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悯生隐约听到四面传来“救火”的叫喊,他强撑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一个黑衣男子扛在肩上跑,男子那小身板和自己相似,甚至比自己还要瘦些,而他身上散发出的花香是如此熟悉……难道……
这时,男子跑了起来,瘦削的肩膀一颠一颠地,把悯生硌得生疼。
悯生正想挣扎挣扎,找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可男子突然在他耳边大喊:“走开!走开!北边的,快去装水啊,还愣着干嘛!”着实把悯生吓清醒了——
“原来是叶洛这个大骗子!”悯生顿时心生怒火,可半昏迷状态的他毕竟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只好继续乖乖地趴在叶洛肩上。
“快点快点,不在一个小时内把火给我灭了,我扣光你们的业绩!”叶洛急得大喊,扛着悯生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少主人,您别生气,我让大家加快速度。你,还有你,去那边帮忙打水!”可怜阿桑一把年纪了,还得跌跌撞撞地跑来跑去,指挥着灭火。而整条船上的人就跟没了方向感的鱼虾,不是“游”去打水,就是“窜”来扑火,全部瞎撞在一块。
乱糟糟的船内,显得只有扛着悯生原地等待的叶洛最闲了。悯生原本对叶洛怀恨在心,但这会见他救了自己,又因为游船失火急得满头大汗,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轻轻地滑动了一下,想用手按着叶洛纤细的肩跳下来,却突然发现,叶洛的两根锁骨之间,竟然挂有一条雕花玉坠项链!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巧合的是,这条项链和那天悯生从刑场救下的男孩脖子上的那条实在太像了!
虽然男孩的花只有半朵,而叶洛的花则完好无缺,但除此之外,两朵花不管从花纹、形状还是质地上看,都别无二致!难道……小男孩就是叶洛本人?!
随即悯生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不像,叶洛和男孩的长相不甚相似,而且性格和男孩也完全不同,所以应该不是。那么,会不会是叶洛为了考验我,特地制造出那两个幻境呢?”
悯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切的谜团都如那天的云雾般,氤氲在他心上!不管怎样,这次,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就在悯生盯着叶洛脖子出神时,外边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嘶鸣。悯生转头一看,竟是那天他看到的黑鸟,它正趁叶洛不备朝这边飞来!而且目标就是自己!
屋内的邪气瞬间加重,叶洛敏感的鼻子一下就嗅到了,他迅速转身,正好瞧见飞冲而来的黑鸟。就在那一瞬间,悯生发现,叶洛的眼神里竟闪过一丝恐惧。
只见他急忙打开金色防护罩,想要保护他和悯生。只可惜迟了一步,鸟还是冲了上来,啄伤了他的腿。
“糟了,这下难逃黑鸟的魔嘴了!”见叶洛竟然也受了伤,悯生心里一时像打了桶水,七上八下的。不过,说时迟,那时快,叶洛一个箭步“唰”地滑过,竟成功躲开了黑鸟的下一轮攻击!鸟扑了空,在叶洛身上留下了一根羽毛。
这下可好,黑鸟被彻底激怒了,它不分青红皂白就冲悯生撞了过来!
