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迟文明灭亡的因素)
1.坚定不移的信念。某些普世信念的稳定性/它们规塑了文明发展方向/根除它们十分困难/从某个方面说/偏执是人类的一种品质/信念在哲学上的荒谬性无碍于它的传播。2.群体意见的多变性。非普世信念来源的意见极为易变/近百年来观念和信仰的明显变化/这种变化的真正界限/受这种变化影响的事物/目前普世信念的缺失以及极度混乱的报界现状/导致意见的日益多变/为何群体对大多数问题的看法变得漠不关心/政府已无力再如从前一样控制群体意见/意见的极端分歧阻止了专制。
坚定不移的信念(文明不可或缺的支柱)
生物的结构特征与种族的心理特征之间有着密切的相似性。在生物的结构特征中,有一些稳定的或较稳定的因素,它们的改变需要以漫长的地质时间来计算。除这些稳定的、不可摧毁的特征之外,还有一些特征是通过饲养者或园艺家的技艺就可轻易改变的,有时它们会使漫不经心的观察者忽略那些基本特征。
在种族的道德特征上也会发现同样的现象。几乎每一个种族都有两种因素组成,即不变的心理因素和可变因素。因此我们在研究某种族的信仰与意见时会发现,在牢固的基础根基之上总是可以看到一些附带的意见,它们就像岩石上的流沙一样多变。
因此,群体的意见和信念可分为截然不同的两类。一类是重要且稳固的信念,它们可以持续长达数世纪之久,构成了整个文明的基础。例如古代的封建主义、基督教和新教,现代的民族主义原则,当代的民主和社会主义观念。另一类是短暂而易变的意见,它们通常是那些极易随时代一起消失的一般学说的产物。例如影响文学艺术的各种理论,像是创造了诸如浪漫主义、自然主义或神秘主义的理论。通常这类意见都是表面的,如时尚潮流般变化多端。它们如同湖面上的涟漪,不断地起伏波荡。
伟大的普世信念屈指可数。它们的兴衰成为历史上每一重要种族发展的转折点。文明的真正体系便是由它们构成的。
让某种观念暂时影响群体极其容易,但是,要想让这种观念的影响力变得持久却很难。然而,信念一旦得以确立,再想根除它同样十分困难,唯一的办法就是进行暴力革命。甚至当信念完全失去控制人类思想力量的时候,革命仍是唯一的办法。在这种情况下,革命的任务是对已经遭到抛弃的信念做最后的清理,因为习惯势力总是阻止人们完全舍弃它们。实际上,一场革命的开始即意味着一种信念的终结。
当一种伟大的信念注定难逃一劫的时候很容易辨认,即它的价值开始受到质疑。一切普世信念都是虚构的,它生存的唯一前提就是不受到任何的考校查验。
然而,即使当一种信念受到严重冲击时,建立于其上的各种制度仍保有它们的力量,消失过程会很漫长。最后,当信念完全失去威力时,建立于其上的一切都将随之而毁灭。迄今为止,没有哪个民族可以在改变其信念的同时,不破坏其文化的所有构成要素。民族在持续这一转变过程时会一直处在一种混乱无序的状态中,直到他接受了一种新的普世信念。普世信念决定了各种思想的倾向,是文明不可缺少的支柱,是激发群体信仰并使其形成责任意识的基础。
各民族一直都清楚拥有普世信念的好处,他们直觉地意识到这种信念一旦消失就是他们衰败的开始。以罗马为例,罗马人征服世界的信念是以民族对罗马的狂热崇拜为基础的,一旦这种信念消失,罗马注定毁灭。至于那些摧毁了罗马文明的野蛮人,只有当他们获得某种共同的信念,即达成某种团结并摆脱政治混乱的状态时,才能做到这一点。
各民族在坚持自己意见的时候总表现得十分偏狭,这不是没有缘故的。这种偏狭是对哲学批判的不容忍,是民族得以生存最必要的品质之一。正是为了寻找或坚持普世信念,才会有如此多的发明家和改革者在中世纪被送上火刑柱,即使免于殉道却还是会死于绝望。同样是为了坚持这些信念,地球上才会上演一幕幕恐怖的动乱,才会有数百万人死于战场或将要死在那里。
