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律师被说动了,但仍有余悸:“这……话是这样说,可他们都是些黑社会呀,还有后台,实在太危险。你们……这,咳,咋说呢?我担心你们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我当律师虽然时间不长,可也经过不少这样的事,也听老律师们说过很多,正义和罪恶斗争,胜利的经常是罪恶,而正义胜利倒是罕见的。还有,即使我找到了证据,辩护得好,也不一定就能取得应有的效果。哪位掌权人一句话,就可以把我的所有的辩护都否了。我看,你们莫不如去找上级领导,让他们过问,帮你们说说话,这比我辩护要管用!”
虽然还在推辞,但态度已经松动。林荫说:“田律师你放心,上级领导我们是要找的,必要的法律帮助也不可少,请你一定要帮助我们,帮助我们警察,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我以公安局长个人的名义,也以清水公安民警的名义请求您!”
田律师再无话可说了:“这……你们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再推就不是人了。其实,我也恨他们,要是通过这事能打击他们一下,我也高兴……不过,你们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
5
田律师不负所望,经过深入细致的调查,第二天下午就找到了那位女学生。其实,他的调查也很简单,因为在那个时间里通过出事现场的高中学生是有限的,经过排查,很快确定是重点高中的学生。他们面临着高考,正起早贪晚地苦读,每天晚九点才放晚自习,从那条路回家。
女学生叫李丽,正在读高二,长得很清秀。田律师在秦志剑的陪同下和学校老师的帮助下,一个班一个班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的。为了避免受到干扰,创造宽松的气氛,他们没有把李丽找到律师事务所,而是在高中校园后边的杨槐林里进行。
出乎意料,李丽完全变了个人,再没有前一天晚上的快言快语,而是充满了戒备,拒不提供任何情况,还说自己其实什么也没看见过,昨天晚上的话是说着玩儿。无论田律师怎么启发,她也是这种态度。
秦志剑有点发急。他猜测,从昨晚到今天肯定发生了什么,影响到李丽的态度。忍不住有点激动地对她道:“李丽同学,你怎么能这样呢?你知道吗?现在有一个无辜的警察被坏人陷害在狱中,等待你的帮助,你一句话就可以救他……对了,你可能对警察有看法,可我要告诉你,那是个好警察,他有妻子、女儿,她们都在家中盼望他归来,他是因为和坏人做斗争而遭陷害的。你是一个高中生了,受过很多教育,一定有正义感……或许,你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害怕报复,可你想一想,如果好人都害怕坏人,谁也不站出来和他们斗争,这世界会什么样?我想,你的心里一定也痛恨他们,而我们就是和他们做斗争的,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我们会永远感激你。如果你不这样做,我想,你的心里一定也不好受,甚至会影响到你的学习和今后的人生道路……李丽同学,请你如实讲出你看到的一切,求你了!”
秦志剑的话充满真诚,李丽被说得脸上泛起红潮。她毕竟是年轻人,很容易被打动。可是,她抬起眼睛刚要张嘴又闭住了。看看秦志剑说:“这……你们得跟我爸爸妈妈说,他们让我谈我就谈!”
这……
秦志剑还想说什么,田律师止住了他,对李丽说:“这样也好,那么,我们到你家去好吗?”
李丽说:“我爸爸上班了……再说,我还要上课!”
最后双方定好,晚7点准时到李丽家见面。
然而,没等到下班时间,这件事就已经被郑氏弟兄知道了。监视田律师的“老刀”和几个手下发现了这一幕,及时报告了他们。
二军子说:“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得狠狠教训这个臭律师一顿!”
大军子:“不行,有姓秦的保护他,容易惹出事来,换个别的办法!”
二军子:“还有啥办法?我看,姓秦的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保护能咋的,惹急了连他一块炖,就象上回对付黄建强似的,咱豁出个弟兄去,让他跟黄建强去做伴儿!”
