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村民们大多没有离开,情绪激动的一边议论揣摩京城的旨意,一边消除喷饭造成的后果。
老太爷人老嘴松,一口肉汤喷进了儿子脖领,顺着脊背往下流,衣服荫湿了一大片,汤爷爷心里有气没出撒,对着旁边的儿子一脚踹过去:“挤的这么近干嘛?那边坐着去!”
汤臣老娘假装不乐意,拉起丈夫借机往回走:“你看看你,不好好吃饭吐什么,糟蹋了,回家再给你添点。”
老太爷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上:“你拿我孙子出什么气?”
汤爷爷气哼哼的顶嘴:“我打自己儿子你也管?”
说完指了指汤臣:“滚过来!”
汤臣吓一激灵,哭丧着脸看向两位爷:“我今天可什么都没干!”
老太爷瞪眼喝道:“我们给你的能量卡呢?你儿子要是没收到,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传信告诉他,尽早结婚,我临死前想看看咱们家能不能出个纯血血脉。”
汤爷爷接着喝问:“让他好好的汇报一下看中的姑娘什么秉性脾气,别请个祖宗回来,听见没?”
汤臣吃惊的问两位爷:“你们也怕?”
老太爷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说:“巧玲这孩子果然威武,我就算倚老卖老还能真的打一个小丫头?还得给村长点面子,有些事你不知道,张家这一脉有底气,州府领主也不见得敢惹。”
“怎么可能,真有底气会来这莽原边荒做村长?不过,小丫头倒是真的不能惹!”
老太爷又是一脚踢在汤臣屁股上:“让你记住你只管听着,人家就是这么培养后人,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汤爷爷哼了一声:“有本事你去打张家人呐?拿我孙子出气算怎么回事?”
老太爷抬了抬手想打儿子,想了想又放下了:“将军当年挺喜欢你的,回头你去叙叙旧,看巧玲那还有什么好东西没,说不定你重孙子连聘礼都出不起。”
汤臣有点莫名其妙的看着太爷爷和爷爷,忍不住问:“我跟去听听行不行?”
老太爷点点头说:“看在你生了个好女儿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
提起女儿,汤臣脸上红光绽放,拉着老婆的手感慨:“莲莲快二十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心上人,这孩子,把人带回来让咱们相看相看该多好!”
汤臣的老婆还不到四十岁,也是满头斑白的发丝,她看向两位爷嘴角泛起苦笑:“你们的宝贝疙瘩不比这巧玲差多少,寻常男子哪敢娶?指不定这会在修理谁家的小伙子。”
老太爷嘬了嘬牙花子说:“能嫁出去就好!”
一家人都想到了王巧玲,要是自家姑娘能嫁个张庆忠这样的小伙子也不错。
汤臣陪着爷爷去张家叙旧,回来后眉梢带笑喜不自胜:“我就说跟着张叔错不了,说不准我孙子长大了会和他孙子也是兄弟!”
汤爷爷气的回头就骂:“你孙子和你叔的孙子做兄弟?瞅你这点追求,你就不想着让他孙子追随你孙子?谁家会出纯血血脉还不一定呢。”
“人家祖爷爷可是内阁大将军,为了守护族群死了那么多儿孙,你想我早死?”
“你死了我还清静些,哼!”汤爷爷懒得骂这个平庸孙子,气哼哼的扭头回家。
王巧玲形象受损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愿意出来见人,几天后纪恩传达了京城旨意的第三点:
全大陆、全族群动员令: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全民皆死士、断刃可杀敌!
情绪的剧烈波动稍稍平复,每个人都在思考自己能为族群做出什么贡献。
纪恩残废的爹失去了半边的双肢,平时在村里谁都不敢惹,不是害怕粘上欺负残疾人的骂名,而是害怕他的两个假肢擦着自己受伤,打闹不等同于玩命,上战场假肢肯定不行,在村里,假肢就逆天了。
“哼!说我们铸造水平太低,我就不信了,还有我熔炼不了的金属、打造不动的材料!”纪承风在三楼和村长拍胸脯。
张永灿和林美珠对纪承风一点脾气都不敢有,历来是顺着他说话:“班长,别听孩子们胡说八道,他们见识过啥?回头露一手让他们服服帖帖的,要不然他们哪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纪承风摆了摆手:“我只是不服啊,说真的,纪恩带回来的那块精金我研究了不下小半年,真的熔不掉煅不动,琢磨了这么久,我感觉快有办法解决了,到时候也好教育教育仨孩子,别瞧不起老辈人。”
张永灿心里泄气,又不好表现出来,嘴上不断的奉承:“就是,咱们浴血沙场那场面他们哪见过,不就是一块铁吗?哪有班长啃不动的硬骨头!”
老纪听了心里舒坦,抿了一口小酒眯着眼低声说:“我屋里那个洞又加深了一万米,差点把我累死,我琢磨着,只要地火再旺一点,温度恒定在一千九以上,加上器宝炉的压力,不可能熔不掉。”
“当啷”一声林美珠的酒杯掉在地板上,她连忙掩饰:“哎呦,酒杯太烫了!”
