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阳光明媚又寒风刺骨的大中午,老贼和奉荫行正个儿挨个儿地蹲在一间小铺子后边。
两个人缩着头,撅着眼睛,像两棵傍地长的萝卜。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之间,老贼与奉荫行暴起扑出,两个青壮年的大男人,凶猛无比地扑倒了一个——手里推着菜车子的杂役。
“呔!你这厮快快报上名来!可就是那刘尚书府采办蔬菜的大牛?!”
老贼与奉荫行将那人七手八脚地拖进巷子里之后,老贼还忍不住学着戏本子里捏着嗓子即兴来了一段。
“是是是,小人就是刘尚书家里的大牛,二位好汉,是杀人还是劫货啊?”
那猝不及防给袭击了的大牛缩在地上,烧饼大的脑袋抖成了筛子,两颗圆溜溜的眼睛在老贼那张黑脸和奉荫行那张长脸上面来回转悠。
老贼与奉荫行对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
老贼并奉荫行自那日打算去捉那射箭的祝柯,可却又突然转头一想:老贼肩上受了伤,虽然左手也能使剑,但多少受限,又不知那祝柯其余功夫的深浅,故而也不敢轻举妄动,何况奉荫行又是个仅有三脚猫功夫的。
再者,老贼与奉荫行也不认识那祝柯长什么样,住在哪里,该什么时候去哪地儿逮他。
于是,老贼先行迂回,叫奉荫行再去京中赌场子之类人多口杂的地方,打探了刘尚书府上有什么人员,什么地方出没,府上的事情懂的多不多,于是就在麻将声里,问到了这个“刘府上负责采办蔬果的长舌头大牛”。
……
老贼抽出绳子来,将那大牛里里外外五花大绑起来,就欲好好盘问,那大脑袋的采办立刻大呼道:“爷爷饶命,爷爷到底要干啥!”
奉荫行阴着脸道:“要问你点儿你主子家里的事情。”
“嗨!爷爷诶,你直接问就是了,你绑我做什么!”
“……”
老贼只得再将他松了绑,就仍缠着脚防他跑,随后与奉荫行两人在他面前并排着蹲下,凶神恶煞地问道:
“你且说,你家主子府上那些门客,你晓得多少?”
大牛思索了一会儿谨慎地道:“这要看二位爷爷需要知道多少了。”
老贼问道:“一个用弓的,叫祝柯,你知道么?”
大牛连忙点头:“知道知道,这位祝小爷是一个月前才新到府上的,一手弓箭真是厉害,百发百中呢,老爷与少爷都喜欢他喜欢得紧,当个宝贝似的。”
奉荫行冷哼了声。
老贼继续问道:“那这祝柯平日里住在哪里?在你们刘府上?”
大牛道:“可不,祝小爷也拿自个儿当宝贝呢,住在我们府上最宝贝的房里。”
老贼与奉荫行闻言皱起眉来。如若这祝柯住在外边儿,他们自是可以去埋伏偷袭。可这祝柯若住在刘府上,老贼要是健康非常,倒也全然不怕,可他既然有伤在身,却是不敢托大。
原本老贼也大可去找了同在刘起奉府上的白哥儿帮忙,可白哥儿近日听了刘起奉的吩咐,又去擂台子上忙碌了。老贼也不知那姓刘的小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便不想轻易去找白哥儿。
故而眼下,这祝柯住在刘府上,对老贼与奉荫行是件难办事儿。
老贼又向战战兢兢的大牛问道:“那这祝柯,平日里外出么?都去哪些地方?”
大牛哭丧着脸道:“爷爷,人家江湖高手,来如影去如风的,我个买菜的哪里晓得他的行踪。”
那大牛又垂着眼泪思索了一会儿:“不过倒是有点儿线索。那祝小爷每周第三日未时出去,申时回来,身上总沾着香粉味儿,是‘百花丛’的香粉。”
“百花丛?”老贼不解。
奉荫行倒是在京城这些游手好闲的日子没有白过,这些门道倒是精通得很,他向老贼解释道:“百花丛是永乐坊一间脂粉铺子,在京中有名得很。那店老板是个考不中的老秀才,就开了脂粉铺子,并在后院里摆了些风雅的物什,故而京中多有男女借买物之由,在那儿私会一会儿的。”
说罢奉荫行想了想,又轻蔑冷哼道:“每周第三日未时至申时,这么固定的,多半是去那边泡妞儿的。”
奉荫行每每提到边月棠连带着这祝柯也是轻蔑得很,眼下对那祝柯去泡妞嗤之以鼻,好似全然忘了自个儿也是一有钱就要去找小桃与离离的。
老贼突然道:“每周第三日,那不就是今日?未时到申时,那不就是过一会儿?”
老贼与奉荫行对视了一眼,随后老贼再转头向那大牛问道:“你最后说说,那祝柯长个什么样子?”