大军子思考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件事如果不加制止,黄建强出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这也是给自己一个耳光。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这种事整过一回了,再整把握不大。我看,只要女学生一家把嘴闭上,谁也没有办法!”
虽然已是四月底,可晚上七点时,天还是很暗了。秦志剑、高翔和田律师踏着暮色匆匆来到一片居民区。
他们来找李丽。
这片居民区都是平房。走到李丽家不远的地方,他们看到几台摩托停在路口,并没意识到什么,可走到李丽家大门外时,见室内人影晃动,屋子里好象有很多人,还有叫嚣吵嚷声隐约地传出来。
“……你们明白点,要不然……小心……”
秦志剑这才意识到有问题,向高翔和田律师一挥手,带头向院里走去,刚走到院子中间,就见屋门从里边撞开,几个人影气势汹汹地走出来,其中一人边走还边回头对屋子里的人恶声恶气地叫着:“……要是不听话,有你们好瞧!”
双方走个对头。秦志剑横身挡住去路:“站住,你们干什么的?”
是几个浑身透着煞气的黑衣汉子。听到秦志剑发问,一只手电迎面照来:“我们干什么你管得着吗……哎……是他……秦……”
有人认出秦志剑,语调中还透出慌乱,煞气也有所收敛。然而,一个瘦长遒劲的身影走上前来,正是“老刀”。“啊,原来是秦教,我们到这里找个人,说几句话,没犯法吧,你拦着我们干什么,弟兄们,走!”
秦志剑双臂伸开:“不行,谁也不许走!我是警察,你们要接受审查……说,你们到底来这里干什么,说清楚再走……”
秦志剑一边阻拦一边亮出警官证,可对方根本不听这一套,“老刀”对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两条汉子就走到秦志剑面前,骂骂咧咧地:“警察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又没犯法,警察能怎么着,滚开,好狗不拦路!”说着猛地一拳向秦志剑打来。因为天黑,又猝不及防,正打在秦志剑右脸,身子踉跄向后退去,好在高翔及时扶住才没摔倒。秦志剑火了:“妈的,你们要干什么……”伸手去抓打自己的汉子,可对面好几个人的拳脚迎上来,边打边骂:“妈的,警察多你妈个×了,揍他……”
秦志剑又挨了几下子,实在按捺不住,手向腰中伸去,口中大叫着:“住手,再动手我开枪了!”
可是,对方根本不听,边打边骂,有人还故意大声叫着:“哎呀,警察开枪打人了,警察开枪打人了……”喊着,几只手向秦志剑摸枪的手伸来,有抢枪的意思。秦志剑又惊又气,正要将枪拔出,脑海中猛然闪过黄建强出事那天晚上的情景。对,那天也是这种情况,简直就是翻版。因此,他不敢拔枪,可不拔枪又震不住,好几个人的拳脚向他袭来,身上、头上连着挨了好几下,头脑已经晕眩,难以控制局面……他不由大叫起来:“高翔,快……”
高翔应声出手。
刚才,高翔一直在秦志剑身后观察情况。他毕竟年轻,从警时间短,从没遇见过这种局面,不知咋办才好。此刻,见秦志剑处境危险,对方太猖狂,又听到秦志剑的呼唤,立刻醒悟过来,冲上前,把秦志剑拉到身后,然后手脚并用,几下子就将面前的汉子打退,口中怒喝着:“都住手,谁再动手我可不客气了!”