确立普世信念的道路布满了荆棘,可是,一旦它明确地建立起来后便会长期具有一种所向无敌的力量。不论从哲学上看它是多么漏洞百出,它总能使自己被最智慧的人接受。
在过去长达1500年的时间里,欧洲各民族不是一直认为像莫洛克神一样野蛮[21]的宗教神话是不容置疑的吗?传说中的神为了报复违抗他旨意的一个生灵,而对他的后代施以可怕的刑罚,几千年里竟然从未有人意识到这个神话传说的极端荒诞性。就连伽利略、牛顿、莱布尼兹这样卓越的天才,也从未质疑过这种说法的真实性。没有什么比普世信念的催眠作用更有代表性,同样没有什么可以更果断地表明人类智慧存在着令人汗颜的局限性。
一旦某种新的信条深入人心,它便成为制度、艺术和生活方式形成的力量源泉。在这种情况下,它对人们思想的控制是绝对的。
实践者只想着如何将这种信念变为现实,立法者只考虑如何将其具体实施,哲学家、艺术家以及文人则一心钻研如何将其以不同形式表现出来。
基本信念可以产生一些短暂、次要的观念,但是这些观念往往会带有基本信念赋予的特征。埃及文明、中世纪的欧洲文明以及阿拉伯地区的穆斯林文明都是少数宗教信仰的产物,这些文明中即使最不起眼的构成要素都留有它们一眼即可辨认的特征。
因此,普世信念使每个时代的人们都生活在相似的传统、观念和习俗构成的环境中,这让他们表现出极为类似的特征,并难以摆脱这种环境的束缚。
人们的行为主要受他们的信念以及由信念形成的习俗支配。即使人们生活中最细微的行为也受这些信念和习俗控制,甚至最独立的精神也难以摆脱这种影响。在不知不觉中控制人们思想的暴政,是唯一真正的暴政,因为你无从反抗。提比略、成吉思汗、拿破仑表面看来是最令人敬畏的暴君,但是,深埋地下的摩西、佛祖、耶稣和穆罕默德对人类精神却实行着更为深远的专制统治。
想推翻暴君利用密谋的起义行动就可以,可是利用什么可以成功地颠覆一种坚定的信念呢?在与罗马天主教的激烈对抗中,最终被征服的是法国大革命,即使它借助了像宗教法庭一样无情的毁灭性手段、得到了群体的支持也于事无补。人类记忆深处唯一真正的暴君,往往是对已故者的怀念或无意识中的幻想。
从哲学上看十分荒谬的普世信念,总是会最终取得胜利。当然,如果缺少这种无法解释的荒谬性,这些信念也无法取得成功。
因此,即使今天的社会主义信念表现出明显的破绽,也不会妨碍它在大众中取得胜利。这种思考得出的唯一结论是,与所有宗教信仰相比,它不够高明。
宗教信仰提出的幸福理想只能实现于来世,这样没有人可以提出质疑。社会主义者提出的幸福理想是要在当下实现的,一旦有人为此付出努力时,社会主义承诺的虚无空洞必将立刻暴露无遗,这种信念也将很快身败名裂。因此当它胜利时,即信念实现的那一刻,它的力量也将不再增长。正是基于这一点,它虽然和以前所有的宗教一样最初带来的是一种毁灭性影响,未来却无法发挥创造性作用。
群体意见的易变性(受机遇摆布的玩偶)
我们已经证明坚定的信念具有强大的力量,在这些信念深层特征的表面之上,还生长着一些不断生生灭灭的意见、观点和思想。它们有的寿命只有一天,即使是其中的长寿者生命周期也长不过一个时代。这种意见的变化常常受到种族因素的影响,所以有时只是表面现象。
在考察法国政治制度时我们指出,虽然从表面上看各政党极为不同,如保皇派、激进派、帝国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但是深层次上他们有着绝对统一的理想,而且这个理想完全是由法国民族精神结构决定的。因此在其他民族中,我们会发现在相同的名称下存在着完全对立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