致,陶素素脸色有点苍白,也有几分憔悴,但仍然很漂亮。她的漂亮和苗雨不同,她是另一种人,是一种含有某种危险的、又极具诱惑力的漂亮。虽然在接受审查,公安局长亲自来到面前,她也没有一丝慌乱,还反客为主地给林荫倒水:“林局长您辛苦了。我们皇朝大酒楼出了这些事,我有责任,管理不到位,下边有些人乱搞没及时发现。我们是市里重点保护单位,怎么能允许这种活动存在呢?这简直是砸我们皇朝大酒楼的牌子,我们要进行一次认真整顿,把责任人员全部辞掉,再组织大家认真学习公安机关有关规定,杜绝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今后如果再发现这种情况,要主动向公安局报告,向您报告……林局长,请喝水!”
林荫接过水杯放到一旁,让两个年轻刑警去休息,两个刑警大赦一般走出去,罗厚平犹豫一下也想出去,被林荫止住:“你别走,咱们俩跟陶经理好好谈谈!”
林荫说着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发现陶素素现出警觉的神情。林荫平和地一笑说:“陶经理,我们曾经接触过,虽然只有一次,可陶经理给我的印象却很深,我觉得,陶经理是个聪明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而我也四十岁了,还是公安局长。你说,象我们这样的人,真话假话能听不出来吗?做为全市著名的皇朝大酒楼经理,居然不知道酒楼内有卖淫嫖娼活动,这能让人相信吗?如果这是偶然的、小规模的倒也很有可能,相反,它是长时间的,大规模的,做为经理你不知道?”口气渐渐严厉起来:“陶经理,我所以和你亲自谈,用这样的口吻,是对你的尊重,因此,也希望我们互相尊重,希望你象我一样说实话,这对你有好处。我知道,你只是名义上的经理,酒楼的主人并不是你。你就真的心甘情愿代人受过吗?”
在林荫说话时,陶素素认真地听着,深幽而漂亮的双眸还定定地盯着他。随着林荫语调的严厉,她苍白的面容也呈现出红晕,但很快又褪去了。林荫住口后,她眼睛垂了一下又抬起来,勉强笑了一下回答说:“林局长,我说的是实话,您要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真的,我们酒楼办好几年了,公安局什么时候发现过有赌博卖淫活动?如果有为什么不早抓?您也能知道,市里的一些领导也经常到我们酒楼做客,你们公安局有的领导也去玩过,我们怎么能干这种事呢……这回出的事真是偶然的,我真的不知情!”
林荫听出,她说这些话有暗示的成份,就是说皇朝大酒楼有后台,你公安局惹不起,不由心中来火。冷笑一声道:“陶经理,看来我们没有必要谈下去了,因为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是对事不对人,只要有违法犯罪活动,只要是公安机关的职责范围,不管涉及到谁,我都敢管,而且,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使他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有的人真傻,自以为有钱有势有后台,就胆大妄为,什么事都干,以为谁也不能把他咋样。其实,他想错了,在我们国家,绝不会允许这种现象长期存在,我们清水也是如此。”
林荫说这话的时候,发现陶素素深幽的眼底里闪出异样的光芒,定定地盯着自己,可当自己话音要落的时候,又换上一种冷笑,一种不屑的冷笑。他有点恼火,目光迎上去问:“怎么,陶经理不相信我的话?”
陶素素迎着林荫的目光,有点挑衅地一笑:“我愿意相信,也相信您的话是真诚的,可这只是您的美好愿望……”停了停:“可愿望和事实总是有很大距离。林局长,正象您说的,我们都是成年人,都见过世面,说空话假话真没意思!”
陶素素说这话时还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使林荫一下想到何大来在皇朝大酒楼的所作所为,特别是那次被抓住又放掉的事,不由脸上发热,声音也一下就大起来:“陶经理,你不用不相信,是,有些人现在是做得挺欢,好象还碰不得,可他最后的下场绝不会美妙。您没听说过吗?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时机一到,一切都报!”
林荫气哼哼地停下来,发现陶素素又用她那深幽的大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好象听入了神。她的眼神很复杂,还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急忙把目光移开,瞅向罗厚平,想让他说几句,可罗厚平站在旁边,也在入神地听着。
静场片刻,林荫把目光又移到陶素素脸上,换了一种和缓的口气说:“陶经理,我再说一句不太礼貌的话,我第一次见到您,印象很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陶素素非常感兴趣地:“为什么?”
林荫笑了一下:“两个原因,一是您很漂亮,二是您歌声很美!”
陶素素没想到林荫会说这话,脸腾的一下红了,但也露出几分高兴,感激地一笑:“谢谢林局长!”