然而,他面对的都是凶残的角色,怎能听他的,挨了几下子,凶性更是大发,“老刀”大叫一声:“弟兄们,一起上,揍他们,出事我担着……”
这下坏了,在李家灯光的辉映下,只见雪亮的刀光和黑乎乎的棒影舞动起来,向秦志剑、高翔和田律师袭来,一场流血事件在所难免。秦志剑一时难以选择,看来,不掏枪是不行了,可是,要是掏枪,黄建强的事就可能重演……可是,他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高翔在场。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高翔已经和对方打到一起,黑暗中也看不清使的什么招式,只见他高大的身影敏捷地闪转腾挪,随之就是“哎哟、妈呀”的痛叫声,混乱中,“老刀”叫了声,“不好,撤!”几条汉子就向外跑去,秦志剑一见急忙阻拦,高翔也回身擒拿。结果,五条汉子跑了三个,有两个被戴上了手铐,再也逃不掉,只能边挣扎边冲逃跑的同伙大叫着:“四哥,四哥,别扔下我们哪……快找大军哥救我们……”
一阵马达声飞速远去。又过片刻,警笛声响起,接到报警的110指挥室调集巡警大队值班人员赶来。秦志剑这时才发现高翔背部被砍了一刀,衣服破裂,鲜血泅出来,气得狠狠踢了被制住的歹徒两脚,让负伤的高翔和巡警一起押着两条汉子回局,自己和田律师留了下来。
秦志剑守在李家外面,田律师走进了李家。
李家只有三口人,李丽的父母和李丽本人。此时就象受惊的羊一样守在屋子里。李丽父母看上去都五十开外了。进屋时,李丽和父亲正在给母亲吃药,嘴里还劝慰着:“别怕,他们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别怕,快吃药!”
询问中得知,李丽的父亲在市文化局上班,母亲是下岗职工。从家中陈旧的家具、十四英寸彩电和狭小的房屋可以看出,这是个经济很不宽裕的家庭。李丽母亲心脏不好,被刚才的事吓得要犯病,正在吃救急药。
这突发事件反倒使调查顺利起来。妻子吃过药,安稳一些后,李丽的父亲叹口气说:“看来,躲是躲不过了,越躲越麻烦。你们调查的事,李丽真看到了,回来跟我们说,我们怕摊事儿,就没让她往外说。后来听说那些人是大军子手下,就更不敢了……那位姓黄的警官被抓起来,我们一家人心里一直不安,可也没敢出面证明。昨天晚上你们找过李丽后,我们听了很害怕,嘱咐她不要对你们讲什么。听说你们要来家,刚才我们正在商量怎么办,那几个人就闯进来了,威胁我们不许把知道的说出去,把李丽她妈的心脏病都吓犯了……李丽,你说吧,把那天晚上看到的都讲出来吧!”
李丽抬起秀气的眼睛,看看田律师,再看看父亲,得到鼓励和肯定后,终于开口了:
“那是去年十月二十三日的晚上,我下晚课回来,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碰到了那件事……开始我还以为是两伙流氓打架呢,仔细一听才知道一伙警察,另一伙人是流氓。可是,警察人少,就两个人,那伙流氓可凶了,警察声明身份他们也不怕,还有人喊着‘把他的枪下了’,那个警察大声叫着,‘住手,再抢我就开枪了’,他们还抢,就在这时,我听到枪响了,有人叫着倒下了,那些流氓都大骂起来,‘好哇,警察打死人了’。这时候,我爸爸妈妈跑了过来,把我拉回家了……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看到了,我们班的张伟刚、刘风跟我一起走的,他们胆子大,比我看得还清楚……”终于取得了实质性突破。虽然被抓住的两名歹徒嘴硬,不承认去李家是威胁,可李家的指认非常有力,再加上邻居的证明,高翔的伤口,他们威胁恐吓和殴打他人伤害警察的罪行已经无法推卸,而这正是公安局管辖的案件。
可是,在如何处理上却发生了分岐,有的主张移送检察院追究刑事责任,有的主张治安处罚。令人稍感意外的是,牛明也持前一种观点,坚持移送检察院。林荫就此与苏检察长通了电话,苏检察长听后说:“我绝不是推责任,依我之见,这起案子还是治安处罚为好。你想,行凶的歹徒一共五个人,你们只抓获二人,他们自己又不承认,虽然证据还可以,恐怕也难处定罪,再加上他们是大军子的人,即使判了,十有八九还是缓刑。为此我建议你们进行治安处罚……我说这意思你明白吧,他们恐怕都不是初犯,在你们公安局一定有底案!”
