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营地休整片刻,便在号令中集结。所有人结成一个个巨大的方阵,身处其中,每个人仿佛丧失了自我,都变成战争的一个零件。没有畏惧,没有犹豫,只等待开动的那一刻我们便会向前冲去,用我们每一个人形成的齿轮,将敌人碾碎。我们当时是这么认为的,并且毫无怀疑。”
“在嘹亮的风笛声和轰鸣的火炮声中,我们开始了冲锋,肾上腺素急升的同时,我们不由自主的发出巨大的喊杀声,同时整个队伍的阵型散开,队伍前方的人已经开始开枪,平时训练的时候,感觉震破耳膜的枪声在此刻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阿塞尔,你知道吗,在那种情况下,人的视野会因为过于激动,而充血的只能看见眼前的一小片光明,视野四周都是黑色的迷雾,如地狱降临。”
“平时的训练此时早已被忘在脑后,只记得一件事,开枪,向前开枪,什么瞄准敌人,掩护队友,全都抛在脑后。你不知道是否打中了敌人或者是打中了自己人。携带的弹药很快就打光了,就从身边死去战友的尸体上捡弹药。直到后来,身边的尸体越来越多,而敌人已在眼前。”
阿萨尔看着眼前的老人,虽然老人讲述的时候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情绪变化的,但是阿塞尔还是能从这寥寥数语感受到当时战争的惨烈。
“后来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地上捡弹药了,直接开始用枪砸人,但是枪砸几下就断掉了,而且也不致命,于是就抽出战刀。在四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火炮声中,我抽出战刀的那一刻,四周仿佛突然间寂静下来,我拿着刀,突然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就那么茫然的看着。恐怕在别人眼里我就像是龇着牙的凶狠野狗吧。”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人,那个索罗德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样子,身材不高,也不太健硕,长得很丑,但是很凶狠。他是我杀的第一个人,第一个在我面前活生生被我杀死的人。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也看见了我,于是我们就明白我们之间必须要死一个了。”
“我开始向他跑过去,他也朝着我跑过来,子弹在我身边飞过,像是一个个小小的死神。我们的战刀是可以双手握持的宽刃战刀,而对方使用的是短柄弯刀。我们冲到近前,两把武器狠狠的撞击在一起,而可以双手握持的武器在这种情况下就体现出了巨大的优势。”
“强大的撞击力作用在双方的武器和手腕上,对方的单手弯刀根本没有办法抗衡,直接被我顶到他的肩膀上,哪怕他的左手还握住了持刀右手的手腕。趁他还要发力架住我的刀时,我一脚踢到他的肚子上将他踢的弓起身子向后退了两步。我趁势反手一刀撩开他的肚子。”
“阿塞尔,你能想象一个人在你眼前开膛破肚的情形吗?血液,未消化的食物,肠道里的粪便,混合在一起那种热烘烘的臭味。”
“嗯,差不多能想象吧。”阿塞尔小声的说。
老维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并未注意自己的孙子在说什么。“当时这幅景象给我带来的冲击太大了,但是因为当时还在那种热血上涌的状态,也根本容不得我想太多,因为新的敌人马上又来了。新兵上战场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不会省力,每一次出刀都是全力砍下去,所以很快就会出现脱力的症状,当时我也是个菜鸟,啥也不懂,靠着有几分力气,砍了几个人后,整条手臂都开始抖,刀都快举不起来,一个索罗德人拿着刀冲了过来,我勉力举刀,刀却被一下子打飞,就在我马上要被捅个对儿穿的时候,是伍德一脚踹趴下那个索罗德人,然后一刀砍断了对方的脖子。”
“那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是那是我感觉这辈子最长的一次战斗了。”
“回营地的路上,我和加勒,伍德,互相搀扶着,边走边吐,很多第一次进入战场的新兵都是这样,然后我们就被那些老兵油子嘲笑了很久。后来才知道,这种心理问题,只能是慢慢适应,但是那种被打击后的反抗心理能够让这个时间加快缩短,这都是那些习惯战场的老兵总结出来的经验。”老维肯笑了笑“那帮畜生打击人还是很有一套的,反正当时我们都是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刻捅死两个索罗德人证明一下我们早就不害怕了。”
“我觉得打击人这种事儿,祖父你们也很擅长。”阿塞尔在心里默默腹诽了一下。
“后来听长官说,我们那一战顶多算是小胜,我们低估索罗德人了,这次索罗德人的决心比我们想的还要坚决。战斗从那之后几乎从未停止,在一次次的厮杀中,我们失去了很多。”老维肯的语气蓦然有些落寞。
“在一次遭遇战,我们小队负责前方侦察,我,加勒,伍德还有那个伊尔省的家伙都在一起。本来刚开始的时候很平静,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可是突然间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一群索罗德人。我们赶紧后撤但是索罗德人已经把我们包围了。我们一队二十个人只有五六个活着回去,伍德为了掩护我和维肯,被好几个索罗德人打中,要不是伍德,我脸上可就不只是一个疤痕那么简单了。那个伊尔省的家伙,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带着好几枚手雷断后,在我们跑出大概几十米的时候听见后面“轰”的巨响,要不是那个伊尔省的家伙,我们可能一个都逃不出来。早知道这家伙这么硬气,当初就不说他踢球像娘们了。”
“唉......”老维肯叹了口气。
“可是祖父,你们这么努力的战斗,最后决定胜负不还是首相和独立派谈判才结束战争的吗?”阿塞尔有些奇怪的问,历史课上老师对于索罗德独立战争的介绍一直都是对前首相大人和政府高层的英明决策赞不绝口,而对于前线作战的军队一带而过,好像并没有感觉军队的作战有多麽重要。
“阿塞尔,你要记住,不论在谈判桌上说的再好听,开的价格再高,你没有实力,那就没有人会听你的。要是谈判真的那么重要,最开始的时候这场战争根本就不会开始。换句话说,要是我们没有在前线把那帮索罗德人打怕,他们会老老实实的谈判吗?”老维肯严肃的说。
“我明白了,祖父。最好的谈判桌就是用敌人的尸体堆积起来的。”
“呸呸呸,小孩子说那么吓人的话干什么!还敌人的尸体堆积,那只怕是尸体堆里有一半是你的同伴啊。小孩子讲爱与和平就好了,说什么尸体,走走走,回家。”老维肯拍了拍阿塞尔的脑袋,往前走去。
阿塞尔捂着头,小声嘀咕着“还不是你先说的。”然后紧走两步,跟上祖父。血色的夕阳将一长一短两道影子拖得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