幸亏阿桑及时赶到,他默念几句,芭蕉似的双手竟然变成了一对翅膀,整个人瞬间化为白鸟,朝黑鸟扑了过去。二鸟相争,阿桑变的白鸟灵力更佳,所以很快占了上风,不到一刻便将黑鸟啄得烟消云散。
叶洛这才大松了一口气,把悯生放了下来。悯生说了声“谢谢”,叶洛却无暇看他——只见他满头大汗,单薄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了,疲惫地、重重地瘫倒在了地上。阿桑扶他下榻,运功给他的伤口疗伤。渐渐地,火也被下人们扑灭了。船内恢复了平静。
“辛苦大家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回头船主的打赏我会帮大家领到的!”慈祥的阿桑料理完叶洛,又过来遣散仆人。悯生这才发现,门外的船身已经被火烧成了灰烬。好在火没能进入屋内,还没伤及船的核心部位。
可悯生此时的心情完全不能平静,之前的困惑一个个冒了出来,他在叶洛的榻前,边渡步边打量睡在榻上的这个“怪人”,久久不曾离开。
阿桑心领神会,在悯生身后浅笑一声,便掩门而去,把安静的时刻留给了主子和眼前焦灼不安的客人。
“咳,咳咳!”叶洛护着受伤的手臂,咳了起来,他脸色苍白,单手撑着榻,似乎想起来。
悯生见状赶紧上去扶他。
“你,你好好躺着不行吗?”悯生边怪他,边扶他坐直。
“哈哈哈,看来你想通了啊,不生我的气了。”叶洛有气无力地笑了。
“哼,气我还是生的。我正一肚子纳闷呢,你不跟我解释清楚,我是绝对不会走的。”悯生对着叶洛愤愤说道。
“哈哈,那你说吧,只要是你问的,我都会回答。只此一次机会,过时不候……”叶洛第一次对悯生暖暖地笑了,跟之前的“混世小魔王”比,简直判若两人。
“那天,我进入的两个幻境,可是你制造出来的?”悯生开门见山地问。
“准确地说,不是。”叶洛冷静地回答。
“你可不要骗我。我又不傻。”悯生有些着急,“再说,我已经发现,你脖子上的吊坠,和那天我遇到的小男孩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叶洛沉默半刻,悯生以为自己戳破了他的谎言,心里正洋洋得意:“这回,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谁知叶洛依然面不改色,不慌不忙说答道:“我承认,梦境之门是我带你进去的,但之后所有的梦境,我都没有参与。”
“等等……信息量太大,等我消化一下。你是说,那些地方不是幻境,是我自己的梦?”
“没错。”
“那凉亭就是梦境之门?”
“没错!哈哈,看来小爷没白费气力呀,经过此番历练,你果然有长进!”叶洛又摆出一副超欠扁的脸,喝起茶来。
悯生豪不客气地说:“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跟我说,就带我入梦呢?”
“这个嘛,保密!但,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你一定会感兴趣。”
“什么事情?快说来。”悯生有些急不可耐。
“别着急嘛……”叶洛强撑着虚弱身子,坐直了一些,缓缓说道:“不瞒你说,梦境的内容一般都是人自己制造的。人只能造自己的梦,不能造别人的梦,即便是作为摄梦人的我们,也不例外。虽说我们‘索梦游船’的确有帮客人换梦的服务。凡做噩梦者,可以换成美梦。做美梦者,只要你愿意,也可换成噩梦。但你又不是委托我换梦的客人,我自然不会冒违背职业道德的风险,去帮你换梦。这,不像本大爷的性格!”说着说着,叶洛又摆出一幅傲娇的样子,翘起了二郎腿。
悯生心下嘀咕:“这么说来,花确实跟自己有关,与叶洛无半点关系。可是,自己身上并没有花啊,难道是掉落在其他地方了,这就奇怪了。”
此番悯生没再开口问,关于自己的隐私,他想要自己去寻个究竟,不愿意外人插手。可谁知,叶洛反倒善解人意起来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身上没有花,很可能就是弄丢的。至于我为啥有玉花,就要问我奶奶了,因为它是我奶奶给的传家宝。”叶洛终于拎出自己的玉花吊坠,洋洋得意地抚摸着,仿佛在对悯生说,你看,漂亮吧?
而悯生这会已无心关注叶洛,只顾着自己琢磨:“虽然叶洛已经解释了花的由来,可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又骗自己一次呢?再者,如果说……按照叶洛的解释,梦是白天发生的事情的映射,那会不会男孩不是自己,真的是叶洛呢?毕竟自己时刻都在记恨着叶洛,该不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吧?
啊呸呸!两个大男人,什么思啊梦啊的,悯生想,还是别把自己绕坑里了……
“哦,对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安排你进梦境之门吗?因为……你对我来说,或许是有价值的。”
“为啥?”