于是,林荫接受了苏检察长的意见,力主治安处罚。除了牛明,其它人都同意这个意见。黎树林简直把话说明了:“既然判不了刑,就治安处罚,劳动教养也是治安处罚,程序还简单,批起来也容易。虽然不是刑事处罚,可跟服刑的效果一样!”
牛明说:“够刑事处分你不移送,那可是漏罪呀!”
黎树林说:“漏不漏罪得检察院说话,只要他们不管,咱们就处咱们的!”
两名歹徒的处理决定做出,黄建强的案件也该平反了。然而,事情却不那么简单。因为指控黄建强的几个家伙都是大军子手下,他们咬住不放。而公安局和检察院都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他们是诬陷。无论是李丽还是其他同学的证词,只能证明黄建强是正当防卫,是在枪支即将被抢的情况下开的枪,却不能证明这是蓄意安排的陷井,再加上“老刀”等三名歹徒已经逃跑。这样,黄建强虽然恢复了自由和名誉,却无法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最后,由检察院和两名歹徒赔偿了一万元钱做罢。市公安局和黄建强本人当然不甘心,在这种情况下,于海荣受万书记委托召开了协调会,说:“万书记说,这事闹大没什么好处。被抓的是清水市公安局的警察,抓人的是清水市检察院,里外都是丢清水的脸。多赔点钱算了。公安党委要做好黄建强的工作,要他从大局出发,忍让一点。对了,你们还可以在别的方面给予一点补偿,现在他是什么级别……副股级侦查员,那就提为正股,如果有位置,可以安排实职!”
市委书记说了话,谁还能说啥?令人安慰的是万书记最后的指示。刑警大队串动了一下中层干部,给黄建强安排了一个刑警中队长职务。黄建强挺好说话,再没说什么,甚至还安慰林荫说:“林局长,您别再操心了,清水的事情就这样,这事能够翻过来,我已经很满足了,还有多少受冤的无处申诉呢?林局长,说客气话我不会,今后你看我的,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把劲儿全使到工作上!”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上报劳动教养的两个歹徒没有批。理由一是证据不足,二是应该追究刑事责任。这太出林荫意料,忍不住给谷局长打了电话,发了火。谷局长沉默着听他把话讲完,才淡淡说:“你说得对,不是证据不足的问题。我也想批,而且想多批几年,可是,有些事我也没办法……不要问了,你的路还长呢,不批也不一定是坏事,当浓疮还没熟透的时候不能做手术,明白了吧!”
牛明知道这事后说:“怎么样?按我说的来了吧,还是过卷吧!”
正如苏检察长说的那样,案卷移送检察院不久,检察院以证据不足退回补充侦查,待两次难以补充后,宣布不起诉,二歹徒当庭释放。
对此,市公安局只能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也拘了他们一些日子。
黄建强当初被逮捕时,一些新闻媒体都进行了报导,也包括本市的电视台,造成很大的社会影响。这回放出来,林荫和苗雨联系一下,要她带摄像记者来报导一下。苗雨在电话里悄悄说:“这恐怕不行,我已经跟领导提出来了,可领导说这事有损我市形象,不能报道!”
林荫听了十分生气:啊,警察被抓起来满社会宣传无损形象,放出来反而有损形象,这是哪家的道理?通过别的渠道了解一下,才知道上两次苗雨关于公安局的报道都受到了市委领导的批评。特别她那段“我市治安形势并不乐观,种种迹象表明,黑社会势力比较猖獗”问话,更惹恼了万书记。万书记说,清水社会稳定,经济发展,怎么成了“并不乐观”?哪来的“黑社会比较猖獗”?这纯粹是给清水抹黑!林荫听了这个消息,深感压力沉重。想安慰苗雨一下,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