林荫急忙用手势止住陶素素:“您别急,我的话刚刚开始。我就从您的漂亮说起。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我也不例外。可是,我对此有自己的体会。在很小的时候,我往往从外表评价一个人,尤其对女人,她外表漂亮,我就以为这个人心肠一定很好,为此吃过亏上过当。长大一点我就改变了看法,认为外表漂亮的人往往内心世界并不一定漂亮,也许正相反,所以对漂亮的女人我总是抱有戒心!”
林荫把话停下。陶素素脸色阴晴不定了,可仍然努力笑着:“林局长,您是说……”
林荫:“我不是说您,请您听我继续往下说……再后来,随着年令的增长,人渐渐成熟,这种认识又有了改变。那就是,外表漂亮的人中也有很多是好人,外表难看的人同样有很多是好人,结论就是,不应该用外表来衡量人!”
陶素素闹不清楚林荫的意思,只是用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林荫停了停又说下去:“可是,在上述认识形成的同时,我还形成另外一个认识,那就是,从一个人的外表,可以一定程度地透视他的内心。如果一个人的外表很美,让人看上去产生好感,那么,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个好人。对了,我说的不准确,美和漂亮不是完全的同义语,你可以不漂亮,可如果你心地真诚善良,自然会在外表显现出来,这样,你就给人一种美感,使人产生好感……陶经理,你明白了吗?你长得漂亮,给人的感觉也很好,你的歌声更为美好,因此,使人产生好感,产生信任的感觉!”
陶素素脸忽的一下红了,并反常地现出一种腼腆的表情,尽管只是一闪即逝,可仍然被林荫捕捉到了。陶素素真诚地露出感谢的笑容,身子向林荫欠了一下,轻声说:“林局长,非常感谢你,可是……对不起,我并不象你说的那么好……”
林荫摇摇手:“你听我说下去。我曾经对人性进行过研究,我觉得,就大多数人来说,本性确实是善的,只因为后天的遭遇,他们为了生存,渐渐改变了本性,或者说把本性隐藏起来,却以另外一种面目出现。尤其对女人来说更是如此……也许我有些偏颇,我总觉得,女人的内心往往比男人要好,她们心灵更加敏感,更富有同情心和爱心,然而,由于她们往往处于弱者的地位,很难把握自己的命运,受各种外因左右,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
陶素素听得入了神,眼睛有点忘情地盯着林荫。
林荫把话说得更近了:“陶经理,现在我不想逼着你说什么,你对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想深究,可我对你说的全是真心的话。我想,你对皇朝大酒楼的一些事情是完全了解的,或许,这些事是与你的本性相抵触的,或许,你有时也会产生一种不安全感……这么跟你说吧,我以一个公安局长的身份负责地说,皇朝大酒楼虽然兴盛一时,可任何事物都是盛极而衰,它最后的结局很难预料。我说过了,你很聪明,一定能想到这一点,要居安思危呀,人如果不走正路,别看他今天作威作福,趾高气扬,明天就可能是阶下囚,所以,人一定要把握好自己,你说是不是陶经理?”
面对林荫的询问,陶素素脸上现出非常复杂的表情,嘴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一笑:“谢谢林局长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林荫笑了:“能注意就好……哎呀,你看我说了些什么呀?没办法,我可能有点不尊重妇女了,可我总觉得女人是弱者,总想帮助她们,还不知能不能得到理解……这么说吧,陶经理,如果你以后真的有什么为难之事,尽可以来找我!”
林荫说完站了起来,对罗厚平说:“你们接着谈吧,我该走了,如果陶经理不想说,就不要勉强了,先让她考虑考虑!”
林荫向外走去,陶素素急忙站起,送到门口,又轻声说了句:“谢谢林局长!”
林荫回过头,看了那双深幽漂亮的眼睛一眼。
罗厚平送林荫走出办公室,佩服地说:“林局长,你真行,那番话把我都有点说动了,你看她,和刚才对待我一点都不一样。我看,她没准儿会迷上你的!”
林荫笑了:“是吗?可惜,她虽然很漂亮,却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人!”
说完这话他才想到,秀云还在办公室等着自己。
林荫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边走边敲开几个屋门查看一下情况。看来,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一旦公安机关动了真格的,再凶的恶势力也就软下来。除了二军子和陶素素,绝大多数嫖客赌徒和卖淫小姐都承认了问题,也都表示愿意接受处罚,哪怕重一点也可以,只求快点放了他(她)们。当然,他们都说这是第一次,嫖客们还都央求办案民警替他们保密。一个办公室里,还有两个嫖客赌徒大骂皇朝大酒楼吹牛×,“妈的,说什么在他们这儿保险,根儿硬,公安局不敢来查,硬他妈个蛋,公安局不敢查怎么把老子抓来了……”林荫听了暗暗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