大牛颤颤巍巍地道:“……总归就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个子是不高,人也…不胖不瘦吧。”
大牛也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了。老贼看向那凄凄惨惨、可可怜怜的大牛,沉默一会儿,随后春风和煦地向他笑了笑:“兄弟,爷爷我话问完了,你回去吧。”
老贼解开大牛脚上绳子,大牛狐疑地走两步又回头看老贼与奉荫行,疑神疑鬼地回去又推起自个儿的小菜车,可还没走几步,却又突然后颈一麻,随后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倒地上晕过去了。
“……不过你得等到申时以后再回去。”老贼道。
……
这个阳光明媚又寒风刺骨的未时二刻,风雅又旖旎的永乐坊脂粉铺子“百花丛”迎来了两个格格不入的客人。
二人甫一进门,就被百花丛中幽怨而不善的目光洗礼了个遍。所有人都打量起这左边一个穿着粗棉衣、顶着不长不短的发髻、脸上黑黑像颗卤蛋的伙子,和右边一个穿着脏旧到发黄的麻衣、个儿高脸长却又含胸驼背的伙子。
百花丛中多的是女人,单个的女人或者结伴的女人,也有一男一女,甚至荒诞时也会一男多女,一女多男,却从来没有过两个男人一起来的。
老贼与奉荫行也在打量“百花丛”之内。这店铺门面倒是朴素得很,内里却有乾坤,其内规整地摆着几道桌案,其上摆着各色香粉胭脂,也都摆在玲珑的器皿里。桌案之间多是袅娜的女子,都低头在细细挑选。店内故意在窗前挂了帷幔,又不点烛灯,营造了旖旎的微昏气氛。
“妈的,”老贼自言自语骂道,“搞这么暗,爷爷都看不清。”
老贼与奉荫行故意等到未时二刻才来,就是要保证那祝柯妥妥地到场了。眼下老贼与奉荫行伸着眼睛,又要假意不明显地四下搜寻在场的男人,只见第一排柜子间有一个,第三排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再看堂后院子里似乎也有两个。
老贼与奉荫行装作在第一排桌案上端详一瓶擦脸粉,口中暗道:“第一排那个,身形太胖了,不像。第三排左边那个,个子太高了,我那天在屋顶上看到那身影应当是没他高。第三排右边那个看不真切。至于后院儿里两个,远的那个遥看年纪就太大了,这老眼昏花不可能隔着半条街射中我。还有一个近的,也是暂且看不出,得再行判断。”
奉荫行暗暗点头。
两人欲走上前去再细细探究,这脂粉店的老板娘却迎了上来,“二位买些什么?”
老板娘面色不善,本就有些发福的身子结结实实地堵住了老贼与奉荫行的去路。这种风月的店铺进了两个格格不入的家伙,任谁觉着都有问题。
老贼眼睛向第三排那人瞟了瞟,便顺势向老板娘道:“我要买那位兄弟在看的粉儿。”说罢便与奉荫行走上了前去,从那第三排右边的穿青色衣裳的男人手中拿起粉来打量。
老贼这举动野蛮得很,那青衣男人皱眉看着他。老贼看了几眼又说“我不喜欢”,说罢将那盒香粉塞还给那男人,顺带手里还狠狠往那男的掌心摸了一把。
“噫!什么人啊!”那青衣男人说道。他身旁一个娇俏的少女也是面色恼火地盯着老贼。
老贼拉着奉荫行向那小后院儿里走,说要去看看盆景。走到那离得近的红衣男子身边,忽然手里动了动,就叫那红衣青年腰间一枚黄穗子的玉佩掉了。
“兄弟,你东西掉了。”
老贼装作不经意地将那玉佩弯腰拾起来,递给红衣青年。青年不明就里地皱眉接过,而老贼递还玉佩之时,手却大力握上那青年的手,甚至左手也凑上去碰他的左手。
“噫!你个狗娘的摸我手干嘛!”
那红衣青年大吼道。他身旁一个美艳娇弱的少女也是一脸惊色。
老贼堪堪告了歉,却是回过身来将奉荫行拉到一株盆栽旁假意赏看它盆里的泥巴,嘴里悄声说道:“是那个穿红衣的。”
奉荫行今天手里正好捎了把扇子,便撑起扇子装模作样地挡住他二人的脸,向老贼问道:“二哥,你怎么瞧出来的?”
老贼低声道:“堂子里穿青衣的,身量相似,但他手里光滑细嫩,不是习武的。而那个穿红衣的,他左手虎口和右手两指间都有茧,是练弓的手。”
奉荫行暗暗点头,又从扇子缝里悄眼儿打量那穿红衣的,见他正与那娇弱的小娘子卿卿我我,真是有辱斯文。
突然间,那红衣青年手摸了摸袖袋,口中惊道:“我钱袋子不见了!”
他身旁的女子也是一惊,随后神色一动,向青年指了指他身后的老贼与奉荫行。
奉荫行心头忽觉不妙,果然那红衣青年就怒气冲冲地回过身,向老贼与奉荫行大步走来,口里怒道:
“那边两个鬼鬼祟祟的。是你们拿了我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