“摄梦人的直觉都准得可怕,而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就是我在等的那个人。”
“什么人?”
“摄——梦——人。”
“啊?”悯生心里震惊了一番:自己就会点三脚猫功夫,也能当摄梦人吗?但转念一想,又愤叹道:“嗬,没准是叶洛这小子想空手套白狼,雇佣我为他工作啊!自己精明一世,没想到竟上了条‘贼船’!”
“哼,我是不会答应的,我没兴趣。”悯生说完,转身就走。可没走几步,就被叶洛叫住了:“你……一定会答应。因为你需要我帮你解梦,去完成你的心愿。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心愿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现在已经够乱的了!”悯生将这么多天的不满,一口气发泄了出来。
“无怪你会生气。因为很奇怪,你是我唯一不知道为何而来的客人,就连阿桑也不知道。可能跟你失忆有关。可我敢肯定,每个到了这里的人,必定是有自己的苦楚。而你,也一样。”叶洛依然平静地说,但眼神已经不再看着悯生,而是落在了榻上。
“额,这些天压力实在太大了,我情绪确实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悯生意识到自己刚刚态度不好,放缓了语气。
“哈哈,没有,只是……我现在有些担心。”叶洛尽管笑了笑,但他颤抖的语气出卖了自己,就像是在说一件恐惧的事情。而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眼神落在了榻上。这让悯生猛地想起,刚刚黑鸟飞来时,叶洛也有过这般恐惧的眼神。
世界上竟然还有叶洛害怕的事情吗?他在自己看来,可是无所不能的摄梦人啊!
“你在担心什么?”悯生轻轻地问,现在的叶洛很需要人保护。
“黑鸟惊现,天下大乱……掌管九层噩梦的梦魔快要出世了!”
“你是说,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梦魔?”悯生心里一颤,他从小就听说过梦魔这个名字,每次只要他一挑食,妈妈就会用“梦魔”来吓唬他。传说中的梦魔以吞食别人的梦为生,会把人锁在无穷尽的噩梦之中,直到死去。有时,就连摄梦人都无法制服。
后来,悯生长大了,也听人说,梦魔早就被封锁在九层噩梦之下,这才放宽了心。
看来,这个梦魔的确是存在的!
“肯定是大火把黑鸟引来的,他早已已经在寻找我们的船了。没想到此番我如此隐蔽,它还能找到我。”叶洛紧张地说,眼神始终没从榻上挪开过。
不知为何,悯生早已相信了叶洛的话。因为他能感觉到,此时的叶洛就像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是不可能对自己撒谎的。想到这点,曾以救济苍生为己任的悯生心软了:“要不,先答应他的请求再说?没准,我既能通过他找回记忆,还能学个傍身的本领,何乐而不为呢?到时就算不能功成身退,悄悄离去也是可以的。”
于是悯生接过叶洛的话:“嗯……梦魔确实可怕至极。我答应你,可以试着做摄梦人,但你必须答应帮我办件事。”
“你说的,可是帮你寻回记忆?”悯生还没说完,叶洛就脱口而出。
“嗬,还挺懂我嘛!不过,除了这点,你还得教我如何摄梦。”悯生说着说着,不自觉地浅笑起来,嘴角留下一对浅浅的酒窝,煞是迷人。这么些天,叶洛还是头一回见他笑得这么舒坦。
叶洛也情不自禁地笑了,道:“没问题没问题!我是谁啊,天下第一摄梦人!那咱们就……成交?”
“嗯,成交!”
“成嘞!”
说罢,叶洛立马将一片茶叶变成了木质烫金的工牌,挂到了悯生腰部。好像在说,说好了就不许改了哦!
悯生斜睨着眼睛哈哈大笑,心想,“这叶洛,也不过是个幼稚鬼嘛!哈哈哈,我倒要领教领教,你还有多大的本事!”
这时,阿桑刚好守在门外。听到两人的对话,他放心笑了笑,转身睡大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