酒杯能烫着师者,这话如果传出去,纪承风的脸往哪搁?
老纪拍桌子站起往外走:“撒谎不打草稿,当我吹牛皮么?”
张永灿追着跟下楼,慌不迭的劝慰:“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搭把手帮你照看器宝炉。”
“哼!你是怕它再炸了又毁了你的房子吧!”
“哪能那么小气,毁了再建就是,就算再毁一回村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纪承风气的吹胡子瞪眼,嗷唠一嗓子传遍山村:“我是故意炸毁村子的吗?要不是我炸死了地火龙,你们能活到现在?”
一时间村子里顿时乱了……轰隆隆一片地动山摇,没一会彻底鸦雀无声!
张庆忠夫妇回来不到半年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出门就看见纪恩抱着媳妇冲进院子,刚下楼的三个人也看向纪恩,纪恩看见老爹和村长在一起,长出了一口气,翻了翻白眼抱着媳妇转身又回去了,一句话也没说。
老纪捋了捋胡子自我解嘲:“狼来了的故事倒是真的存在于现实,习惯了就好!”
王巧玲意念外放探查了一圈,抬起头纳闷的问婆婆:“娘,村里咋没人了?莫不是杀了小熊惹来大熊报仇都去迎敌了?咱们还不快去帮忙?”
林美珠挤眉弄眼的悄悄指了指老纪,王巧玲恍然大悟似的说:“哦——,都被地火龙吓跑了啊,纪伯伯,我要看你是怎么炸死的地火龙,走,我陪您一块去。”
纪承风在村里横行无忌,这会却被王巧玲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你不用去,哪有什么地火龙,是我的器宝炉承压不稳,这不是找你爹帮忙来着嘛,永灿,还愣着干嘛,跟我看看去。”
村外,老太爷探头探脑的靠近,意念扫过没发现危险,随手对村外传递了消息,立刻追着张永灿一伙人而来。
“哎呦喂,小纪你差点把我吓死,我再有一年才百岁,你不能让我安心的活过去?”
纪承风哼了一声:“哼,你个老不死的不是喜欢听墙根吗?这次怎么撒腿就跑,没听见我说的到底是啥?”
老太爷指了指张永灿说:“村长给我们的任务重啊,还有一副骨架没淬炼完毕,哪有余力听你胡说八道?”
向西相隔三栋木楼就到了纪恩的家,同样的雕梁画栋,同样的三层楼,却在后院有个精钢房子:一米厚的装甲板,高五米宽十米,长度向北延伸出去五十多米,大门敞开着,众人在门前还没进去,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已经顺着七窍往脑袋里钻。
门旁一个大箱子开着盖,里面有几套黑乎乎的防护服,纪承风随手抓起一套麻利的穿着整齐,看其他人都没穿还一个劲的催促:“不换上怎么进去?快点快点,磨蹭什么呢!”
王巧玲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这都看不见本色了,我才不穿,有没有新的?”
老纪翻着白眼不理她,对张永灿说:“新的穿上,进去一次就是这样,你会不知道吗?”
“问题是这些都是你穿过的,能不能讲点卫生?”
林美珠也不愿意穿:“谁知道这是哪年的旧货。”
老纪抱着头盔想了想,对着木楼喊:“儿子,看看三楼是不是有个鹿皮袋,一人多高的一个,打开看看是不是防护服。”
纪恩的声音随后传到:“我才不进你那层,自己找去。”
老纪觉得很没面子,假装气哼哼的嘟囔着进了木楼:“长本事了,敢忤逆你爹。”
纪恩的母亲不到三十岁就在战场上失踪了,导致老纪对这个儿子百依百顺却又猛火重锤的培养方式,因为资质好,他渴望儿子建功立业,逼着纪恩什么都学什么都要争第一,因为打小只见过几次亲娘,又溺爱到自己舍不得用又舍得命的呵护纪恩,连娶媳妇这事他都包了,新媳妇刚怀上不到仨月,老纪忙前忙后的伺候,外人面前本想摘掉孝顺“儿子”的帽子,却被纪恩卷了回来。
除了王巧玲有点意外,其他人见怪不怪,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巧玲握着拳头转动手腕,盯着二楼发狠:“好你个纪恩,敢不孝,回头把你调到我的连里,看我怎么修理你。”
纪恩在二楼当然听得见,满不在乎的回嘴:“让我去女兵连不是不可以,我要立式厕所和单间,才不和你们睡一起。”
王巧玲就要跳起来破窗而入,林美珠赶忙拉住她:“老纪会和你拼命的,别胡来!”
“啊?”王巧玲不明白了:“老纪和我拼命?为什么啊?”
张庆忠趴在媳妇耳边说了一句:“纪伯有个外号,叫孝顺“儿子”!”
王巧玲眨眨眼明白了这外号的意思,看了一圈在场的人云淡风轻的模样,犹自心里不舒服:“哼!”
想了想还是飞身而起跳上三楼,还没进窗户已经花容失色,脚尖一点露台又回来了。
“这是人住的屋子?怪不得怪不得。”
其他人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奇怪。
没一会,三楼窗户里往外扔东西,张庆忠手脚麻利的飞跑移动,一件没落地都接在怀里,然后分给众人。
林美珠对儿媳妇微笑:“看见了吧?你纪伯伯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我们早就习惯了。”
王巧玲泄了气一般耸了耸肩,耷拉着肩膀摇头:“倒像个突击手。”
张永灿一边套头穿衣服一边回答:“你还真说对了,我们突击班十一条好汉没一个不邋遢,退役十几年了才只是把自己弄的干净。”
张庆忠看向老娘,不由得脑补一个邋里邋遢蓬头垢面的家伙跪在钉板上糊弄小姑娘的画面,不由得心中恶寒,想想自己的凄惨,又看了一眼王巧玲,好在都忙着套防护服,没被人看穿他的心思,不然又要挨揍。
轰的一声震响,纪承风从三楼跳出来砸在地面上溅起几块混凝土,带上头盔挥了挥手进了钢板房。
房内没有路,踩着各种材料躲着尖刺和钢棍穿行,一直到了最里面的操作台,旁边有一块薄板架在两堆铁块上,纪承风跳上薄板借助弹力飞身纵上台面,指着一个直径六米多的圆筒看向张永灿。
“压力还不到五百,加不上去了,有没有办法?”
王巧玲下意识的想跑,又觉得很没面子,抢先问:“没加热吧?”
“地火还没引上来呢,准备明天试试。”
张永灿看着儿媳妇问:“有问题?”
张庆忠抢着回答:“问题大了去了,民用材料不可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会爆炸,方圆百里尽成齑粉,整个县府都得毁了,跑都跑不掉。”
纪承风得意的笑声穿透了防护服,抬手间地面打开一个方洞:“这下面深达三十米,操作台降进去安全的很。”
王巧玲拿出一枚资讯珠点开光影,一排计算数据逐次显映,指着结果问:“纪伯伯,这么大的能量震动也能扛得住?”
“呃……,永灿能扛得住,问题是你怎么确定会炸?”说完拍了拍圆筒外壁:“你知道这有多厚吗?”
“再厚也没有用,材料承力是有极限的,里面化成水,越来越薄,炸开了就是漫天火雨。”
纪承风跺了跺脚:“这下面就是循环系统,散热不成问题。”
王巧玲气歪了鼻子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周旋,阴阳怪气的反问:“您倒是想加热呢还是想散热呢?”
数据和计算不可能有假,纪承风没了脾气,砸了圆筒一拳说:“那块精金是怎么炼的?”
王巧玲没有借助薄板的弹力直接跳上操作台,指着器宝炉说:“科技文明的手段解决不了修炼文明的问题,您下去,我做给你看!”
这种操作台构造十分复杂,但是基本标注都很明了,王巧玲卸掉器宝炉的压力,把炉子扔了下去,启动降温通风设备,随后脱掉了防护服,随手摄起一块钢板,没一会做成了一个泡菜坛子一样的炉体,拿着一支锥刺一样的东西从敞口伸进手去,闭目运功,只听见尖刺刻画钢板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吱嘎嘎声响了好一会,抽回手臂,又拿出一瓶液体直接悬空倾倒,一团银光闪闪的液体凌空不动,接着分离出比发丝还细的一股,如同银蛇一般钻进炉内,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王巧玲将银液收回瓶子原地盘坐,随后闭目运功一动不动。
众人看见她发丝已经成缕贴在面颊上,汗水滴滴答答湿透了衣领,知道她意念消耗极大正在恢复,大气也不敢出,静静等候。
过了一个小时,王巧玲晃了晃脑袋站起身:“好了,这个精炼炉能使用七八次的样子,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凑合用吧,给村里留点精金,打几把菜刀也是好的。”
几个村里人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却没办法证明自己更优秀,只得耐着性子任凭王巧玲指指戳戳。
“铁、钼、锰、钨、铬、镍、钒、钛、硅、碳、硝……”一口气报了四十多种材料,资讯珠最终生成了三个配比表。
“谁接收一下,按标注的质量准备,材料齐了,几个小时就能炼出三炉,一种应力高,一种记忆性好,一种密度低。”
林美珠问了一句:“这都是打菜刀用的?”
王巧玲咯咯笑了几声,随后一脸严肃的回答:“要开战了,这是打造兵器和铠甲的精金,我希望你们都能活到胜利的那一天,我不爱哭,可这些年总是让我哭,我都快忘了怎么笑!”
说着说着她眼睛红了,两滴泪怎么都控制不住,鼻子抽动了好几下还是滴了下来。
纪承风哼了一声:“哼,这有什么好哭的,要是能死在战场上我还巴不得,那些老兄弟等了我几十年,怕是在骂我怎么还不过去陪他们,娘们!”
张永灿说:“班长,我也去。”
林美珠扯住丈夫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吐出四个字来:“我也去吧!”